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接不暇
萧予戈面上无异,只例行问了大致情况, 便让汤传恩先回去等消息。待确认人影不在巷子附近后, 问道:“姜昴先生现在何处?”
“正在‘云客天’住着。大人有事寻他?”擦干肉干身上的毛, 南楚杉托萧予戈先行照看,是要去清洗木盆,萧予戈思索须臾,还是抱着猫跟在她身后。
井水凉得有些激骨,萧予戈瞧了半会儿, 挽袖同南楚杉交换,顾自捏起刷子清洗。南楚杉凝望着他异常认真的侧脸,情不自禁道:“大人这般做,难道不怕我会对你产生非分之想?”
“想什么?”萧予戈翻弄着木盆, “经过疏通, 这水确实比先前瞧着清澈许多。”
“好歹是吃公账的, 粗制滥造就不怕被百姓上告么?”
“此话不假。”经过最后一次冲刷,木盆湿漉漉的, 在银月下闪着浅薄的光芒, “该放哪里去?”
“且靠在树下晾干罢,我回去时会将它归位。”
萧予戈点头照做,手指在木盆边沿抚摩, “师爷这几日瞧着总是心神不宁,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李阿胜那儿向来防备严密,大人觉着那条大黄狗是自己逃走还是被他人所盗?”
萧予戈的思绪成功被她牵走,竟真的开始思考起这件事来, 肉干在南楚杉怀里挑了个舒服位置趴好,耳朵一动一动的,尾巴又悄然垂下,拂过南楚杉的胳臂。
“许是主人家的人来寻了。”过去半晌,萧予戈幽然开口。
“若是如此,倒是还好。”南楚杉伸手摸着肉干的头,抬头望天边不知何时被云雾层层遮盖的皎月,“大人还未同我细,那日何以被大黄狗袭击?”
“这,这只能是本官自不量力。”萧予戈着哈哈。
但他心里却比谁都清楚,所谓的意外,不过是在演戏罢了。
南楚杉安顿好肉干,叮嘱萧予戈不要踢被等诸如此类的话语,转身出门去提木盆归回原位。萧予戈蹲在猫窝前,与肉干四目对视,低语道:“人一旦撒下第一个谎,接下来就要去用无数个谎言去弥补它。我越来越发现,当人习惯谎后,反而容易不再去计较后果。”肉干喵了一声,伸头蹭了下他的手指。他逗着它的下巴好一会儿,等肉干睡着,才悄无声息地关门离开。
熄烛后的夜晚更为静谧,萧予戈枕在手臂上,双目望黑魆魆的床顶。留了一道缝的窗子漏进点点白光,却还是将他困如无止境的黑暗。他闭上眼,耳边响起一声声犬吠,不凶悍反倒夹杂着些微依恋。
好久不见,元宝。
与此同时,南府同样未得安宁。
“你确定么?”南楚杉捏着换洗衣物的轻轻发颤。
南楚柳用力点头,连着灌下两大杯水,“我也是方才听萧卫起的。”大黄狗,即易大人家的元宝,看似凶恶,实则是只胆狗。平日里只会冲生人瞎叫唤,但绝对不敢伤人。
“那大人的伤……”南楚杉欲言又止。
“要么是他真的惹急了元宝,要么就是,他想遮掩什么。”南楚柳的眼神冷下几分,“姐,我这儿还有个情报,你想听么?”
南楚杉点头。
“元宝向来与萧永乐最是亲密。姐?”
南楚杉慌忙蹲下,捡起落地的衣物,紧紧抱在怀里,仰头问道:“你的意思是,智桥千里迢迢把元宝从京城带来,为的是确认大人的身份?”
“萧老先生的事,祸不及妻儿,本可翻篇。可大人冒用兄长名姓考试,如今还获官七品,欺君与藐视本朝科举制度双罪就足以让他掉脑袋。”
“他想做什么?”南楚杉的心波澜不断,“翻案不成,反令自己遭罪吗?”
南楚柳见姐姐起身去脱脏衣,对着屏风道:“姐姐可是忘记了?依照本朝律法,北都所接受翻案的时限只有五年,今年已是最后一年。若未在明年春节前提交有效翻案证供,即便萧老先生真的有冤,届时也只能是含恨九泉。”
南楚杉似乎入了水,传出来的声音有些模糊,南楚柳走过去收衣服,正算离开时,就听姐姐道:“写信给娘罢。”
“你确定么?”
“出了什么事,我一力承担。”
南楚柳点头,但想着姐姐或许瞧不见,转用语言回复。
“且出去罢,我想一个人静静。”听得房门开了又合,南楚杉靠在木桶壁上,望着屏风上的猛虎下山图出神。
是该准备好猎具了。她想。
环海尚有明月,但南楚枫身居之处倒是下起了大雨。他兴致盎然地立在客房窗边听外头雨竹叶的声音,一人关好门走到他不远处单膝跪下,恭敬道:“依着将军的吩咐,属下已查到那人身份。”
南楚枫摩挲着右腕上自便戴着的金环,“我已辞官,不必唤我将军,省得遭有心人记挂。”
“在属下眼中,将军依旧是将军。”
“地上湿凉,且起来话罢。”
男子领命站起,南楚枫合窗走到桌边坐下,给男子沏了一杯茶,问道:“那人是谁?”
