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伐口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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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婴案二审。

    因着陶渊典伤势未愈,暂且以口供在堂上与南楚枫对峙, 不知是否积压了几日恼怒, 南楚枫字字带刀, 扎得曹秉章只想呕血。他正思考对策,一名卫兵入内,附耳道:“人来了。”

    “去请。”

    南楚枫转头望天,“再过些时候可就要吃午饭了。”

    “本官明白。”

    正着,布衣男人快步入内, 冲着曹秉章行礼,“路有耽搁,属下归迟。”

    “严先生无需自责,且将你的发现告知。”

    严大人称是, 自袖间抽出一卷纸, “这是生在潘、阮两位涉案人府中搜得之物, 请大人过目。”卫兵接过奉上,曹秉章极快解开查看, 纸张越翻越快, 眉头也越皱越紧,“这,这真是从他们府内搜到的?”

    “千真万确, 有环海衙役为证。”

    曹秉章颔首,又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证据?”

    “有,生还找到两本账册, 上头皆详细地记录了这几年的非法收支。”

    “呈上来。”

    话音刚落,两名卫兵人手一本送上,知鉴主动上前接走翻阅。

    “劳严先生奔波,眼下暂且无事,先生可回去歇息。”

    “那生就此告退。”

    等人离去,曹秉章看向一旁低头喝茶的霍青,见对方毫不理会,便抬眼朝对面人道:“萧大人还是执意认为自己与贩卖死婴的案子无关么?”

    “怎么?是找到证据了?”

    曹秉章招来边上卫兵,选出几张纸着他送去,南楚枫逐一看过,不禁冷笑,“这收据倒是做得挺真,落款、手印一个不落,连着时间都教人难以反驳。”

    “萧大人不承认?”

    “怎么承认?”南楚枫挑眉,“霍青,别嘬了,都没剩多少。”霍青盖上茶碗,轻咳一声,“本将军听南师爷入京了。”

    “已遣人去请,稍后便至。”知鉴回答,随即咦了一声,曹秉章忙问发现什么,他沉声道:“不知是否为学生的错觉,这数额看上去有些奇怪。”

    南楚枫亦起了兴致,“怎么个奇怪法?”

    “这些数额似乎与六年前那起贪污案涉案人员的银钱数额相近,可眼下不得当年案卷,生不好妄下定论。”

    众人闻言,猛然倒吸一口冷气。

    六年前,建鸿三十五年,萧谨怀审的最后一个案子。

    霍青和南楚枫迅速交换一个眼神,那起案子几乎拉了大半官员下马,连着当时的太子一并落网。他们永远忘不了那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一派血雨腥风的场面。

    “未经证实,切勿胡。”曹秉章正色,“萧大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可是认罪?”

    南楚枫拱手,“我只问一句,账册上是否没有买主的任何消息?”曹秉章转头瞧知鉴,后者轻点头,于是回道:“此案或涉嫌内宫,自然是要心谨慎。”

    “哪怕再心,总不可能连个中间人的信息都没有罢?而且,照此来看,下官便又有新的疑问,既然任何信息都无,又怎知与内宫,与环海有关?”

    “带人证。”

    惊堂木落下不久,只听轮子缓缓滚动,由远而近地现出两个人影。南楚枫见状有些哭笑不得,“这就是主事大人的人证?”

    南楚杉睨他一眼,由朱雀帮着推过门槛,停在离南楚枫约一臂处,“环海县师爷南楚杉,参见曹主事,霍……”

    “霍将军。”南楚枫提醒。

    南楚杉跟着他念了一声,霍青微点头,将目光投放在后她一步入内的宫人身上,“你是汪贵嫔身边的馃子和知春罢?”

    馃子与知春又喜又慌,当即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曹秉章惊诧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本官可还什么都未。”

    “大人,奴们有罪。”

    二人声泪俱下,惹得霍青重新端起茶碗嘬剩余两口清茶。

    “罪在何处?”

