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白筠子夫妇往事【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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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之计在于,如锦城内已是熙熙攘攘,商贩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喧嚣热闹之景为这个历史悠久的城平添了几分朴实无华。

    此时,西街药材铺的李掌柜靠在柜前托着腮,面泛红光,两只绿豆大点的眼睛乐的眯成了一道缝。

    铺里刚来的伙计见他笑得满脸褶子,气色红润,不由得调笑道:“掌柜的,您这一大早的乐呵什么呢?怎么,那卖豆腐的寡妇答应给你做了啊?”

    李掌柜瞥了他一眼,轻斥:“我你这豆子胡八道什么呢,我跟那卖豆腐的寡妇可是清清白白的。”

    伙计对他的话不以为意,谁不知道这李老头儿家里养着个悍妇啊,还不是怕这话传到了他婆娘耳朵里,被她婆娘满街追着。

    不过这话他也就只敢在心里,面上还是得客客气气的。

    “那您这儿大清早的乐什么呢?”

    李掌柜故作神秘的勾了勾手指,伙计立马屁颠屁颠的凑了过去。李掌柜压低了声音,贴着他的耳边:“你猜今儿谁来了咱们铺里抓药了?”

    伙计看李掌柜那沾沾自喜的模样,好像真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似的,好奇心便跟着被勾起了,他催促道:“嗨呀,掌柜的,我哪儿知道啊,您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李掌柜见他心急的模样,心里更是得意,故作深沉慢条斯理的了几个字。

    “梅府梅大公子。”

    伙计眨了眨眼,转而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他,暗道:这老李头儿不是老眼昏花,就是没睡醒,竟然做起了白日梦。

    李掌柜本就善于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了伙计所想。

    他冷哼一声,骂道:“怎么,你还不信?我还能故意戏耍你不成?没个眼力见儿的东西!”

    伙计立马讨好的笑笑,辩道:“掌柜的哪儿的话,我怎么敢质疑您呢,只是不知您的梅府是哪家啊?”

    “还能是哪家,咱们如锦城内不就那一家梅府吗!”

    伙计愣了一下,难不成真是那家梅府?没道理啊,就咱们这的药材铺,哪比的上梅府自家的怀仁堂啊,何必上我们这儿药材铺来看病抓药呢。

    “您是...梅府的大公子,梅初公子上咱们药材铺来了?”伙计心翼翼的问了问。

    李掌柜重重的点头,那骄傲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我的娘!”伙计险些栽倒。

    李掌柜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笑骂:“没出息的东西!”

    正准备再点什么时,余光瞄到了门口的人影。他立马吩咐伙计干活儿去,自己迎了上去。

    这一看,李掌柜喜形于色了,面前之人一身玄色长衫,面若冠玉,举手投足间带着清风霁月般的舒服。

    他今儿这是走了什么运啊,刚送走了财神,又迎来了位仙君似的人物。

    “公子,不知您需要点什么呀?”

    白筠子翻出一张药方递给了他,“客气,照着抓就行了。”

    昨夜回到客栈时天色已近熹微,安顿好三个师弟后,她和兰若蘅经过简单的洗漱和憩便出来闲逛了。这会儿是特意给师弟们抓取调养的药材来了。

    李掌柜一边娴熟麻利的抓取药材,一边忍不住和她闲聊起来。

    “公子看着有些面生,想来不是咱们如锦城人吧?”

    “掌柜的,好眼力。”

    “那不知公子来自何处啊?”

    “清微。”

    李掌柜惊奇的侧目,“听清微的道士算命看相最准了,尤其是罗霄山人的弟子们,不知公子与罗霄山人可有何关系吗?”

    白筠子笑了笑,“掌柜的笑了,在下只是清微的一介书生罢了,和罗霄山人压根儿谈不上关系。”

    李掌柜闻言略有失望,他看这公子长得清风道骨的,并非凡品,没想到还真只是个书生罢了。

    “不瞒您,我方才一见您就觉得您跟仙人似的,还以为您会是懂医的道长呢。”

    白筠子顺口问:“怎么,您家中有患病的亲人吗?”

