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草蛇灰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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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月如勾,鬼物夜行。

    一袭麻衣身影,在屋脊上快速穿行。

    走的远了,山野鬼魅也见多了,韩风晓对这些穿行在市井的游魂也就见怪不怪了。

    岁然是神封地,上有判官坐镇,下有阴司鬼差马明罗。城隍爷想不勤快都难。郡城内外百里,根本就看不到游魂。偶尔路过的厉鬼也都被马明罗收进了黑牢里。

    离了岁然,韩风晓这才发现什么叫“闲来莫谈阴间事,夜打三更鬼敲门。”市井游魂甚多,虽然白日不能现形,却会匿于地下或梁栋之间。听着活人的闲言碎语。若有那大胆之徒诽议神鬼,又恰巧被个心眼的鬼听见,便要作闹一番。

    天地为一室,人鬼共处之。

    韩风晓在一处屋脊站稳脚跟。

    屋檐下,一个伸着长舌头的吊死鬼正趴在一家窗户上张牙舞爪。屋内传来孩阵阵啼哭,年轻父母百般哄逗,束无策。

    吊死鬼也无害人之心,见状嘿嘿直笑,动作更加夸张了。

    韩风晓飘身而下,照着那个吊死鬼后脑就是一巴掌,气笑道:“一边玩去!”

    吊死鬼转过头,立马挤出一张笑脸,点头哈腰,速速匿去身形。

    韩风晓淡淡一笑。

    不料,窗户骤然打开。男主人怒声道:“谁家崽子!大半夜不睡觉,吓唬我儿子!”

    韩风晓无奈的抓了抓脑袋。纵身一跃,留下那男人一脸迷惘。

    鬼魅无影无形,那男人看不到,便把麻衣少年当做罪魁祸首。

    许多事,也是如此。

    看见的不过是一段剪影,便以为一览无余。看不到剪影后的傀儡皮影,更别提那些控制皮影之人。

    许挞之事,韩风晓起初所见,只看到草莽汉子行凶杀人。多方打探后,才知背后的血仇。

    可这就是真相了吗?

    韩风晓不确定。

    最难辨的是人心。

    而且事情本身,也有蹊跷。许挞这么多年都未曾回到郡城,可偏偏就让韩风晓撞见了他行凶杀人。郡城百姓虽然对此长吁短叹,多是腹诽,却不敢搬到明面上了。偏偏有昆余这种喝了酒嘴上就没把门的家伙正好撞上韩风晓。

    再往前推些,蓝脸山神受到一个重剑女子诱骗,试图杀掉韩风晓。天石镇上,也有悲劳山老英雄指点秦过江,让他求着韩风晓帮他报仇。

    一桩桩意外之事,联系起来,便不觉得那么意外了。每件事,都是在诱导韩风晓,让他不断沾染因果。

    到底是何人的谋划?又为了什么?

    把一路遭遇联系在了一起后,韩风晓便发觉,就连韩妮的修行资质也有些古怪。

    神道不是武道,依靠先天根骨。神道重于心路,韩妮一再压制天性,神道本该荆棘丛生,可她却自有这条康庄大道。就好像有人用神仙笔帮她披荆斩棘。

    韩风晓尚有三个王八蛋帮着洗骨锻筋,有神人会眷顾韩妮也不足为奇。不过三个王八蛋是何判官做了买卖,才会照顾韩风晓。归根结底,这次缘不算意外,而是判官的谋划。那韩妮呢?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又是一场忍而不发的大局,而且做局之人的法极为精湛,处处都是神仙,环环相扣,张弛有度。

    唯一的败笔,可能就是这些局做的太妙了。全部顺着韩风晓的心意,又都是他刚好能插的事。

    可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顺遂之事?

    神火也察觉到了这些,所以她才会去找韩风晓喝酒。她讲了世俗王朝的国法,也了神庭的礼法。最后才盖棺定论的错在郡守。却没有指责那个同样枉法的郡城隍。

    韩风晓不会杀个凡人郡守,可是对于神祇,他却不会下留情。

    这是他的神道,也是斩神认主带来的因果。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神火劝韩风晓能放下此事,即日启程。也是在劝阻他不要再惹因果,免得入局被人算计。

    可惜韩风晓放不下。他想维持一块无暇心镜,就只能做到问心无愧。也就是,只要事情发生在韩风晓眼皮子底下,他就不得不入局。

    这也是那个布局之人的巧妙之处,避无可避。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没有故意隐藏种种细节,比如那个背着重剑的女子,比如悲劳山上的老英雄。

    韩风晓暗叹一声。看来日后必要走一趟悲劳山了。

    转念间,韩风晓已经来到城隍庙前。

    寒鸦国城隍庙的规制都差不太多。县城隍稍,只有一殿。郡城的就大一些,前后两殿。州府他还没去过,也不清楚如何。

    路西郡的城隍庙也是一样。前殿规制稍,位文昌殿。上有匾额“福佑众生”,两侧有对联“生财有道义为马,学海无涯苦作舟。”

    殿正中供奉着主功名的文昌帝君,左侧供奉主平安的鸿圣帝君,右是主财运的财神爷。各郡敕封的名臣不同,不过神位都是一样的。也就类似于郡守府中的钱粮书办一类官职。

    几位神祇已经走下神台,不过并未远迎。

    韩风晓进殿后,依次见礼。几位神祇也都客气的还了一礼。

    韩风晓问道:“不知城隍爷可在?”