“是卫家的遗孤。”
“卫家?”南楚枫心里一沉,“那卫家不是被牵入萧氏一案被满门抄斩了吗?竟还存留着活口?”
男子点头,“是找了人顶包。”
“容我想想,当日监斩之人应当是北都所替补的掌事罢?”
“原是如此,但听不知怎么,在处置卫家一门时,却是由郑丞相亲自出面。”
郑丞相?南楚枫在心里冷笑一声,这等偷天换日之事,若无高位之人协助,怎可这般轻易完成。
“将军,可是还要继续查探?”
“辛苦了,先回去休息罢。”
男子刚站起一半身子,眼神一动,又重新坐下,道:“将军令我调查的珠钗目前已有眉目。”南楚枫比出个请的手势,抬手往嘴里送进一口茶,男子道:“实心的那款图样,已确认是由京城总店分配。但经属下多番核实,无论是总店还是旗下分号,抑或是大仿冒商户,都不曾制作过空心的镂金藤团粉珠钗。”
“那蓉香的那只?”
“恐怕是自制。”男子因奔走而显得有些干燥脱皮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且属下收到消息,那位名叫蓉香的女子似乎与京城有联系。”
“了解了。去歇息罢,这几日劳你费神。”
男子称是,关门离去。
卫家的人么?南楚枫垂头喃喃自语,这事倒越发有趣了。
翌日。
南楚杉特意起了个大早到县衙做早饭,但见顺早了自己一步,且探头探脑地从厨房里钻出,怀里鼓鼓囊囊,看似颇为鬼祟,便跟在他身后一探究竟。顺自县衙后院巷出去,绕过几条街道,停在一户简朴人家门口,来回确保无人跟随,这才伸手叩门。不多时,自门里探出张年轻妇人的脸,再度观察片刻令顺进屋。
南楚杉随即攀到树上,坐到粗/壮树干处俯视,这树生得倒好,院内之景算是一览无余。眼下院里只有顺一人,因是背对着自己,南楚杉瞧不见他面上神色。经过些时候,妇人的身影逐渐清晰,手里还拉着根绳子,南楚杉定神一瞧,被绳子套住的似乎是走失的大黄狗元宝。南楚杉见状,自树上飞下,沿院墙而上,趴在二人目光死角处偷听。
顺见着元宝靠近,当即蹲下/身子,摸出怀中的烤饼,扒成块喂食,又对那妇人道:“劳嫂子辛苦照看,不日后定来领走。”
“我瞧着你年岁不大,怎就养了这么大的一只狗?我见着时半条命都快丢了,好在它比较乖,不然铁定要被我家那口子赶走。”妇人温柔地笑着,“这真是你家中养的么?我瞧着怎么像李阿胜先前带出门遛的那只?”
“就是它。”
“顺你?”她顿时瞪大眼睛,“你怎可做这等不法之事?况且你还是在县衙里办事,就不怕被大人和师爷他们惩治么?”
顺轻笑,抬手摸元宝的头,“等我查实自己心中的疑惑,我自然就会向大人自/首。”
“你要做什么?可不许做坏事,你娘要担心的。”
“嫂子放心,我还没有这样壮的胆子。”
南楚杉轻巧落回地上,正想离开,就见身着常服的周嘉海迎面而来,赶忙退后贴墙站好。听得敲门的响动后,她才露出半截脑袋窥视。因二人对话声较,南楚杉只听到一句有些模糊的话——大人想来看元宝。
他口中的‘大人’,指的是萧永乐?
近乎是同一时刻,萧予戈抵达姜昴当前居住着的‘云客天’。姜昴似睡非醒地靠在床边,暂时不见往昔的冷峻孤傲。萧予戈一句,他就极为随便地应两声,等对方不发声的时候,就靠在床柱上闭眼开始睡回笼觉。
“姜先生,本官同你的事,你可是听进去了?”萧予戈又好气又好笑,一连灌进两大杯茶,才勉强将腾起的火气压住。
姜昴睁开一只眼,“听见了。”
“那你同本官复述一次。”
“你对你那位下属有意,想让我替你媒。”姜昴抬手了个哈欠,“环海县向来自由得很,你担心什么?”
萧予戈重重放下茶杯,飞出的水滴落在手背,微愠道:“姜先生,我与你的是元宝的事,你为何扯到南师爷身上?”
“我只是你的下属,可未提师爷二字。胃与南家妹可都在你手下办事,县衙里还有不少人,你怎就一定认为我是在南二?萧三,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别叫我萧三。”
姜昴曲起一只腿,重新闭上眼,“若非是你故意引/诱元宝咬你,我还真不知道姐口中看似沉默寡言的萧家老三,竟有这通天的胆量。”
“姜先生,如果你还是这样的态度,那本官便告辞了。”是要走,萧予戈不过只是将双腿的位置进行转换。
“南子彰是在天圣二年辞的官,理由是旧伤复发。”
天圣二年?怎么觉着这个年号有些耳熟?萧予戈心里突生疑云。
作者有话要: 姜昴:其实我不冷酷,我只是个可爱的逗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