    李掌柜称好药材,熟练的将药材等量的分好,头也不抬道:“不是我家,是咱们城内的一位大户人家的公子病了,年纪轻轻的却缠绵床榻多年,老夫看着于心不忍,本想着您要是懂医的道长,还想请您帮忙看看。不过人家是大户人家,我能想到的,他们家自然比我早想了,我呀就是瞎操心。”

    “来,公子,都抓好了,共三两银子。”

    白筠子付过银子,收好药包便离开了。

    又是上次的茶楼,白筠子径自走到最偏的位置,自然而然的截过兰若蘅手里的茶点,和他放在面前的茶杯,就着茶水斯斯文文的吃起来。。

    一盘糕点下肚后,白筠子将轻巧的茶杯一放,“走吧,今儿带你玩儿点的好的。”

    着潇潇洒洒的出了门,兰若蘅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把茶水钱付了。

    白筠子一路上东看西瞧东飘西荡,最后在另一家茶摊前停下了。

    茶摊不大,只摆了三张桌子,每张桌子都洋洋洒洒挤满了人。

    也亏得他们二人身材高挑,才能在这围的水泄不通的情景还能看清里面的情况。

    “只见刘浚大将军杀气腾腾的金枪一扫,风声呼号间,敌军将领的人头便被削落在地,胜负已定!我方将领镇臂高呼,敌军方寸大乱,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溃不成军,刘浚大将军势如破竹,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攻破了敌军的城池!”

    循声望去,人群间立着一身材偏瘦的长衫男子,四十出头的模样,正声情并茂正眉飞色舞的着书。

    抑扬顿挫的语调配合着慷慨激昂的讲述,的确能起到振奋人心的作用,难怪在这个不大的茶摊里有那么多的茶客。

    两棵亭亭玉立的青葱混在花海里,很快就分散了部分人的注意力。就近的一个青年便悄悄摸摸的搭起了话。

    “两位....公子不是咱们如锦城的人吧?”

    搭腔的自然就是八面玲珑的白筠子。

    如锦城的百姓大都热情好客,尤其是看着面善又颇具浩然正气之人,总会博得大众不由自主的青睐和尊敬。

    “那公子想必还不清楚先生今儿的内容吧?”

    “愿闻其详。”白筠子谦逊的拱手。

    青年清了清嗓子,细细道来:“咱们大宛的第一开国大将是谁您知道吧,没错,就是刘浚大将军。刘浚大将军的英勇事迹那可是家喻户晓,为咱们攻下了十八座城池,又击退了西北狼子野心的悍族,平定天下之乱,保卫疆土,凡是将军所出征的战役无不是的对方丢盔弃甲,战败而逃。”

    和之前的店二一样,提起对这个开朝大将军便是神采奕奕,字里行间更是流露着对他极度的痴迷。

    “将军十三岁上战场,十六岁身着红披,凭借一把金枪直取敌方将领首级,之后更是一举歼灭所有敌方党羽,掠城夺宝。至此名震天下,诸国官吏百姓无人不识大宛刘浚将军,这就是传颂到今的赤尧之战!”

    他神情肃然,又透露着对那个因刘浚而国威大盛年代的向往。

    这些事迹可是被列入史记的,白筠子虽然是个土匪出身,也不是成天只知道家劫舍,不管是四书五经,还是战国策,她都有涉猎。

    除去对刘浚近乎痴迷的崇拜,她对这位英雄人物只有最中肯的评价。

    “将军戎马一生,为国为家鞠躬尽瘁,开朝景邑帝更是将自己最宝贝的桐徽公主赐予将军。”青年道此,语气略有停顿,带着淡淡的伤感,“只可惜这位公主红颜薄命,婚后三年便魂归九天了。连个子嗣都没留下,而将军也因桐徽公主的辞世伤心过度,至此一蹶不振,哎,刚过不惑之年便也跟着去了。实在是可歌可泣啊....像将军这样有勇有谋,又有情有义的男子天下也只此一人了罢。”

    青年的故事讲完了,书先生也停下了。

    白筠子适时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众生皆有道,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归路,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也为道。”

    乍听之下是句悟道的点拨,极有深意。没有道根的普通人是万万参透的,青年肃然起敬,跟着道:“多谢公子的提点。”

    白筠子谦逊的拱拱手:“客气了,生才疏学浅,担不得提点二字,公子莫放在心上。”

    这欲盖弥彰,和蔼谦卑的做派更像是得道高人了。

    “成天讲这老掉牙的故事有意思吗,我都倒背如流了,我老头儿,你就不能挑点儿新鲜点的来讲吗?”人群分散之际,又因这番吊儿郎当,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给招了回来。

    “老掉牙的故事”几个字,成为众人口诛笔伐的点。

    “哪里来的野子,这么不懂规矩!”方才还一副求道心切的青年人转而换上了和众人如出一辙的愤然冷峻面孔。

    他口中的野子原来真是个野子,衣着破烂,头顶鸡窝,肌黄面瘦,一副爹不疼娘不爱的乞丐样。乞丐脚穿破洞草鞋,盘腿坐在地上,趾高气昂的回呛着众人:“别跟我扯一堆狗屁大道理,我是乞丐我听不懂!反正我今天就是要听新鲜的故事,不我就不走了!”

