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石问路
天圣二年,外敌侵扰。
那时, 萧予戈尚在书院读书, 为着将至的考试悬梁刺股。战役虽闹得人心惶惶, 却是雷声大雨点,约摸一月,班师回朝。
合上户籍簿后,萧予戈右手食指有节奏地在封面上敲击。不论是远近闻名的丹青师杨琦,还是得人尊敬的贞烈女子张大娘, 以及多名萧予戈眼熟但一时叫不出名字的环海百姓,皆是于天圣二年迁居至此。如今又有南楚枫在同年辞官还乡一事,如此种种倒真是叫他摸不清其中的门道。
“大人,有客来访。”眼生的衙役来到书房门前, 萧予戈问是谁, 他回是先前来过之人, 又师爷已在偏厅接待。
萧予戈点头,着他去办自己的事, 归位户籍簿, 整理衣装往偏厅去了。
偏厅内的气氛不大好,或者用诡异来形容更为恰当。客人坐着喝茶,南楚杉却像是见着臭虫般地站得老远, 见着萧予戈时,面上才有少许笑模样。萧予戈瞧见来人,半是惊讶半是欣喜,径自在他对面落座, 问道:“翰文轩的事可是有结果了?”
“这个不急,大人要不先喝口茶?”柳还是彬彬有礼地笑着,抬手为之倒了清茶递上。
萧予戈接过茶杯,顺手放到身前,“茶本官稍后会喝,本官现在只想知道结果。”
“姐出马,何事不成?”
“当真?那翰文轩所售的文章究竟来自何处?”萧予戈的眉头稍稍舒展,“本官听闻似乎还有部分试场之作。”
“翰文轩的文章皆由京城白鹭书院提供。”
白鹭书院?萧予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时间虽然不长,但好歹自己也曾在此处求过学。如今那儿却卷入官司,实在令他有些唏嘘。
“起初翰文轩是以辅导学子的名义出售文章,但后来发生的事,大人想必心中有数,我便不赘述。”
南楚杉问道:“官商勾结?”
柳思索半刻,“可以这么认为。”言罢,他起身就要告辞,萧予戈不多挽留,送他到门口。柳意有所指地望了眼偏厅的窗户,笑道:“日久方可见人心,大人还是多加留神。”
“永武心中有数,先生慢走。”
待人走出巷子,萧予戈才合上后院门,转身时正见南楚杉蹲在树下挠肉干的下巴,快步上前弯身摸猫儿的头,带几分疑虑道:“青永坊常有这样的事么?”
“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你莫生气,我就是随口一问。”
肉干喵地一声跑远,南楚杉收回手站起,“若事情属实,自会严惩。”萧予戈支起一边脸颊,“青永坊比我想象的还要奢华。”
“那里是个乐园,自然是要做足表面功夫,引人进去花钱。”这话时,南楚杉满满的都是鄙夷。
萧予戈缓慢起身,“天圣二年的战事,师爷可否同我细?”南楚杉眼底升起一丝戒备,但很快恢复常色,问道:“大人忽然问起这个做什么?况且,这些事史官处应当会有记载罢?”
“我倒是忘记此法。那我现在就去修书一封,向史官大人调阅当时的记录。”萧予戈着就要走,南楚杉忽然唤他一声,犹豫半会儿,启声道:“大人午饭想吃什么?”
“师爷看着做便是,我不挑食。”他转回头,往书房走去。
信很快完成,萧予戈随口喊来一名衙役,差其送去信驿,衙役接走信,麻溜地跑出门去。而肉干则优哉游哉地跃过门槛进来,跳到窗台盯黄叶落地。萧予戈瞧着它毛茸茸的后脑勺半晌,重新投入堆叠如山的公文中。
南楚杉呆滞良久,陡然被顺的大声呼叫唤回思绪,“做什么?”
“你要是再这么搅拌下去,这芋头汤就要成芋头泥了。”
南楚杉闻言,旋即取出汤勺,看向顺手中大白萝卜,“我交予你的购买清单中,似乎没有这个。”
“这是汤婆婆送的,是秋日要喝萝卜汤养身。”
“且放下,捧着做什么?想当年画么?”
顺嘿嘿笑了两声,将萝卜放到稍大些的菜篮子里,道:“那位汤婆婆为何总是给咱们送东西?收的次数多了,我回回见到她都有些不好意思。”
“婆婆向来如此,为人热情好客,权当是礼尚往来罢。”
顺点点头,不再多言。
中午只有南楚柳来吃饭,问及萧卫下落时,她吐出鸡骨头回答他正在陪陶渊典吃饭,又道:“我收到回信了,这两日会到。”萧予戈问是谁,南楚柳趁机往嘴里塞进一大口饭,南楚杉瞥她一眼,“是我娘。”
“要设接风宴么?我稍后便让他们去排演节目。”
南楚杉摆手,“我娘这人好静,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若真心迎接她,届时请她喝口茶便是。”又对南楚柳道:“可是向大哥传信了?”南楚柳喉头动了动,有些吃力地吞下口中的饭,“鸽子飞出去了,还没有回音。”
县衙的饭厅暂且还算风平浪静,但远在两条街外的万事屋里却有些鸡犬不宁。
萧卫看着坐在几旁喝茶的看似有些来头的夫人,心里隐隐有点发怵,犹豫须臾,问道:“您是来下委托的么?”
