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了！杀人了！”

    客栈内哭喊声连成一片，如鸦雀聒噪不安。

    韩风晓揉了揉太阳穴，低声对神火和韩妮道：“我出去看看。”

    客栈不大，上下两层。一楼大堂摆了几张桌椅，卖些吃食酒水，二楼就是六间客房。

    韩风晓推门而出，正看到一个而立年的汉子，握一把染红的钢刀，刀口还在滴血，落地有声。

    客栈的掌柜倒在血泊中，瞪着双眼，死不瞑目。

    伙计都跑没影了，二楼更是门窗紧闭。

    杀人的汉子也不急着走，随抄起桌子上一壶别人还未喝完的水酒，就着壶口对饮，十分快意。

    韩风晓出门时，那汉子依旧无动于衷，微微点了下头，继续喝酒。

    韩风晓一搭着二楼木栏，一跃而下。只以武人轻功悠然落地。他瞥了眼死去的掌柜，年纪与杀人者略长几岁，胸口两道刀口，似乎是汉子不甘心，由朝着心脏位置补了一刀。

    开客栈也是个危险的买卖啊！

    韩风晓暗暗记下。

    汉子见到麻衣少年不紧不慢的朝着自己走来，道：“兄弟，好俊的功夫！要不要喝上一杯？”

    韩风晓无言，只是走到掌柜面前，蹲下身，拂下他的眼皮。

    汉子是个下三重武人，按秦过江的法，应该是个武道宗师。江湖之上，应有一号名讳。不过韩风晓懒得去问。

    寒鸦国的江湖，远比神道还要污秽。

    神道之上的阴谋算计，都是为了自己的大道畅通。对待凡人百姓，如路边俾草，不屑一顾罢了。可那些江湖之人，仗着身怀武义，专横跋扈，一时不顺心意，便要喊打喊杀。

    更有些江湖人，以打家劫舍为荣。曾有一个大贼，夜入富户宅院，劫光财物不，杀光一家上下二十三口人，走时还放了一把大火，在漫天火光中扬长而去。此人经此一事，反而成了绿林道上赫赫有名的大英雄。官府捉拿时，多有江湖人相助。落之时，更是出那“官贼豪绅多如狗，此生遗憾少屠户。”的“豪言壮语”。竟是引起了不少“英豪”的共鸣，反而又多了数起劫掠的案子。

    当年判官起此事，都是摇头叹息，不置一词。

    韩风晓从未涉足过江湖，只是多有耳闻。在力巴行时，那些年轻力巴时常些江湖轶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路遇不平一声吼”，“青衣仗剑走天涯”，潇洒自在，哪像他们这般苦哈哈的过活。时满脸张红，再来几碗黄汤下肚，更是豪气万丈。

    在韩风晓印象中，江湖人多半是常袁那般混不吝。只是在结识秦过江后，才对江湖的印象稍有改善。不过像他那般，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敢向神明出拳的人，还是少数。多数还是这个汉子，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若是碰见“同道中人”，便要把酒言欢。

    眼中无法度，杀人如屠狗，旁人奈我何？随性最逍遥！

    韩风晓站起身，缓缓问道：“杀人偿命，你今当作何打算？”

    持刀大汉毫不在意的晃着中的酒壶道：“才杀了一人而已。我先讨个酒足饭饱，再给我家婆家送些，和她言语声。再后来的打算”

    他大笑道：“老子还没想好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放在那些江湖人眼中耳中，便又是个大英雄了吧！

    韩风晓不动声色的问道：“杀人快意，你曾想过被杀之时又当如何？看那大刀砍下，还能喝得下这些酒水吗？”

    汉子刚杀完人，血脉喷张，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声大如炸雷。“当死之时，自然是不甘心！但是这酒，还是要喝的！”

    仙人造酒世人醉，穿肠而过解百忧。

    何止百忧？就连愧疚廉耻也一并划到了脑后了！

    韩风晓不再多言，伸一怕汉子肩头，千斤之重。

    汉子身形一晃，颓然到底。中钢刀落地，另外那只却还死死攥着酒壶。

    韩风晓脚尖点地，倒跃而去，刚好落在房门前。他稍稍敲了两下门，便推门而入。

    神火眼皮不抬的道：“你比我好爱管闲事。”

    韩风晓认真的道：“这不是闲事。路遇歹人作恶，不管不顾，只道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本事不济时还能是世道不好，自己也无能为力，只能听之任之。可有了本事却还是如此，就愧对良心了。”

    他笃定的补充了一句：“世道的好坏，不是坏人多寡决定的，而是好人是否还愿做些好事。”

