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五年之约(2)
常欢仍旧是老样子,在城门口的人众之中,显得毫不起眼。但若有人愿意去细细地看、细细地琢磨,当能发现他与旁人的不同。他身姿虽不挺拔,却有一种不出的魅力。就像凌鹰一样。
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在接触得多了以后,便越发像了。
昨夜,从凌鹰处打听到,雅儿已经被凌鹰送回京城了。常欢这才安心。
城门口,没走多远,便见一行马队,从城中呼啸而出。当先一马越众而行,马上的人不是段鸿又是谁?
常欢想要躲闪,却已经来不及了。马队与常欢擦身而过,段鸿自也与常欢擦身而过,还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这样过去了。前日来还打生打死的两个人,而今相视默然。
“大人,为何不就此捉拿常欢?”姚光在他身侧,并驾而驱,却又落后半个马头。
飞驰中的段鸿道:“这一趟太子在濠州遇险,多亏了林笑与常欢,还有杜家之人,就权且当做是将功抵过吧!”
“可陛下那里”
“现在,什么事情也不及护送太子回京重要。”段鸿回头望去。马队中,有两人并乘一骑,其中一个正是太子。那群人太可怕了,或许只有这样,悄悄地带太子离开,才能安全几分。
常欢望着马队离去,便进了城,穿过街巷,走回到望君楼去。
望君楼上,“人”字号雅间房门紧闭,伙计除去添了一壶茶之外,再也未曾来过。
房间里,一老、一少,两个人穿着黑袍,对坐而饮。正是百里弘文师徒。
“师尊,太子已经被锦衣卫护送着秘密离开了。”
“走了也好。我们只要拿到东西,至于太子的死活并不重要。”
起初,他们之所以会对太子下,为的便是冒充太子,假扮銮驾,好大摇大摆地进入濠州府衙,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而今东西已经拿到,又何必去在意一个太子的死活呢?
穆羽心中好似有气。“圣主偏私,若这件事交给师尊处理得话,一定不会闹到这般满城风雨。”
百里弘文道:“我们都已经老了,圣主也已经老了。雄心不在,他就好比凌鹰,将一切的精力都放在培养弟子郑源上。这次郑源伤重,圣主只怕又要大动肝火了。”
“师尊,那究竟是一件什么东西?”穆羽很早就想问。他也是年轻人,也有好奇之心。
“那是一份名单。当年白莲教聚众起事,门徒众多,而教中高也更是非同可。如今,这其中一部分人有投靠朝廷者,有避祸远居海外者。更有在中原武林中,摇身一变,成为了名门正派领袖人物。圣主有意找到这份名单。”
“为何要找这名单?来去,不过都是陈年旧事。”
“因为我们在中原的力量不足,还不足以对抗整个江湖,更不足以对抗中原朝廷。”
“我们为何要对抗朝廷?只因为我们是魔道中人吗?”
百里弘文的脑中,好似在搜寻那遥远的回忆。人活于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打从心底里,百里弘文更加倾向于对于武学极致的追求,而不愿参与到这些利益之争。这点,从他与凌鹰昨夜的坐而论道,便可看出。
但事实却并非如他理想的那般。“等你到了为师这个岁数就能够明白,有些人生来,便是带着别样的使命,一直到他身死得那一刻,才算是得以解脱。”
“师尊也是如此吗?”
百里弘文道:“为师年轻时曾欠圣主的一个情谊。”余下的,都不必再。一入圣门,便再也无法回头。穆羽不止一次在想,这到底是圣门呢,还是通往幽冥地狱之门呢?
“常欢!”客房里,林笑眼神一亮。“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倒是你,还好吗?”他看向林笑,也在看向杜陵仙,这位陵仙子。常欢心道:“看起来我们救人之后,杜家对我们的态度也大为改观,这为人冷峻的杜陵仙,竟会守在林笑的房中。”
他为林笑而高兴。
“我也好得很!”林笑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嘴唇也多了红润,的确像是好多了。
“那就好!”
一边,杜陵仙才寻到开口得会。“常公子。昨夜的事,还要多谢常公子!”