    “我看你子就是欠收拾啊,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一顿!”着,人群中一三大五粗的男人便疾步而出。

    乞丐瘦弱的跟豆芽菜似的,反应倒是极快,那人的话音还未落,他就一跃而起嗖的一下消失在众人视线了。众人哪成想一个瘦不拉几,弱不禁风的乞丐反应如此灵敏,一溜烟儿的就不见了。但到底也只是个孩子,在场的大都是成年人了,他虽出言不逊,吓唬吓唬便是了,没人会真的与一个孩儿计较。

    可让人们没想到的是。那乞丐竟然真是胆大包天,不知何时爬上了茶摊的桌上,昂首挺胸的站在上面,双手叉腰,傲视群雄似的喊了一嗓子:“来啊,来啊,不是想抓我吗?我就在这儿,有本事你们就抓到我!否则我就一直来闹,闹到老头儿讲新故事为止!”

    这番桀骜不驯又胡搅蛮缠的话引的人们纷纷折返,几个性子急躁的人的已经冲了上去,骂骂咧咧:“我看你子就是来找茬儿了,看爷爷我不把你揍得爹娘都不认识!”

    乞丐飞快的跑了起来,像只不知疲倦的陀螺满场绕。嘴里还不停:“我爹娘早死了,你是不是想下去陪陪他们啊,老瞎子!”

    被骂作“老瞎子”的是个缺了一只眼的矮胖子,此时正气急败坏的追在他屁股后面怒骂。眼看着乞丐距离自己不过二三十步远,但任凭他使出吃奶的劲儿都赶不上,着实叫人怒火中烧。

    矮胖子怒喝一声,抄起桌上的茶杯茶壶就往前扔,也不管里边儿是不是盛满了热茶,一股脑儿的抛,最后滚烫的茶水不但烫伤了自己,也牵连到旁人。

    “妈的,死胖子!你有没有长眼睛啊,没看到旁边有人吗?”

    “你骂谁死胖子呢!有本事再一遍!”

    “就你呢死胖子!怎么,想架啊,来啊!大爷我还怕你个死胖子不成?”

    “妈的!”

    整个茶摊被闹得鸡飞狗跳,闹哄哄一团。可罪魁祸首却蹲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热闹,茶摊摊主终于怒了,猛的一拍,好好的桌子卡啦一声四分五裂,沦为一堆废柴。

    一场闹剧在摊主气沉丹田的大喝中停下了,摊主脸色阴沉的盯着乞丐,道:“兄弟,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来砸我的摊子?”

    乞丐虽是矮了人家一大截,但气势十足,不露怯意。“谁砸你的摊子了,明明是你这些茶客砸的,跟我有屁关系啊?”

    摊主闻言冷笑一声:“敢做不敢当,孬种!”

    乞丐脸一抬,鼻孔朝天。“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砸的了?我砸了什么你啊,是桌子还是椅子,茶杯还是茶壶?”

    他能这么有恃无恐,全因他确实没动过茶摊的一丁点东西。

    摊主的脸色越发难看,鹰隼似的狭眸闪着寒光,垂在右侧的手不露声色的往后移了几分。这时,全程未出过声的书人开口了:“罢了,到底是个孩子。”

    他慢吞吞的从后方挪了出来,左手抚着他的左腿,肩膀一高一低。

    白筠子这才发现原来书人腿脚不灵便。书人拖着条病腿步履蹒跚的来到乞丐面前,沙哑的声音问:“你想听什么新鲜的故事啊?”

    乞丐非但对书人的善意解围没有丝毫感激之情,反而对他的缺陷大肆嘲笑。

    “哈,原来是个瘸子!瘸子居然也会书了,哈哈哈。”

    乞丐恩将仇报似的的做法引得众人议论纷纷,对他指指点点。唯独书人慷慨一笑,“瘸子怎么做不得书人了?我伤的是腿,不是嘴,更不是不是嗓子。”

    “吧,想听什么?”

    乞丐往桌上一跳,晃着两只脏兮兮的脚丫,歪头道:“随便,有意思的就行。但是一定要够新鲜,否则我不满意的话就不走了。”

    书人哦了声,手指习惯性的往下巴伸,摸到的只是一圈青色的胡渣。

    “ 那就来一年前的灭门惨案吧.....”

    一时鸦雀无声。

    书人自顾自的:“其实大家伙儿对这事儿都心知肚明,究竟是何人....我就不多了。就案发后的半年,我见到的一件离奇的事儿。”

    话到这里,乞丐又闹了起来,嚷嚷:“老头儿,什么心知肚明的,我可一点也不明!你快给我讲清楚了,从头到尾的我都要知道!”