    文昌帝君闻言松了口气,道:“劳烦神君移步后殿。”

    韩风晓拱道了句“多谢”,便出了殿门。

    若是白日,入殿请香,才算不差礼节。不过既然是深夜,讲究也可以少一些。

    财神爷抹了把汗,道:“应该就是此人打昏的许挞吧。抬就制服了个武道宗师,也不知道跟脚究竟如何?”

    鸿圣帝君沉吟道:“已是三阶,怕是还压了品阶。他深夜而来,恐怕还是为了许挞之事。”

    文昌帝君道:“既然不是找我们的,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三位神祇回归神像。

    韩风晓这才从继续放开步子。

    后殿就是城隍殿了。同样匾额高悬,上写“威灵显赫”,左右一副赞联,上联“天道无私,多行善自会逢凶化吉。”下联为“神明公正,少为恶方能避祸无灾。”上有横批“燮理阴阳”。

    韩风晓嗤笑一声,大步踏入殿门。

    殿内如府衙大堂,阴官衙署,分立两侧。下为是枷锁将军,追拿将军,阴转录笔,辅查阴官,日、夜游神。还有四名没有神像,但身穿差役披挂的鬼,应该是城隍下的鬼差。上三位,正中就是本地城隍爷,左右是文判官和阴阳司。

    城隍是阴间派在各地的父母官,一般负责审理判罚鬼魅阴物。有时也会处理些锁魂的杂事。不过轮回入狱等大事,还是要将鬼物发给各洲的阴司衙门,在转押酆都。

    城隍爷就是阴阳间的守门官,位卑权重。到了阴司,就彻底算是阴间了,阳间的事也不再过问。

    路西郡的城隍爷已是不惑之年,生前是位文坛领袖。虽然不如天石镇的城隍那般文采飞扬,不过做官却是如鱼得水。官位高了,死后封谥也高了他一头。

    不过城隍庙里的阴官,是世俗朝廷敕封的神位,这就比山水神祇矮了一头。生前又是凡人,没山水精魅的本命神通,这便又矮了一头。两下相加,修为就要比山神水府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了。

    就比如眼前的这些神?或鬼。

    城隍爷最高,不过二阶巅峰,下那些判官之流,都只是靠着香火初开神道。至于那些鬼役,还不如被韩风晓拍了一巴掌的吊死鬼厉害呢。怪不得任由着市井鬼魅四处游荡。

    其实在寒鸦国,韩风晓的品阶真不算低了。

    那个钱岸河的河龙王,更是寒鸦国前五位的神祇。所以他才有那么大胆。不仅是仗着正神品轶,更是有傲视群雄的实力。

    可惜他命苦啊。惹上了韩风晓。做了斩神出世后第一死在刃下的神明。

    也算死得其所。想当年,只有那些十阶、十一阶的天官才有这般礼遇。

    城隍爷看到麻衣少年如此随意的闯入殿堂,却不敢有丝毫愠怒之色。

    品阶被压了一头,又没有神庭罩着,一言不合,殿庙被拆一座半座都没地方理的。

    他又不聋,少年路过前殿时可是蛮客气的。可到了自己这城隍庙的正殿里,却如此跋扈,还不是要给他个下马威。

    可他害得捏着鼻子认了。

    没办法,打不过,惹不起

    韩风晓双肩一阵,冲散身山的酒气。狼大爷一直紧锁大门,酒气不入血脉,他想喝醉都难。

    韩风晓摸着鼻子,在殿内转了一圈,频频点头,好似慕名而来的揽胜客。不过看他那一身麻衣,更像是个要拆殿坠烧火的力巴。

    城隍爷心的问道:“敢问神君此行为了何事?”

    韩风晓单拖着下巴,四指不断敲着腮帮。他打量完大殿,又去看每个阴官的神像,不助摇头。口中念念叨叨:“可惜可惜没一个是金的”

    看着少年如同肉贩挑选待宰的肥猪,城隍爷一阵心悸。他是官场出身,可比那河龙王懂得眉眼高低。

    城隍爷稍作思虑,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件巧的私印。印章是整块翠玉,略在雕饰,下面篆刻“风平浪静”四个大字。

    他双捧章,递送过去。道:“此乃神生前所好,同我一起受了几十年香火。今日此章不断微鸣,神一直不明其故。神君驾临于此,我这才觉察,此章与神君有缘,还望神君留存。”

    韩风晓瞥了眼印章上的四个字,摆了摆,叹道:“有缘无份啊!”

    他突然问道:“城隍爷,你认得钱岸河那边的河龙王吗?”

    城隍爷愣愣点头道:“那位正神龙王爷,辖管河脉,有时也理受附近郡县的阴务。神见过两次。”

    韩风晓问道:“你怎么没给他啊?正好与他水府合道。”

    韩风晓也不顾城隍爷的尴尬之色,继续道:“可惜没会了。河龙王死了,金身都碎成渣了。”

    他笑眯眯的看向城隍,拔出腰间短刀之露出半刃。蕴藏其中的锐气与龙气如涓流半涌出。

    韩风晓缓缓道:“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