第34章 蛊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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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玄赶到玄牧军驻地时, 正是卯时。

    围猎结束后,他先是休沐了三日, 后又被惠明帝派去洛阳公干,仔细算来, 已有半个月没回军中。期间营中往来军务皆交给了两个办事稳妥的老将代理,日常操练事宜则交由阮筝和沈其华两人负责。

    穆玄回营简单换了身衣裳,又用洗了把脸,便直接去了校场。殷泽悄悄量着被自家将军丢在榻上的那件染血的襕袍,再联想起将军背上纵横交错的鞭伤,咋舌不已。按惯例,他直接把袍子送到浣洗处即可, 等捡起来一看,才发现那襕袍背面已被鞭子抽裂了许多道口子,根本没洗的价值了。

    摸着那极名贵的云锦缎面, 殷泽委实心疼。

    “哟,殷将, 你不跟在将军身边伺候, 怎么握着件袍子在这儿发呆?”

    一道软媚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帐帘一掀,娉娉走进来一个体态丰腴、艳丽照人的女子。

    殷泽吓了一跳, 迅速把袍子藏到身后,怒道:“吴美人,你、你怎么又擅入将军营帐?”

    这女子, 正是惠明帝赐给穆玄的两个美人之一。

    当着合营将士的面,穆玄虽拗不过惠明帝那道圣旨,可次日,便下令阮筝将二美迁至距主帐最远的北营居住。并下了一道军令,不容许二美靠近主帐半步。否则以军法论处。

    那越美人倒是安静老实,可吴美人却总是隔三差五的来主帐附近转悠,后被穆玄发现训斥了几句,才安分一些。这段时日穆玄不在军中,吴美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且胆子越来越大,好几次都趁着殷泽不备悄悄溜进穆玄的帅帐里。

    她毕竟是圣上赐下的美人,又媚态十足,惯会娇声软语,不少将士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即使看见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阻拦。

    此刻,只见那吴美人眉梢一挑,娇嗔道:“瞧把你给吓得。别忘了,我可是圣上赐来服侍将军的,又不是什么乱臣贼子。”着,眼睛往他身后一溜,道:“把袍子给我。那不是你们将军的衣袍么?你攥在手里做什么?”

    殷泽立刻警惕的道:“将军最厌恶旁人乱动他东西,你休要胡来!”

    吴美人瞧他这一板一眼的模样,立刻咯咯笑了两声。

    殷泽唰得面色通红,窘迫的道:“你……你笑什么?”

    “我笑你傻呀。”吴美人朱唇轻启,凝眸一笑,端的媚态天成,让人骨头都要酥掉。

    殷泽毕竟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能抵得了她这般诱惑,只觉下腹一股燥热陡然蹿遍全身,直激得他脑子一片空白。

    等反应过来,手中一空,那件襕袍已被吴美人夺了过去。

    “你——!”殷泽气结,欲追时,吴美人已笑得花枝乱颤,拿着衣袍跑了出去。

    殷泽既愤怒又羞耻,懊恼的揉了揉脑袋,直捶胸顿足,发愁怎么跟穆玄交代。

    正是练之时,穆玄到了校场上,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他皱了皱眉,脸色立刻沉了下去。走回营中,随意抓了个巡逻的士兵问:“可有看见阮校尉?”

    那士兵一见穆玄回营了,且看着心情极不好,立刻肃然站直,高声答道:“回将军,阮校尉刚刚往西营那边去了。”

    穆玄一路寻去,快到西营大门口时,忽然脚步一顿,拧眉停了下来,并抬头量天色。

    这个时辰,东方初白,朝阳渐起,夜里阴气散尽,阳气正慢慢聚合。可西营附近,却依旧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气。无端让人觉得死气沉沉的。

    他按下困惑,抬步走进营中,只见西北角一处营帐前聚集了不少士兵,正挤着探头往帐中张望,并不见阮筝和沈其华的踪影。

    见穆玄过来,众人吃了一惊,立刻挺胸站好,齐刷刷退散至两边,让出中间道路。一个个垂首屏息,大气也不敢出。

    穆玄冷冷扫视一圈,最终把目光落在了前方营帐之上。

    雪白的帐门闭的严严实实,边缘上落着几只苍蝇,另有三五只正嗡嗡乱飞着,大约是在努力寻找缝隙钻进帐子里。

    一股可称之为恶寒的气息,沿着那道缝隙悄然渗出,比方才他在西营外感受到的阴气厉害十倍不止。

    军中皆为男子,杀伐之气重,寻常鬼物根本不敢靠近。这邪祟,倒委实嚣张。

    阮筝恰好掀帐而出,乍见穆玄也是大吃一惊,但一想到今早发生的离奇事件,又忽然觉得安心了,匆匆行了一礼,连忙禀道:“将军,出事了。”