“是林笑。是林笑坚持去救人的。”常欢道。
“无论如何,两位公子昨夜出相救,便是我杜家的朋友了。日后若有用处尽管开口,杜家堡必当竭尽全力相助。”
常欢计上心来。“我倒真有事。希望陵仙子能够答应。”
“这”陵仙子倒未想到,这个看似斯文有礼的常欢,竟也打蛇随棍上,搞这样的段。“常公子请!”她虽是女儿身,但出口的话也不好驳回。
常欢当然不会提什么非分的要求,也对这个杜陵仙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没有别是。只不过我这位朋友伤势很重,想要借住在杜家堡疗养些时日。”
他的当然是林笑。但瞧着,林笑脸上的气色却是羞得更红。他已经猜到,常欢如此的目的,那自然是为自己与陵仙子制造会。
“但自己与陵仙子真的合适吗?”林笑心中仍旧没有个定数。他道:“不用了,我的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
“这样也好。林公子为帮我杜家而受了伤,我杜家理当照顾。若不这样,林公子就随女子回杜家堡,待等伤势痊愈之后再做打算。”
林笑还待扭捏。可常欢这里却已经拍板定案。“就这么定了。刚好我回京城后还有事,也没空招呼林兄弟。等林兄弟伤好之后再到京城,我再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杜陵仙又道:“等林公子伤好之后,女子能否一同去往京城?”她不再似从前哪样冷冰冰得。
常欢笑道:“这京城又不是我常家的,陵仙子自然去得。”
“难道,常公子就不愿对我杜家尽一尽地主之谊吗?”陵仙子一反常态,竟与常欢开起了玩笑。这令林笑很不舒服。
常欢能什么?“好。常某在京城恭候大驾!”
杜陵仙离开,屋中只剩常欢他们二人。林笑低下头,悠然而生出一种自残形愧之感。不知为何,他的脸色更红了。
“你也会害羞啊!”
林晓道:“你不需要为我这么做的。”
“做什么?我没做什么啊!你的伤本来就需要好好调养,而你又被锦衣卫追杀,不适合到京城养病。刚好,杜家堡是个好去处,离着京城又不算远。”
“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
“我觉得,陵仙子对你好像很感兴趣!”他终于出了这番话。那自然是男女之间的“感兴趣”。他们本是朋友,可林笑现在却不会为他而高兴,只有一种委屈、羞愧之感。
他的脸色更红了,是涨红,是气愤之色。他不知道为什么,竟会心底暗暗气怒。
常欢道:“你错了。陵仙子之所以看起来更亲近于我,实则却是在暗暗推据于你,希望你自动退身。想要追求杜家的千金,自然要比旁人多花些心思。”
林笑当然会用心思。他的心底,突生出一种强烈的占有欲。从未有一刻,追求陵仙子的决心会如现在这般坚定,坚定的连林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好似被常欢的点拨所惊醒。
突然,常欢一个拥抱,将林笑躁动得心安抚了下去。两个大男人抱在了一起。“林笑,我在京城等你!”
而后,常欢便离开了。两个朋友,只要彼此倾心相交,又何惧脚下所走得路不同呢?
但常欢没有注意到,林笑已经变了。就在昨夜之后,他的心,乃至是他的眼神,都变得与从前不同
茶水添了一壶、又一壶,他们师徒二人仍旧不愿离开。幸好,这茶是上等的普洱,一壶茶的价钱不菲,掌柜才没有将他们赶走。
突然,穆羽起身,轻轻将窗户推开了一道缝隙,足够师徒二人望向街面。
长街上,一个孤独的年轻人,背着长条布包袱,以一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姿态走向远处。他正是从望君楼走出来的常欢!
穆羽一眼不眨,将常欢的身姿印在了脑中,连他走路时臂摆动的习惯,和常欢自己都未曾注意到得细节尽收眼底。
一直到常欢消失在街面上,穆羽才收回了窗,重新坐在椅子上。
“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这常欢也算是不俗,可照比起徒儿,还差上几分。若非师尊您与凌鹰有五年之约,徒儿现在便可取了常欢的性命。”
百里弘文道:“你看得还不够深。这常欢虽然年轻,可举投足,乃至是一颦一笑,都颇具自信。”
“单是自信会有用吗?”
“难道你忘了昨夜,为师与凌鹰所谈到情绪的力量了吗?”百里弘文借以教导弟子。“你可知道,天下各宗,魔道功法,远比那些正派武学修习起来更为容易。前者初易而始难,后者初难而始易。这其中可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