“南楚枫和南楚柳呢?”夫人淡淡发问。
“枫哥出门去了,楚柳正在县衙吃饭。您若是有急事,我可以去请楚柳回来。”
那夫人目光锐利地往萧卫身上一扫,“卫家的人?”萧卫登时僵直身子,心想好在陶渊典回家去取东西,不然还真是没法子解释。
“不话我就当你在默认。”
“我是萧大人的护卫,名叫萧卫。”
夫人放下杯子,再次端详萧卫的模样,“你长得很像你父亲,尤其是这双眼睛,又大又亮,就像是能把天地都给装进去似的。”
“您,您不会是我娘吧?”萧卫声发问。
“如今不是,日后不知。”罢,夫人站起身就往外走,快到门口时,转过身道,“我来过这里的事,不必与楚柳他们提起,明日我自会到县衙寻他们。”
萧卫点头。
“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萧卫。”
“不,是你原本的那个。”
“我忘了。”
夫人轻笑,“旁的事可忘,自己的宗族还是牢记得好。有缘再会,卫。”
萧卫站在门边目送她远走,搭在门上的手指逐渐泛白。那夫人出巷时恰同汤婆婆擦肩而过,二人礼貌一笑,各自朝不同方向而去。
“你在开玩笑么?”南楚杉拾起落入盆的碗布,继续在一大团泡沫中捞碗筷,“这等消息未经证实,不可乱。”
南楚柳自怀中摸出一封信开,“你看,白纸黑字写着呢。大哥的话,你还信不过么?”
“萧卫是卫家的人?”南楚杉有些不敢相信,“郑栖昱把卫家人安排到永乐身边,是算随时监视他么?”
“目的为何,我们暂且不知。姐,现在萧、南、郑、卫的人都在环海县,你爹那边会不会……”
“不会。”南楚杉回得斩钉截铁,“谁没事去找和尚的麻烦?吃饱了闲得慌么?”
南楚柳动动嘴,见顺入内,当即换上个笑脸,抱住姐姐的胳膊开始撒娇,“我晚上想喝排骨汤,你就给我做呗。”
“知道了,给你做就是。快些回去罢,萧卫估摸着都等急了。”
南楚柳猛力点头,伸手在姐姐肩头挠了几下,有些像是猴子与同伴示好时的动作。南楚杉伸出湿漉漉的手在她裙上晃了晃,南楚柳瘪嘴松手离开,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瞧了眼正坐在板凳上摆木柴的顺。
南楚杉冲尽碗上泡沫,擦去残余水渍将之全然归位后,道:“你姐姐先前同我提过的布料到了,你回去时帮我问问,看她何时有空能与我一道去逛街。”
“我没有姐姐,只有哥哥和妹妹。师爷可是记错人了?”
“是么?”南楚杉窘迫地抓了抓自己的手背,“看来是我弄错人了。”
“师爷这几日可是缺眠少觉?眼下还早,要不去歇息一会儿罢?”
“不必,我在这儿坐着个盹就成。”完,南楚杉果真坐到桌前支起脑袋憩。
约摸一刻钟后,顺排好木柴堆,放好凳轻手轻脚地走到南楚杉面前蹲下,望向她的眼神静若一潭池水,可细瞧之下,却又能觉察到极浅极淡的涟漪。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又在快要贴近对方脸颊时紧攥成拳,指甲几欲扎进肉里,拳头也在不住发抖。
“师爷,本官……”萧予戈眯起眼,“顺,身为君子,怎可趁人之危?”顺化拳为掌,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起身对萧予戈笑道:“我只是想同师爷开个玩笑罢了。”
“这样的玩笑还是莫开了,万一真的伤着人可就不好了。”
顺点头,近乎是逃一般离开厨房。
南楚杉仍旧是原本的姿势,一动未动,萧予戈伸手到她眼前晃了两下,轻声道:“你当真睡着了?那我就带肉干出去吃龙虎煲了。”
“大人在找死吗?”
南楚杉睁眼怒视。
“开个玩笑。”萧予戈很快收起笑容,“顺方才的动作,你应当都瞧见了罢?有何想法?”
“就许大人你有桃花,我这儿活该立着枯枝烂叶是么?”南楚杉撑着腮帮子,话就像是含在嘴里的,听着有些不大清晰。
萧予戈道:“师爷怎么总对我有误会?我可没有这样的意思。”
“我不过是觉着顺有些不大对劲,想试探他一番,仅此而已。”
“是家中有变,还是遇到别的什么了?有时一个人性情大变,往往有理可循。”萧予戈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南楚杉忍不住睨他,“可我瞧着,倒有点像是什么人假扮的。”
“此话可有依据?”
“百密终有一疏,而他的疏实在太过明显,叫人一眼就能看穿。”南楚杉轻笑着仰眸,被她这般望着的萧予戈忽觉脊背一阵发凉。
作者有话要: 萧予戈:今天少穿了一件衣服,有点冷。
南楚杉:再添下去,我就剁了你的手当熊掌啃。
萧予戈:臭婆娘好过混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