    无奈,书人只得从头讲起。“.....程家大少便一眼相中了面饼店吴老九的女儿吴香盈,可不人家已有婚约在身,光程家大少那喜新厌旧、好赌成性的名声,任谁也不会把自家姑娘往那二世祖怀里送啊,于是.....”

    “得知亲人都被程家大少爷相继逼死后,吴香盈当场嚎啕大哭,泣不成声,指着他的鼻子连声大骂畜生!而那二世祖当真是泯灭人性,猪狗不如,在吴香盈丧父丧母,悲痛欲绝之时强要了她。

    这接二连三的祸事让她无法承受,可谓是心如死灰,痛不欲生。隔天早上丫头送早饭进门时,便看到吴香盈吊死在了房梁,一头乌黑的长发洒落,两只翻白的眼球,口吐长舌.....”

    有胆之人瑟缩着身子抱团取暖。

    “吴香盈的死并没有在程家掀起多大的浪花儿,而程家大少一如往常的吃喝玩乐赌,寻花问柳夜夜笙歌,过的逍遥快活。

    可不对劲儿的事儿终于发生在吴姑娘死后的一个月,程家大少先是在赌场连败几场,全身上下带的银子不仅输了个精光,还给人了十万两的欠条,程家老爷被他气得卧病在床,而原先谈好的单子突然因为各种原因被合作方退了,从那之后程家似乎被黑云笼罩了似的,干什么错什么,买什么丢什么,程家的生意开始一落千丈。”

    后来的事,不用书先生王檀和容笑已经知道了,结鬼亲,却在当晚被鬼和尸屠了。

    “....半年前,我因私事去了一程家大街趟,那时正值深夜,我经过程家大宅门口时,隐隐约约的看见几个黑袍人竟然穿墙而过....进到里面去了。”

    众人听完顿时炸开了锅,程家大宅成为阴宅的事儿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但不愿戳破。谁都知道那里邪门儿的很,凡是路过那里的人至少会倒霉一个月,或者无故上吐下泻半天。即便是炎炎夏日也冷得人直颤。

    “更诡异的事情是,在几个黑袍人中间,我看到了一个....一个女子。”书人微微顿了下,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物一般,温柔缱眷。

    “那时虽然天色昏暗,看物都是朦朦胧胧的,但是我很肯定....那是个很美艳的女子。活到这个年纪了,大美人都见过不少,唯独她美的不可方物,如神女下凡让人痴迷陶醉。”

    美人大概是所有男子都无法抑制接近的吧,书人口中这个桃夭艳艳的女子不约而同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脑子不谋而合的进行各种绮丽的遐想。

    “那女子身着红衣,肤如凝脂.....”

    人们似乎已经被自己想象中的那个虚无缥缈的女子迷得神魂颠倒了,沉浸在幻想中一个劲儿的傻笑。看来这就是多数男子的劣根性啊,女人,欲-望。

    不过,这世间总有例外。

    “有病!”乞丐拍拍屁股上的灰,鄙夷的巡视了所有人一眼,往地上啐了口便大摇大摆的走了。

    白筠子以扇遮面笑出了声,“真是有趣的紧。”

    -

    师弟游墨是被一阵饭菜香唤醒的,翻身睁眼就看到啃着大肉包的时青,以及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云笙。他咽了咽口水,舔着发干的唇,声音虚弱:“给我倒杯水....”

    时青蹬蹬的踩着步,心的端着茶杯跑了过来。一杯温茶下肚后,整个胃都暖呼呼的,人也舒爽清醒了不少,游墨突然生出了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

    时青见他心情好像很好,嘴角都翘了起来,心里便放心了。他口中塞满了包子,嘴巴开合间肉香味儿不受控制的飘了出来,床榻上某双湿漉漉的眼睛含情脉脉。

    时青心领神会,摆出一个“包在我身上”的表情,在游墨感激雀跃的眼皮子底下心谨慎的端上了碗乌漆墨黑的药。

    末了还不忘贴心的提醒:“还热乎着呢,趁热喝啊。”

    饭桌上摆着香气喷喷的两荤两素,红绿相间的清蒸鱼、金灿灿的烤鸡、色泽光鲜的红烧茄子以及青翠可口的棠菜。可谓是色香味俱全啊,就差壶百年陈酿了。

    白玉般的手指捏着只素白酒盏晃了几下,指尖光滑如瓷,指腹柔软如丝。

    一声心满意足的轻叹悠悠传来。“十年的女儿红,年份虽轻了些,但足以解得了近火。”

    白筠子唇齿尽是绵醇酒香,眼尾上挑,问:“怎么了美人,这些饭菜不合你胃口吗?”

