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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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室内的通道长而昏黑, 虽然有几盏壁灯置于两侧,但其灯火昏弱,所映零星,这让藏书阁角落仍是落下了不的阴影。

    女子一袭素色裙衫,恰好蹲在一盏壁灯之下, 将面埋于臂弯之中。灯火不甚明亮, 她蹲在那里, 却是几乎连一道影子都看不见。

    他顿足,站在她身后, 壁灯恍惚,将男子的身形逐渐拉长。

    萧欤只听见了她隐隐的啜泣声。

    揪心。

    听得他格外揪心。

    他也并非柔软之人, 也奇怪, 少女一声声低微的哭泣声落入他的耳里,没来由的让他的整颗心猛地一提。一瞬间, 竟他想上前去,轻轻扶起她孱弱的身形来。

    萧欤低眸,手指暗暗蜷了蜷, 抑制住了上前的冲动,不着痕迹地将眉头轻轻拢起来了。

    他穿得少, 华枝亦是只着了一件单薄的裙裳,虽是盛夏, 可地下依旧有些透凉。男子站在一道石壁旁,瞧着她的身形,她低垂着首, 似是拭了拭泪水。

    晶莹剔透的泪珠点在她的玉指间,他终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情绪。

    步履轻迈,男子缓缓上前。

    他的脚步极为轻,似是怕一不心就会惊扰了她。

    “华二姑娘。”

    方一出声,萧欤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有些艰涩。

    女子啜泣之声极为微弱,似是在努力地隐忍着些什么。他垂眼,将视线落于她的肩头,瞧着她肩头的颤抖,突然感到一阵心疼。

    于是他又沉着声音,轻轻地唤了一声:“华二姑娘。”

    男子的声音柔和,似是怕搅了什么一般,落于华枝的心坎处,引得她仓促抹了一把泪。

    “二姑娘,你……”

    他走到女子身前,顿了顿,终是将身形也蹲了下去。

    “二姑娘,你怎么了?”

    还是……

    还是很委屈吗?

    一颗心也随着声音猛地一沉,他垂首,忍不住轻轻扶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思忖少时,萧欤轻声,言道:“本王过,受了委屈,不必一人在心里憋着,本王会替你做主。”

    手背上的泪水是越来越多,听见他这么一,华枝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忍不住仰面,一眼便见身前男子。他的身量高大,即使是蹲着望她,还是让少女将脖颈仰高了几度。

    有温热而黏腻的水珠从眼角划过,惹得她的心头也满是湿热。

    “王爷……”

    乍一眼,萧欤便看见了少女面上婆娑的泪痕,眸光忽地一沉。旋即,轻轻叹道:“二姑娘,你先起来。”

    他的言语缓缓,顿了顿声,而后又加一句,“地上凉。”

    言罢,不等对方反应,他一边暗暗皱眉,一边抓住了华枝的手臂。

    两手顺势一扶。

    她的手臂极为纤细,让萧欤不敢用力,生怕稍一使劲便会将她的臂折断。华枝只觉手臂上一沉,一股力道将她从地上扶起,不容她拒绝,自己已经被他拉到墙壁边。

    壁灯有些刺眼,让她一瞬间,晃了晃神儿。

    回过思绪,她的目光落于自己臂上男子的那双手时,忙不迭地朝后退了几步。萧欤也适时地撒手,随着她的步子亦往后轻挪,见她皱了皱鼻子,匆忙将面偏向一边去。

    女子躲开他的环绕,从腰间掏出一方帕来。

    方帕极为素净,如她的人一般。华枝将帕子攥在指尖,衬得她的手指有些泛白。

    萧欤站在那里,低着头,看着她擦拭着眼泪。

    “民女一时失态,唐突了王爷。”她的声音柔柔的,轻轻的,如莺儿一般。还带着几分颤意,让人又是一阵心疼。

    “还望王爷责罚。”

    她出声来,萧欤低下头去。

    视线相触的那一瞬,他又匆忙将目别开。

    “二姑娘言重了。”

    萧欤轻咳一声,努力抑制着眸色的波动,片刻后,又出声道:“二姑娘,你可是……”他一顿,量着身前姑娘的面色,声音迟缓,“可是在担忧令尊。”

    华枝的身形稍稍一颤。

    父亲。

    一想起昨夜父亲被带走时的模样,她又觉得眼眶猛地一湿,一股热流呼之欲出。

    她咬了咬唇瓣儿,死死攥住了手中已濡湿的帕子,如同攥着一把救命稻草。

    静默了片刻,她决定还是不再隐瞒,轻轻点了点头。

    “是。”

    她在担忧父亲。

    眼前的情境,很容易让她联想起她在华春宫时的光景来。彼时,太子萧景明登基,却未直接授之她予凤冠。

    登基后的两个月里,萧景明盛宠孙玉桠而冷落她,惹得父亲十分不悦。而后,新帝又做了一件极为荒谬的事,彻底将父亲惹怒。

    ——他以莫须有之名,废她妃位,贬其为美人。

    得知此消息后,父亲连夜请求面圣,终于惹恼了新帝。后来,她才明白,这哪里是萧景明因父亲护着她而责罚华家?分明是他早将华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前脚方一登基,后脚便欲将其除之而后快。