    知春因着在北都所关押数日,虽不曾受刑,但衣装发髻都有些凌乱,面无几分血色,瞧着颇为凄苦,馃子的情状比她稍好些,却也是面白如纸,张皇失措。

    “他二人当日奉主子之命与歹人购买育子药,被本将军的人一举拿下。只可惜,那歹人伤本将军的人,逃走了。”这话时,霍青手背上青筋凸起,隐约还能听见牙齿磨杯壁的响动。

    曹秉章拍下惊堂木,“知春,馃子,可有此事?”

    “是,是的。”

    “那本官问你们,那与你们做交易的人,你们可知是谁?”

    知春道:“我们只知道他每月十六、十八都会潜入内宫,届时只要我们准备好银钱,他自会将药材交付。”

    “可是记着他的模样?”

    馃子回答:“他的脸被火烧去大半,又总是低着头,奴记不得。”

    “那他可曾向你们透露过卖主的事?”

    知春想了想,“奴先前无意听到他同其他人抱怨自己的主子,什么好好的京官不当,非要跑去那种穷乡僻壤里吃苦,要不是因为发现这一商机,恐怕他家主子就要受当地霸主的气。”

    “当地霸主?”南楚杉含笑念出这四字,知春登时汗流浃背,陡然闭上嘴。

    馃子愣了愣,轻轻推了下知春,见对方毫无反应,补充道:“奴们原先想着萧大人是老萧大人的儿子,应当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可后来奴们听到不少关于环海县的传言,想着此事兴许为真。”

    “什么传言?”曹秉章问。

    “是环海县百姓只听南家人的话,对萧大人这个县令的命令左耳进右耳出。而且,南家人还时常排挤萧大人,骗萧大人流连烟花之地,逼他签下许多借条。萧大人迫于无奈,只得选择跟那些人做起这些黑心勾当。”

    ‘排挤’萧大人的南家人:……

    朱雀:……

    霍青淡道:“山高君主远,真是什么的都有。”

    “你们可知萧大人是什么时候参与到其中的?”

    二人摇头。

    曹秉章欲遣他们退下,便听外头卫兵报告,“大人,有一自称是环海人士的男子前来投案。”

    “速请。”

    环海的人?南家兄妹忍不住对视一眼,南楚杉目光恍然一动,紧抿的唇微微上翘。

    “草民莫梵嵊参见各位大人。”

    “环海人士?所投何案?”

    莫梵嵊连连拱手,“草民是环海县阮家布坊的管事,听严大人提起贩卖婴孩的案子,便向大人请求跟随。”他朝前磕了个头,“青天老爷,这阮府的账,是的与手下两名账房一道做的。我家老爷生前总是派人大笔银钱运往炎狐山,那时的只是有些奇怪,并未深究,直至那日州府大人审理我家二夫人的案子,的才知,原来炎狐山的主人正是萧予戈萧大人。”

    “依着你的意思,阮掌柜是把属于萧大人的那份银钱都运到炎狐山去了?”

    “是的。”

    知鉴搭言,“学生这就派人前去核对。”

    “不必,直接抬上来,当堂核查。”

    “是。”

    曹秉章又道:“你们都起身罢。来人,取纸给萧大人画押。”南楚枫一听,恼了,“众目睽睽之下,曹主事想要逼下官认罪?”

    “并非如此。”

    送来的托盘里只盛着白纸和印泥。

    “本官只想让萧大人印个手印,以作收据上印记的对照。”

    南楚杉松出一口气,催促他两声,南楚枫将信将疑摁上大拇指指印。

    “莫管事,本官问你,你方才自己参与做账,那这些收据是由何人写下?”

    莫梵嵊不假思索道:“阮府的收据是由草民及其他账房共同写下,潘府的则是由他们自己的账房处理,收据左下角有经办人的签字。”

    “嗯,本官看到了。”

    “这指印和签字,是你们亲眼看着萧大人落下的?”