    兰若蘅并不搭话,只给了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白筠子单手支颌,露出一节白嫩的手臂,耳后的长发软软的落在一侧,衬的她的脖子愈发修长无暇。

    “那你想吃什么,我让店二送上来。”

    兰若蘅淡淡回:“不必。”

    白筠子毫不介意对面之人的冷淡寡言,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些年。

    她将斟满酒的杯子轻轻推到他面前,又不厌其烦的为他布菜,温柔耐心的样子足以叫人心肝微微发颤。

    只有兰若蘅才知道,面前这个皮相上乘,礼数周到的人定是有求于他。正是那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此时,他面前那只白瓷碗已经堆满了菜肴,像座山似的。

    嫩白糯口的鱼肉被白筠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捣烂了,手法陌生,可见挑刺这种精细的活儿并不适合十指不染阳春水的她。

    但她仿佛对此乐此不疲,不厌其烦,硬是将一块块水灵灵的鱼肉糟蹋的不成样。

    兰若蘅终于看不下去了,夹过一块鱼肉剔好后放到了他的碗里。

    白筠子故意做出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这怎么好意思呢,没想到咱们神医圣手如此多才多艺啊。不仅干的了悬壶济世的大事,连这种刁钻难行的事儿也能轻轻松松化解了,佩服佩服啊。”

    兰若蘅知道他嘴碎的毛病又犯了,干脆充耳不闻。果然一阵天花乱坠的奉承后,白筠子消停下了。

    她夹着根儿油光锃亮的大鸡腿,温情脉脉:“你看看,只不过半年多不见罢了,你怎么消瘦了那么多呢。是不是因研习医术废寝忘食了,哎,你瞧瞧你都瘦脱形了,来,吃根大鸡腿儿包你胖三斤。”

    兰若蘅搁下筷子,那根油光水滑的大鸡腿就在他眼前晃荡来晃荡去,不知怎的竟让他联想到了那些在街上溜达闲逛的猪,当从后面看时,那猪腿上的肉不就是那样一耸一耸,摇摇晃晃的吗?

    他匆匆捏了捏眉心,抛去了脑子里无厘头的联想。正色道:“何事?”

    白筠子飞快收手,假意笑笑。“我想下地府。”

    安静了片刻后,得到兰若蘅斩钉截铁的回答:“不行。”

    果不其然,白筠子一早将在心里反复推敲琢磨的辞拿了出来。“我下地府并不是出于私心,今日你也听到了,一年前自杀的那个姑娘叫吴香盈,而非阿绫。

    这个阿绫姑娘是什么来头,与程家有何纠葛我们至今未解,甚至她真实的姓名都不清不楚。另外,你也该发现了,程家大宅里的冤魂并没有吴香盈,也就是:要么她已经去往地府投胎了,要么就是被人带走了。”

    “去地府一来能清楚吴香盈的行踪,二来可以查清楚程家的功德录,他们与谁结了仇怨,犯了什么罪都能看个清楚明白。如此一来,那位阿绫姑娘的真面目自然就浮出水面了。”

    白筠子的句句在理,确实下地府是查清此案的捷径,但地府岂是去就能去,且不地府的广阴森恐怖,广袤无垠,她就算在阳间再怎么横行霸道,也终究是肉体凡胎,哪儿受的住那来自地下十层的鬼气阴寒。

    最重要的是,白筠子是女子,依规矩更下不得地府。

    饭后白筠子便回了自己的客房休息,兰若蘅则去了时青三人的房间,为两个伤号把脉。除了游墨伤的重了些仍需卧床休养,其他两个师弟都安然无恙。

    午后暖意融融,二人经过短暂的休整后精神头儿十足的出门儿了,外带两个跟班。

    云笙和时青并肩而行走在后面,自从清醒后他就从时青嘴里探听到了程家大宅一行的始末。

    对游墨中招迷魂表现出了难兄难弟的同情,于是义不容辞的拉着时青一块儿和两位大哥出来查案了。

    不过究竟怎么个查法儿,从何查起他俩仍是一头雾水,他们只看到白筠子那潇洒如风,怡然自得的背影,真是轻松惬意到了极点。

    “白公子,咱这是要去哪儿啊?”云笙颠颠的跑到了跟前。

    “走街串巷。”

    云笙时青不由相视一眼,意思就是两位大哥还没有眉目,所以上街四处转悠转悠,看看能不能撞个大运发现点啥。这话他却不敢大大咧咧的出来。

    “白公子,不如咱们去看看昨日那二哥的武神庙吧?感觉他的很玄呢,能求子求财求姻缘呢。”与其漫步目的的乱走,不如先找个去处呢。

    白筠子用扇面轻敲了下自己的额头,继而道:“瞧我这记性,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揶揄的看了云笙一眼,“还能顺道给几个师弟求个好姻缘呢。”