    父亲连连呈上三道折子,终于将圣上“惹怒”。龙颜一怒,众人立马附和之,一时间,无数道折子纷至沓来,成批地送去了长生殿。

    毕竟,有不少人等着看华家的好戏。看这一出华家凋敝,自此一蹶不振的好戏。

    ……

    一想到前尘往事,她觉得呼吸愈发困难。

    萧欤瞧着,不知为何身前女子的面色突然变得煞白,仿若联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般,不等他询问出声,她又忽地抬起头来。

    “还有,”她眸中的光芒一闪寂灭,“还有阿琅。”

    上辈子,华家满门,皆死于萧景明之手。

    其中,便包括她的幼弟,华琅。

    萧欤一怔,旋即又立马反应过来她的是华家公子,于是宽慰道:“你且放心,令弟已平安归至府中,本王也已让人去安置。”

    闻言,华枝稍稍愣了愣,凝神瞧向身前蹲着的男子,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他的袖子。

    一股无可名状的情绪就这样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登即让她心中一暖。

    “起来罢,当心着凉。”

    在她收手的那一瞬,男子又轻轻出声。

    “王爷,”她的声音又些发颤,“让您……见笑了。”

    华枝匆匆将帕子收起,也不顾得胸襟前的泪痕了,径直朝他欠身一福。她行如此大礼,倒让萧欤一时间无所适从起来。他又将步子往后退了退,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亦不是。

    “华姑娘,不必这般。”

    他的神色似是有些不自然。

    华枝低眉顺眼,目光直直望向男子脚边。萧欤的身量高大,那身软袍也是极为宽长,袍角直直下垂着,几乎要到他的靴子边。她就那样盯着他衣袍一角上的烫纹,随着昏而柔的灯火轻轻摇摆。

    一瞬间,就连思绪,也放轻松了许多。

    让人肖想就如此沉寂下去,所有即将流逝的时光就如此戛然而止。

    “瞧什么?”察觉到了女子的目光,他也朝鞋边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乌皮六合靴。

    华枝记得很清楚,前世,萧欤便是穿着这样一双华靴,迈入华春宫的。

    他推开了华春宫的门,只手挑开了她的床帘,同意替她送上那封家书。

    只是……

    华枝不明白,彼时华家已然如强弩之末,祁王这般精明的一个人,怎会冒险替她向父亲送上那一封家书呢?

    前世,她未开口询问,这一辈子,她亦是没有机会开口问他。她只能告诉自己,祁王是一个好人,一个顶好顶好的大好人。

    一个正直、善良、忠君、爱民之人。

    一个权倾朝野,却依旧刚正不阿的清廉之人。

    只是这样一个人,最后却为何突然起兵,率着重重铁骑,闯入皇宫呢?

    “桃李,若在我不在京城的这些时日,你于宫中落了难,务必要求助于祁王。他定然会尽全力帮你。”

    一时间,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位青衣公子的身形来。苏令明将手中折扇一阖,一改往日的风流与不羁,严肃而道。

    她问之为何,青衣公子却只笑不言,将扇一撑,只露出其上颇为逍遥的“一把酒”三个潦草大字,面色怡然。

    他……

    她的眸光稍稍波动,在心底里掩埋许久的疑惑也呼之欲出——

    他为何要帮自己?

    为何要帮华家?

    她抬眼,循着萧欤的目光,回应道:“没什么,只是觉得王爷这双靴子十分好看。”

    时此情景,谁还有心情去观察一双靴子?萧欤眸光稍动,按下了心中狐疑。

    却闻对方又突然问道:“王爷,您为何要对华家这般照顾?”

    为何要对……民女这般照顾?

    她这么没来由的一问,引得萧欤的神色顿了顿。他的目光轻轻掠过少女的面颊,眸光忽地一闪。

    片刻,他沉声道:“惩恶扶善,知黑守白。”

    这是老先生临终前,对他的最后一句话。

    男子正色,缓缓吐出八个字来,让华枝一时间恍惚了神色。她定眸,亦瞧向身前之人,他衣袍落拓,神色肃清。

    她在心底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八个字,竟也情不自禁地将其念了出来。她的声音柔软而清脆,这八个字经于她的口舌,再次落入萧欤的耳中,于这地下暗室之间回响轻荡。

    竟有几分铿锵。

    惩恶扶善,知黑守白。

    苍天负雪,明烛天南。

    华枝只顾着重复这八个字,全然未注意到一侧男人的神色又晃了晃。萧欤垂眸,静静望向眼前的姑娘,她的双眸柔软而清澈,如映在水中的弯月,掬于开满梅子花的池畔。

    ——皎洁,明亮,幽香。

    又遥不可及。

    片刻,他动了动唇,似是一句喟叹,满腹心思就这般,若有若无地在这暗室之间化了开。

    他沉沉哑声:

    “不止如此。”

    作者有话要:  晚上还有一更~九点左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