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面前的人儿蹙紧了眉心, 金豆子止不住地往下掉着。她似是怀了满腹的委屈, 全在这一刻尽数发泄。
面前的男人终于慌了神,双手在她脸上胡乱抹着,一边抹, 一边止不住地叹道:“不哭了, 不哭了, 你想要什么我都应你, 好不好?”
姜娆几度抽噎:“殿下、殿下不许指责民女。”
“好。”他怎么忍心指责她。
“殿下也不许朝民女发凶, 不能平白捏民女的手腕。”
“好, 不捏。”他错了还不行吗?
“殿下取消了蝉与孟老爷的这桩婚事。”
“好……”
哎?刈楚突然回过神来,刚想把话撤走,却又看到女子那一双泪眼盈盈的双目, 一瞬间, 不争气地点了点头:“好,我去同子培。不过……”
“不过什么?”姜娆抬眼,望向他。
男子叹息:“我最多只能劝劝子培,如若他意已决,我怕是无权干涉他的心意。”
姜娆吸了吸鼻子,没有吭声。
瞧着她面上委屈极了的表情,刈楚又扬了扬声:“不过, 我尽力,尽力让子培消了娶夏蝉的念头。”
她这才点点头。
见她也不再哭了,刈楚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往后退了半步, 静静凝视着她。
她被对方盯得浑身不自在,又念着夏蝉还在门外吹着冷风,便一心只想着离开这里,朝男子福了一福。
声音柔软:“民女多谢殿下,殿下大恩大德,民女永生难忘。”
不过她还有事,得先离开荷花殿了。
刈楚也看出了她的去意,垂了垂眼,望着她紧攥着袖子的手,突然又发声:“姜娆。”
她就是个妖精。
男人的眸色动了动,又不着痕迹地掩了去:“我还是很好奇,你当初,为何要只身一人离开荷花殿。”
是他待她不好吗?
他恨不得,将世上所有的珍贵、所有的赤诚都给了她。
他恨不得将自己的一颗心挖出来给她。
闻声,女子离去的步子明显一顿,她只觉得心头有万千情绪,却无法明。
话有口而情难开。
她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我不过区区一个妓子,胆敢肖想一直留在荷花殿……”
“谁这么和你的?”刈楚的心头突然一紧,又逼近。
让她又生了一丝压迫感:“什么?、什么?”
“妓子,”他一拧眉,“这些话,都是谁同你的?”
姜娆一愣,“谢云辞”这三个字在嘴边了个圈儿,还是没有被她出来。
她知道的,即使是谢云辞不同她讲那些话,她也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根本不敢妄想刈楚会给她些什么。
他以后,会有更多的见识,也会有更多的抱负。倚君阁对他来,将永远是个污点,一个会被他想尽千方百计去抹去的污点。
而她姜娆,也会成为那污点的其中之一。
她就这样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
刈楚站在一旁,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又叹了一口气来:“姜娆,你完全不必多想的。你先前,是多么不卑不亢的一个女子,如今怎么又成这样了呢?”
变得如此畏头畏尾、战战兢兢。
她仍是背对着他,没有吭声。
不知何时,她的身份已变成了她的一道无法开的心结,亦成了她与他之间,无法跨越的一道天堑。
他不在意,他可以不在意,可她,又如何去装着不甚在意?
“殿下,您如今已贵为十五皇子,您以后,也会遇见诸多女子,也会有诸多动情的时候。”
譬如,他对尹沉璧,再譬如,他对“竹”。
那个被唤作竹的女子,曾在他眼盲的时候陪他渡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光,而他,也是在不知晓她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对她动过心,不是吗?
谢云辞的没错,一旦男人有了权势,就往往不再贪图眼下的苟且,他会有额外的、更多的追求。
比如金钱,比如名利,再比如……女人。
姜娆是第一个给过他温暖的人,但绝对不会是唯一一个,这一点,她看得很明白。
更何况,她已经重新活了一辈子,这条命是老天爷额外施舍给她的,她又如何敢去再奢求其他东西,如何去妄想他身旁的王妃之位?
莫正妃,就连做侧妃,她都是想也不敢想。
她与他之间,不光有身份,还有年龄的阻隔。虽如今他们年纪相仿,可她却重生在了死去那一刻的三年之前,重生在了楚国踏破京城的三年之前。
她比他,心理上总归要大上三岁的。
于是她又叹出声来:“殿下,您应该知道,从前在倚君阁,我便把您当孩子看待,如今……”
姜娆适时地住了声,因为她又看到了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刈楚没有话,看她已整理好了面容,一会儿着“殿下您以后会有很多女子”,一会儿又道“我拿殿下只当孩子看待”。他的眉峰不禁皱起来,声音中已有了不耐:
“所以,你还是不愿留下来,是吗?”
“我……”她的声音慌了慌,终于点了点头,“是。”
她如何留下来?
他要她以什么样的身份留下来?
就这般名不正言不顺地留在荷花殿,看着他花前月下、妻妾成群,与旁的女人眉来眼去?
只一瞬间,男子一扫面上的柔和。
刈楚咬了咬牙:“姜娆,你真是让本王又爱又恨。”
他就是拿她没有办法,真的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男子冷静了下来,望着女人毫无生色的一张脸儿,又舍不得放起狠话来。只得略略站直了身子,一出声:“来人。”
他的声音清澈洪亮,完全没有了当年的稚气。
立马有厮围上前来,朝他躬身:“殿下,何事?”