    云笙时青均是脸颊飞红,磕磕巴巴的解释起来。

    武神庙,开朝将军刘浚的神庙,承如锦十万百姓的香火,圆众人之愿,解布衣百姓之忧,得万人瞻仰,尊奉如神,声名远扬。

    武神庙距今已有三百年的历史,从初始的简单无奇,到现在趋近的金碧辉煌,进出来往的信徒人流如织,足以明武神庙在当地百姓的心中不可撼动的地位。

    也难怪这里的百姓提起刘浚就是一顿赞不绝口,神态庄重又痴迷。

    “味儿真重!”云笙一边捂着口鼻,一边挥散着周围的香火气。他实在没想到一座的武神庙的香火竟比百年老寺的香火味儿更重,更浓,不过进来片刻就感到头晕目眩,胸闷恶心,实在是磨人。

    真不知道这儿的百姓是怎么忍受过来的!他暗中腹诽着。

    殊不知他这短短的一句埋怨,已招来不少人的侧目,看他的眼神也带着责怪之意。云笙察觉后便悻悻的放下了手,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穿过前院后,便入得正殿武神殿。殿前上方仅仅悬挂“神勇”二字,金字牌匾,金光熠熠,字体苍劲有力,为“神勇”二字又添了几分大气磅礴。这是开朝景邑帝为武神庙题的字。

    白筠子巡视着殿内,井然有序的一众信徒,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消极面容,只分为虔诚宁静,重获新生的喜悦两种情绪。

    莫非这武神庙真如传闻中的有求必应?若这样岂不是人人都得得偿所愿,升官发财,锦衣玉食,没病没灾长生不老的,还要学堂医馆作甚?

    那她还当个什么土匪啊,直接拜一拜不就啥都有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散了心中那些可笑的想法,正好瞥到身旁之人也是一副眉头轻锁的模样。

    “阿筠。”

    白筠子惊异的转头。

    兰若蘅不自在的偏过头,如霜花般冷然的眸子紧紧跟随着迎面走来的一个人。

    白筠子有些好奇的目光也落到那处,青衣如竹,形销骨立,步履轻缓。

    “公子,慢些。”左右两个厮心翼翼的搀扶着面色倦怠的青衣男子。

    怪不得会引得兰若蘅的注意,毕竟这是武神庙里出现的第三种神情,独独一份,稀奇的很。

    青衣男子像是病重之人,唇色苍白如纸,即便是短缓慢的几步也止不住的轻喘,想来是病入膏肓药石无灵了,才想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来此祈愿。

    青衣男子缓了口气又接着走,忽而的抬头便对上了二人直白的注视。

    白筠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毕竟盯着一个陌生人看算不得光明磊落之事。

    好在青衣男子是个宽和之人,没多计较,倒是他身边的俩厮愤愤的瞪了几眼。

    待他们走远后,白筠子才拉着兰若蘅声嘀咕着:“你这算不算的上是个突破口?”

    那人是薄命富贵之相,一袭简单的青衣,用的却是上等的布料,随行两个厮看着平平无奇,但他们的虎口生有薄茧,身形挺拔,一身家仆衣裳也挡不住生人勿进的气势。

    不身手如何,至少习过武,再结合庙前那顶华贵精美的软轿,十有八九也是出自他家。

    以及他的重病,当即就令他想到了一个素味蒙面之人。

    这时,殿外忽然吵嚷了起来,密密麻麻的一群人站在外面激动不已,吵杂又夹着当地口音的人声一时让人听不清的内容。与此同时,云笙已经拉着时青跑去凑热闹了。

    兰若蘅虽然表示出了对凑热闹的冷淡不屑,但依旧被爱凑热闹的白筠子,半推抱拖的弄走了。

    “好你个臭乞丐,连庙里的贡品都敢偷!看我不死你!”

    “什么叫偷?我那是光明正大的拿!再了,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我!武神庙又不是你的!贡品又不是你的,我凭什么不能拿!”

    “臭乞丐,还敢嘴硬!”

    随之而来的是几声连续的巴掌声,中间夹着几声隐忍不发的闷哼。

    “你啊,最好死我!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没死我,我下次还来偷!”

    “什么!我看你真是活腻歪了!”