    神火不屑的冷哼一声。

    很快，屋外有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随后是差役吆喝和铁链锁人的声音。

    掌柜被杀，伙计跑了自然会到官府报官。

    韩风晓出时把握了力道，只用称重压散了汉子的气力，让他昏厥而已。

    杀人作恶，自有官家来管。他不是坐堂老爷，无权判罚别人生死。

    哪怕是神封判官，也不会逾越世俗王朝法度。

    韩风晓再次坐到韩妮床边。

    妮子双脚还插在水盆中，脚掌都泡的发白了。

    韩风晓无奈的捧起她的脚丫，仔细擦干，责怪道：“水都凉了还泡着，也不怕生病？”

    韩妮低下头，喃喃道歉道：“对不起。”

    韩风晓摇了摇头，轻声道：“是我不好。妮子，你没做错事，我也不是在怪你。”

    他思量着道：“你不用怕做错事，也不怕添麻烦。平时放开些，想什么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不必看我脸色。。你也不要害怕。你真的做错了，我会你，可能有时还会骂你。但没有人会打你，更不会扔下你不管。你不是累赘，也不是寄人篱下。你”

    韩风晓挠挠头。有些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变的。况且这也不是与人理论，多了，反而会让妮子更加拘谨，还不如不。

    他微微板起脸，正色道：“韩妮，你不是想学神仙法术吗？可你现在这样的心镜，什么都学不了。你要先学会做自己做那个最真实的韩妮，不是别人眼中的韩妮。那样我才能交你！”

    韩风晓转头道：“神火，我先教我妹妹些基本法门，会不会有违你的神法？”

    神火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没有问题。”

    她又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就算你点开她的神道，她也还是我的徒弟！你要是和我抢，我就烧死你。”

    韩风晓笑道：“她是我妹子，肯定和我比和你亲。你要是烧死我，不怕她不认你这个师傅啊？”

    神火翻了白眼，道：“臭不要脸！”

    韩风晓给韩妮挑破了水泡，便回了屋子。

    韩妮虽然困得眼皮直打架，依旧学着神火的样子“打坐”。韩风晓也不敢多什么。要是他开口叫妮子睡觉，她一定会老老实实的躺下。可这对她当下心镜并无好处。

    有些事急不得。

    顺其自然吧。

    久旱逢甘霖，润物细无声。

    春芽就该慢慢生长。

    一场骚乱，官差询问了几个伙计，又有仵作验尸，处理掌柜尸首。闹闹腾腾大半宿。

    神修炼神亦是温养精神，尽管只睡了两个时辰，韩风晓依旧起的很早。神火睡得更少，不过修炼的效果却很不好。她现在就如初生婴儿，不能靠药物温补，单靠炼神，微乎其微。

    神火只把火蛇放到了炭火盆中修养，自己并未伸吸纳火气。她是把韩风晓的玩笑当了真，也怕韩妮有样学样，把自己伤到。

    她倒是还有外伤秘药，就算韩妮烫伤也能马上治好。

    不过韩风晓的唠叨，她是真受不了！

    韩妮也是命苦，摊上了这么个倒贴的兄长。以后耳朵里的茧子薄不了。

    韩风晓起来时，韩妮也醒了。不过肯定没睡好。

    韩风晓也没让她再睡会。直接叫上神火吃早饭。

    韩妮没看到沙冬儿，有些奇怪。

    韩风晓笑道：“她怪我没照顾好你，还在生我气呢。”

    他完这话，就后悔了。

    韩妮已经垂着头，开始诺诺道歉了。

    韩风晓一阵头大。

    这妮子太拘束，以后玩笑话也得少些。

    客栈出了这么大变故，伙计也没心思招呼客人，自然没有早点，没有赶人已经算是业界良心了。

    三人找了家不错的饭庄。韩风晓难得大方，点了包子。

    他不由得想到，要是罗兰在，翘发估计都要立起来了。

    铺子里人不少，韩风晓见没人注意，便捡了三个包子，偷偷倒在了影子上。

    韩妮看着包子自行没入影子，满脸不可思议。

    原来神仙哥哥的影子也是要吃东西的啊！

    不一会，影子中又伸出了一只，掐了韩风晓一下。

    韩风晓担心吓到旁人，将桌子上的一整盘包子都递了过去，沙冬儿这才满意的缩回了胳膊。

    神火嗤笑道：“夜姬这是和谁学的？这么心眼！是怕路上面饼吃没了，只能吃韩风晓做的饭。自己先备些干粮？”

    影子里传来沙冬儿冷冷的声音，“到时候别管我要！”

    神火马上闭上嘴。

    这还真的只能靠沙冬儿。她的存物法门收不了吃食。不用一刻钟，火种里就只剩灰了。

    一边吃饭，便有些闲言碎语钻入韩风晓的耳朵。多是谈论客栈的惨案。

    听闻衙门老爷连夜升堂，以判了杀人者死罪。似乎已经派人通告州府衙门，不等来年秋天，便要即日问斩。

    没有大块人心，反而有人为那汉子鸣不平。

    还有人郡守老爷是心中有鬼。

    人之云云，难辨善恶。

    韩风晓轻轻敲打桌面，道：“我们歇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