    “经办人为草民的,草民便在场。”

    话间,卫兵已将箱子抬上。南楚杉自觉将车子退后,嘱朱雀前去查看,曹秉章接过账本,开始核查箱内财宝。

    “数额一模一样。”他听似有些无奈地对霍青低语。

    霍青嗯了一声,“莫管事,本将军有一事不明。炎狐山这么大,你是怎么知晓这些财宝的存放点?”

    “草民之前派人尾随过萧大人,而且,山洞外的守卫只认面具不认人,所以……”

    “面具?”曹秉章惊讶,“什么面具?”

    “回大人,是炎狐君的六狐纹面具。当日南先生曾在堂上揭露萧大人正是那位江湖上有名的炎狐君,草民那时在堂外看得一清二楚,因此才能协助严大人顺利取出这些罪证。”

    曹秉章不置可否,返身回到原位,低头对照指印,好一会儿才道:“这两个指印是一样的。南师爷,你可有话?”

    “大人方才听到馃子之言,一切都是萧大人的个人行为,与我环海县衙及万事屋无关。所谓阴阳账本,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南楚枫强忍笑意,板下脸看着她,“师爷这是想撇清与本官的关系?”

    “大人自己犯错,怎还想着拉我们一船人下场?”她冷笑,“想拉县衙和万事屋共沉沦?做梦。”

    “肃静。”曹秉章大喝,“阴阳账本一事,本官自会彻查。如今证据确凿,来人,将萧予戈和莫梵嵊入大牢,择日处刑。”

    “是!”

    莫梵嵊哭嚎两声,抬袖掩住嘴边阴笑,预备跟随卫兵前去大牢。

    “且慢。”

    此言一出,众人全然跪地。

    “都起身罢。鹤林行动不便,好生坐着。”祁靖宁慢悠悠踏进大堂,“孤方才听到曹主事证据确凿?”

    “是。”曹秉章低头回答。

    “都有些什么?容孤瞧瞧。”

    知鉴整理好一干纸张,双手奉上前,“陛下,均在此。”祁靖宁随手取走几张,“嗯,挺不错。又有收据,又有账本,确实齐全。只是,孤想问承音一句,你当真确定,这就是永武的指印么?”

    “方才微臣已让萧大人当面按下指印,并无异常。”

    “嗯,你做事的确细心。”

    曹秉章动动嘴唇,正算谢恩,就听一人道:“陛下,您将披风落在车里了。”

    “多谢。”

    曹秉章用余光一扫,霎时怔住,怎么又来了个永武?偷偷抬眼瞧人的莫梵嵊同样大惊失色。

    “本官记着莫掌事先前言辞凿凿,本官按指印的时候,你就在现场。可是如此?”南楚枫出声。

    莫梵嵊不答。

    “曹主事也确认那些收据上的指印属于在下本人,对否?”

    “不错。”

    祁靖宁招手,把两个萧予戈都叫在一处,“都抬起头来,好好看清楚。”除南楚杉外,一众人齐刷刷地抬头看向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人,站在左边的萧予戈抬手往脸上一撕,扯下个薄薄的面具。

    “莫掌事,可认得我是谁?”他笑问。

    “南,南先生?”

    南楚枫眼底渗出点寒意,“莫掌事,你亲眼看着萧大人签下名字,按下手印,那为什么最后会显示手印与我的吻合?”

    “那就是你们南家合起伙来想要诬陷萧大人。”莫梵嵊索性破罐破摔,“南先生,我真没有想到你是这种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南楚杉偏头瞧他,“那我且问你,如果当真是我南家诬陷,为的是什么?还有,炎狐君隐藏身份多时,又为何轻易在环海暴露身份?环海人多眼杂,难道他就不怕仇家上门?”

    莫管事语塞。

    “带下去。”

    人刚跨出堂门,一支羽箭咻地飞来,正中莫掌事的心口,他挣扎两下,当场毙命。南楚枫当即飞身寻凶,霍青紧随其后,临了命道:“鹤林,永武,承音,护送陛下回宫。”

    南楚杉应了一声,旋即眯起眼,她刚才似乎见到一个银面自房顶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