    闷哼声加重了,想来施暴人力道加重了不少,但已不是扇巴掌那么简单了,云笙时青看到络腮胡的大汉毫不留情的一脚,照着乞丐腹部猛踢。

    这样猛烈的几脚后,乞丐呕出了几口血,瘦弱的身子弓的像只虾米,眼神却依旧凌厉,透着不甘示弱。

    “呵....呵,什么武神庙,什么大将军!不过是个气量狭之人!”

    “满口胡言!我看你子就是疯了!神志不清的疯子!”

    凝结脏乱的长发遮住了他半张脸,口边冒着血泡,牙齿被得脱落了几颗,即便如此狼狈凄惨,仍旧口齿不清的嘲弄:“难道不是么?我不过是拿了点贡品,就叫你们这般暴跳如雷,要致我于死地,可见你们的什么大义大善都是狗屁!这武神庙不过是你们满足私欲的地方,还敢妄自封神!可笑,可笑!哈哈哈哈哈!”

    此话一出,众人像是被踩到了痛脚,气急败坏的围攻了上来,似乎早已忘了眼前这个口出狂言之人,不过是个瘦孱弱的孩子。

    多如牛毛的拳头连续不断的招呼上来,乞丐鼻青脸肿,破烂的布衣慢慢渗出血迹,额头血流成注。

    “且慢!”

    地上的乞丐被人抱着一跃而起,又翩然落地。

    兰若蘅雪白的衣襟染上了点点血渍,如雪地里独自绽放的红梅,带着妖冶和无边的孤寂。

    刚才那句虽然是出自白筠子之口,但人们齐刷刷盯着的却是抱着乞丐的兰若蘅。

    “你们是何人?这乞丐偷了武神庙的贡品,必须得受惩罚。”话的正是方才带头人的络腮胡大汉。

    白筠子心中有愤,刚才她在外圈已经将这事听得差不多了,确实乞丐偷了庙里的贡品。

    但看他那干枯发黄的头发,瘦得皮包骨的身子,想来是饿极了才会如此,稍作惩罚当个教训就好。

    可他们一群孔武有力,身强体健的成年人围攻一个年幼的孩子根本就是变相的杀虐。

    而这还不够,没有达到他口中的“惩罚”。

    白筠子强压怒气,“那不知至何境地才算是惩罚?”

    大汉面色不虞的看了眼昏死过去的乞丐,“必须得扭送官府!”

    “嗯,那便由生四人扭送吧。”

    “原来是书生....”大汉嘀咕了句,又道:“那可不行,你们....你们毕竟是外乡人!万一把那乞丐放走了怎么办。”

    白筠子冷冷一笑,收起了平和之气,语气突然变得冰冷又刻薄。

    “我们是外乡人不是正好,可以为方才之事作证。偷贡品一事本该有官府来判,也该由官府来用刑,敢问各位当中可有官府之人,可是县太老爷?知县大人?知府大人?”

    一连串的质问无人应答,刚刚气焰嚣张的人顿时消了一半。

    “纵然他有过,你们直接将他扭送官府,听凭发落不就罢了,何必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下重手?”白筠子深深的看着心虚的众人,“刘浚大将军一生光明磊落,尊老护幼,遵循礼仪教法,未做过出格之事,可你们今日公然在他的庙前虐杀一个孩子,不怕叫刘浚将军寒了心吗?”

    后半句话犹如一记响雷,在了众人心上。唤回了他们的理智,也让他们更加心虚的无以复加,懊恼不已。

    一想到自己把那乞丐出血,将庙前的地给弄脏了,他们就害怕的瑟瑟不已。

    也许武神以后都不会保佑他们。

    如梦初醒的一干人突然跪下,争先恐后的叩地认错,嘴里念念有词,魔怔了似的疯狂把地面磕的咚咚响,不过多时,一尘不染的地面染上斑斑血迹。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兰若蘅一动不动的抱着乞丐,冷眼俯瞰着那一张张为名为利为己的脸,贪婪自私,丑陋可笑。

    游逛武神庙的行程由此结束,几人带着奄奄一息的乞丐直奔医馆。

    刚进一门,乞丐颇为严重的伤势就让医馆的大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招呼伙计将人架到病榻。乞丐整张脸青紫一片,两颊肿的老高,显然是挨了巴掌的缘故,大夫哆哆嗦嗦的掀开他的衣服,腹部红肿凹陷,一眼难以分清是饿的,还是那几脚踢的。

    除此之外,身上还有新旧交替的伤痕,有的像是利器所伤,有的像是钝物所致,纵横交错。尚且年幼的身子竟没有一块好肉。

    云笙时青看得于心不忍,病榻上的乞丐看着比他们还要几岁,过的竟如此凄惨,幸好遇上了他们,否则他恐怕就要被那群人活活死了。

    “大夫,他怎么样了,还有救吗?”云笙急不可耐的问。

    大夫擦了擦脑门儿的汗,认真仔细的摸索着他身上的每个地方,道:“伤势是重了些,不过好在及时送来了,待老夫开几帖药再好好休养就没问题了。”