“将荷花殿的偏殿收拾收拾,请这位姑娘先在偏殿住下,一日三餐,不得怠慢。”
言罢,他突然又想起什么来,补充道,“等等,把子鸢也调过去,好生照顾这位姑娘。”
“是。”厮应了声,连忙着手去办了。
只余姜娆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您要做什么,殿下这是要囚禁我吗?”
刈楚垂目,看见她腰间的环佩随着她的身形晃了一晃。
他不由得上前,一把将她腰上翡色环佩夺了去,不答反问,“这是谁给你的,也是那个姓谢的送你的吗?”
你离开荷花殿,也是那个姓谢的出的主意吗?
两年前,当他回荷花殿后,厮告诉他,姜娆离开时,是和谢云辞一起的。
“这块玉佩是何人送我的,与殿下何干?”姜娆也不答,径直伸出手去够那块玉佩。
刈楚的身子往后一退:“你只管,是与不是。”
女子气得发抖:“是又如何?”
“果然,”男子一咬牙,“你果然是因他离开的。明日我便同父皇,把他调到辽城去!”
一时间,他竟又犯了孩子的脾气。
先前姜娆便他容易冲动,身上总带着一股孩子气,既然她把他当成一个孩子看待,那他便也如孩子一般蛮横地耍起性子来。
言罢,他便拿着玉佩转过身,不再同她言语。
身后传来女子的叫声:“殿下,您关得了我一时,又能关得我一世吗?”
他握着玉佩的手一紧,脚步却是不停,继续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只是转角处,男人颀长的身形终于一顿。
“陪我一时也好。”
阿姐,就一直待在我身边吧。
她把他的一颗心囚禁住了,他便要将她囚禁在身边。他的执拗,一如往日少年。
三日后。
自从被带入偏殿以后,王府的侍人们是好吃好喝地供奉着她,她一,那些下人们绝不二。
他们也不会刻意为难姜娆,也不会限制住她的行踪。只要她喜欢,她甚至可以走出王府,去集市上买任何她想要的东西,随后刈楚便会叫人捧着银子来结账。
只是有一点,她所有的行动,都必须在刈楚的眼皮子底下进行,因为她身后的侍从们,对她是寸步不离。
姜娆终于乏了,看着那位被唤作子鸢的姑娘,好奇道:“你们王府内的人都这么闲吗,成日跟着我走来走去的,难道你们没有其他的事可以做吗?”
子鸢一板一眼地答:“殿下了,照顾姑娘便是我们要做的头等大事。”
呸,她在心里头腹诽,你们殿下哪里是要你们照顾我,分明是在软禁我。
令姜娆奇怪的是,刈楚好像就只算把她关在偏殿,这三日来,对方未曾踏进偏殿一步,她甚至连他的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她突然有种被入冷宫的悲怆感。
子鸢猜透了她的心思,耷拉着眼皮同她解释道:“姑娘莫着急,殿下已有两日未回府了。殿下此次得胜回京,宫中备下了庆功宴,宴会要举办三天三夜,殿下今晚肯定是留宿宫中,不会回来了。”
对方这话时,面上稍稍带了些对她的鄙夷,她似是把姜娆当作了那种凭色上位的狐/狸精。
一日不勾/引她家殿下,便闲得发慌。
姜娆根本不在乎对方是怎么想她的,面不改色地看着鱼贯而入的侍女们,她们每人手上各捧一道菜肴,规规矩矩地摆在她身前的那张圆桌上。
奶汁鱼片、白玉鸡脯、八宝兔丁、砂锅煨鹿筋、凤尾鱼翅、杏仁豆腐、随上荷叶卷、草菇西蓝花、红豆冰粥。
都是她爱吃的菜。
还是每天每顿都不重样的那种,足见备菜之人的用心。
退散了众人,姜娆坐在桌边,一手取了筷子,刚准备夹住一片鱼片,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
有人欢喜地喊道:“殿下回来啦,快、快上饭菜!”
又是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那道喧腾声终于离姜娆远了,她垂了眸,目光落在面前的那晚冰粥上。
他定是回正殿歇息了。
勺轻轻舀起一勺粥,她将勺子压至唇下,檀口微张。
方抿了一口,又闻一阵人声响起,那道沉重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姜娆匆忙抬了头,正见一人微微皱着眉,两手粗重地将房门推了开。
一袭华袍,满身酒气。
姜娆一怔,那人已抬了抬手让众人退下,迷蒙着双眼,朝坐在桌子旁的女子望了来。
一瞬间,他的眼底,风生水起。
“阿楚?”
瞧着他连站都站不稳的身形,姜娆不自觉地上前将他的身子稳稳扶住。刈楚方觉得自己的头脑酸胀的难受,脚下却不听使唤的地拐出了正殿,向偏殿走了过来。
一推开偏殿的门,便看见有美人皎皎,正缓坐在房中。侧首时,目光柔弱,面上还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惊恐。
只需她这样一望,他的整个身子,便被她那样一双含了水的眸子撩/拨得站不稳了。
作者有话要: 最后这点儿把我给写饿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