    遇害的士兵,是个百夫长,唤作章龙,因今点卯时未到,才被人发现死在了军营外五里的护城河边上。军医检查后,发现章龙腹腔内没有积水,并不是溺死,更奇怪的是,全身上下也没有伤口,更无中毒迹象,询问过同营的士兵,都章龙平日里身体健康,连个喷嚏都很少,实在不可能突然发病身亡。最后,军医简洁明了的概括:死因不明。

    帐内陈设简单,正中间一张军中特制的木板床上,摆放着章龙的尸体。

    穆玄量了一眼,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面皮出奇的白净,一点也不像是在军营里摸爬滚的糙汉子,倒像个书生。

    虽是暴死,他身上的铠甲和衣袍却很整洁,护膝、护腕等物也一应俱全,并无与人争斗的痕迹。就连神态,也是平静安详,右边嘴角,甚至微微上扬着,似是生前最后一刻,遇到什么极美好的东西。

    穆玄默了默,拧眉问:“他身上的玄灵符可还在?”

    玄灵符是每个玄牧军将士身上都会佩戴的一种驱邪避祟的护身符。

    阮筝一愣,难以置信的道:“将军是怀疑——”话到一半,被穆玄寒眸一扫,立刻识趣的闭了嘴,往章龙尸身上摸去。

    摸了半晌,果然没找到玄灵符。

    阮筝意识到什么,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穆玄黑眸一沉,吩咐道:“用你的玄灵符,仔细探探他尸体。”

    “是,将军!”

    阮筝立刻从腰间取下一枚绘着玄武图腾的黑色灵符,夹在指间,从头发丝开始,往章龙尸体上慢慢扫去。

    从面部到四肢,尸体上都无异常反应,等扫到胸膛时,凝血的符文上,忽然浮起几丝黑烟。

    阮筝呼吸一滞,胸膛中那颗心,几乎要蹦出来。

    “找到了!”

    顷刻,阮筝低呼一声,只见灵符表面,不知何时已聚拢了一团黑雾。细细望去,那黑雾并非真的雾气,而是无数根蠕动的黑丝织成的密网。

    玄灵符对着的,正是尸体的心脏部位。

    那黑丝包裹的东西,自然不言而喻。阮筝胃里忽然难受得厉害,忍不住泛起阵阵酸水。

    “是蛊丝。”穆玄神色一凝,寒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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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早膳,夭夭便坐在院中的藤椅里,无聊的把玩那只机关鸟。

    姜氏这次大约是真的吓怕了,不仅不让她再出府,连后花园也不让她去了。并那乞丐自会有人照管,让她安心待嫁。

    荣嬷嬷搬到海棠院后,更是寸步不离她左右,连她出恭时都要忠心的守在茅厕外。且无论吃饭、喝水还是睡觉,都板着脸提醒她注意仪态举止。对此,夭夭郁闷至极,简直恨不得将这婆子掐死。

    方才夭夭谎称腹中饥饿,软磨硬泡的央着荣嬷嬷到膳房给自己做糖蒸酥酪,才算把这婆子支走片刻,得以有机会坐在廊上玩机关鸟。

    她其实最想知道的还是穆玄的消息。也不知,昨日他揍完宋引之后,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事。

    正颓丧不已,海雪脚步轻快的从外面回来了,手中还握着张拜帖,道:“郡主,郑尚书府的大姐递了帖子过来,要约郡主出去街上转转呢。”

    夭夭大喜,展开帖子一看,原来是郑红玉要约她去云裳阁看首饰。她双目放光,立刻满血复活般,把机关鸟往海雪怀里一塞,去桑榆院找姜氏。

    姜氏也犹豫了。自女儿出事后,昔日里曾和她交好的那些闺中好友都避之不及,恨不得绕着西平侯府走,这位郑姐还肯主动上门递帖子,可见是个真心实意待女儿的性情中人。若拂了人家面子,岂不是要断送掉女儿最后一个好友。

    两相权衡,姜氏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只严厉的告诫女儿,在外不许乱跑,天黑前务必要回家,并指派了两个身手不错的家仆一路护送。

    夭夭迅速梳洗了一下,又换了身衣裳,便如出笼的鸟儿般,带着海雪往府门口奔去。

    郑红玉已带着采蓝在马车里等候,见夭夭出来,立刻掀开车帘同她招呼,请她上车叙话。

    几日不见,郑红玉的脸色更加苍白了,稍微受一点凉风,便会咳嗽不止。见夭夭上来,她双颊因激动而透出些红晕,挽着夭夭双手道:“菖兰,其实我早就想过来找你了,可惜身子不争气,回来后病了一场,一直卧床养着,现在刚能出门。你不会怪我吧?”

    夭夭明媚一笑,道:“自然不怪,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

    听她这么,郑红玉面上瞬间绽放出一丝异样光彩,道:“听云裳阁新进了一批胭脂首饰,颜色和款式都十分漂亮,连宫里的公主和娘娘们都抢着订购,咱们也去选几件应应景。”

    顿了顿,她颊上红晕褪去,笑道:“趁这机会,我也想挑件中意的,送你做新婚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