    “不过....”大夫怜悯的摸了摸他的额头,满是慈爱:“这孩子为何伤的这般重啊,哎,这年纪的是造了什么孽啊。可怜的孩子,没个三俩月是下不来床了。以后可能还会留下病根。”

    白筠子适时取出一锭银子,言辞恳切:“都医者仁心,今日我可算是见着了。这位兄弟就麻烦大夫您了,这是定金,待他脱险后我便奉上余银。”

    大夫没多推辞便收下了,但拒绝了余银。“公子笑了,救死扶伤本就是老夫的职责。不过为了养家糊口收了您一锭银子,老夫已经过意不去了,那余银是万万要不得的。你放心,这位兄弟我定会让他恢复如初。”

    经诊断,乞丐脑袋有轻微的震荡,嘴角开裂几毫米,肋骨断了两根,好在没戳伤到内脏,腹部受创,其余都是些不轻不重的外伤了。

    幸而这医馆的大夫医术高明,将他的伤势稳了下来,见着乞丐已无性命之忧,白筠子和兰若蘅才施施然离去,留下云笙时青照看。

    “你这是不是缘分呢,我们早上遇到了那孩儿大闹茶摊,下午又遇到那孩儿大闹武神庙。真是赶早不如赶巧啊。”

    “如何,还查吗?”

    纵然置身于川流不息的人潮中,他二人也好像是走马观花的看客,以一种置身事外的角度看着世间百态,品着人间百味。

    所追寻的不过是撕开层层伪装抽丝剥茧,让所有不堪入目匪夷所思的真相暴露在阳光下,残忍又富有戏剧性。

    “查。”直白坚定的回答。

    “不错,有大家风范。不过呢....”白筠子狡黠的眨眨眼,尾音拉长,“先吃个包子吧美人儿,补充点体力。平日里看时青很是钟情于它,那津津有味的模样,好像是口中咀嚼的是比山珍海味更为美妙的食物,深藏不露的人间美味,人间极品呢。”

    兰若蘅看着油包里又白又大,冒着热气的包子哑然。这人的思维总是跳跃不定,包子和查案有必然联系吗?

    况且他喜素,像包子这样油腻腻的东西,即便秀色可餐也让他难以下咽。

    他轻轻摇头,径自绕过了她。

    白筠子却不管不顾的将包子往他怀里一塞,头也不回的摆摆手::“一片真心付之东流,真叫人痛心啊。美人儿,这包子就放你怀里暖着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与兰若蘅推测的分毫不差,他们不过是与人闲聊胡侃的几句就听出了阿绫的消息。

    其实自番邦人迁徙至如锦,与当地百姓通婚,文化融合后,纯正的番邦血统已经不存在了。这当中自然包括了异瞳,也因此拥有绝对异瞳的阿绫让人尤为印象深刻。

    阿绫是程家的一名婢女,据是被人从遥远的番邦之地贩卖过来的,到达如锦的第二天便被程家的管家看中买了下来。

    她在程府呆了七年,聪明伶俐,谨言慎行,颇得程夫人的喜欢,第三年就被提拔为她的贴身侍女。

    可以阿绫在程家混的顺风顺水,不愁吃穿,然而却在两年前突然失踪了,至此了无音讯。

    能听到的消息就这么多了,因为所知有限,他们也只能做大概的推测。

    “让我来好好捋一捋。”白筠子的合离扇被她修长的手指玩转的花样百出,目视前方:“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猜错了,嗯,应该整个如锦城的百姓都错了。我们都先入为主的认为是死去的吴香盈心有不甘,泄愤的杀了程家满门。实则真凶是两年前就失踪的阿绫,或者,两年前死去的阿绫。”

    “一个大活人无缘无故失踪了,程府却没有报官,是不是能间接的明他们是知道其中缘由的,也许....也许就是他们逼走或逼死了她,所以她才会满腔恨意前来复仇。”

    “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能让她眼都不眨的灭门呢?这才是其中的根源啊。若是能查清两年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也许就能找到阿绫了。”

    白筠子愁眉不展,原本查清这件事只需要招来程府中人的鬼魂问问就好,只可惜昨夜都被弑灵阵给灭个干净了。

    唯一的知情人程须源也被一箭穿心嗝屁了。

    想查清谈何容易呢。

    作者有话要:

    白筠子夫妇的部分偏灵异向,不会经常出现,不喜欢的亲亲可以跳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