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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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征凝神思索第五幅白雾画面的信息,在“坎”卦中,第五爻是九五,阳爻。形容至高无上“九五之尊”就是这一爻的地位。毫无疑问很重要,转乾坤定生死之象。方征不敢掉以轻心。白雾中的寿麻和身后百姓还有那堵高墙,就是需要大做文章的了。

    幸好,他很快就抓住了关翘。

    统共有百来武士迎接索兰一行人入城。方征照旧被三个人抬着。只听得她发号施令:“之前受过伤、战斗劳损的,进城去补给。你们这些城里出来的,点出两百人,跟我去镇水台那边除相柳!”

    “统领!不可!”带队的那位夏渚武士忙道。他铠甲上的铜标刻着一只鬣,和其他人的鹊鸟图案不一样。

    “你什么?仟队长为什么没有来!你一个佰队长知道自己在什么吗?”索兰眉头皱得死紧。雍界城的铠役军有五千人,没有单一的最高指挥官,在她之下有五位仟队长,各尽其责,仟队长下面又有五十位佰队长。依次下去,最的战斗单位是拾人队。他们的铜徽不一样。仟队长是虎,佰队长是鬣,拾队长是鹊,普通武士则没有图案。

    但无论是仟队长还是佰队长,都不能质疑她的命令。所以她诧异这个佰队长居然“不可”。更令她奇怪的是,当初南下潜行至青龙岭,路上也经过雍界城,她当时还特意跟五位仟队长交代吩咐,等自己抓方征回来时,他们都要出来迎接,如今却一人都没来。索兰心中的怀疑一闪而逝,自己走马上任虽然才三年,但十几年来一步步从底层爬上来,竞争无数,那些仟队长有不少都是她手下败将。他们至少在表面上对自己是很尊重恭敬的,不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那夏渚武士声音有一丝颤抖,“前几日,两个仟队长带人想去半边山那边杀掉相柳,却都被……都没有回来。四百多人,死了。”

    “什么!”索兰大惊,急道,“那另外三个呢!”

    这个佰队长混杂着憎恶与悲伤的神色投向方征一瞬,低沉回答道,“更早的时候……那个连子锋,花与龙,青龙岭的怪物……他一个人,好大的一张弓……我们想拦他北上,三个仟队长就分别带武士出了城,分三路拦截他……但是……他们都被连子锋……”

    索兰脸色雪白:“其他折损呢?”

    “仟队长带的人不多,每队三百人……有死有伤……连子锋没有进城……他走得很快……”

    索兰咬牙切齿,“轻敌!了多少遍多少遍,他们几个那种斤两不要去碰连子锋!虞夷那边多少要塞被他端了。老实点放他过去,让阳纶城逢蒙那老东西好好招待!这几个蠢蛋真是气死我了。”她一把攥过方征的脖子拧紧又甩开,不再看他,眼里喷涌着下属殒命的怒火。方征冷冷想现在你知道我得知青龙岭武士被你杀死的心情了吧。

    不过,方征心中警惕想,子锋这回闹出的动静不,夏渚国都阳纶城那边就会准备得更充分了。索兰本来自知边郡没有力量对付子锋,为免损失干脆避其锋芒。算让他一路畅行到阳纶,那是集中精锐军力的地方,让惯于暗杀的飞獾军统领逢蒙来个瓮中捉鳖?除了訇蚁,逢蒙还会有什么别的秘密武器对付子锋吗?那老东西名义上还是子锋的“师兄”,大了五十多岁的师兄。逢蒙是羿君少年时就收养的徒弟,只比羿君十来岁。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城的五个仟队长都死了。三个是冒进被连子锋杀的,两个是被相柳杀的,相柳冒出第二个头也跟子锋有间接关系。索兰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可她的下属却没有坚定不移地执行,以致重大损失。难怪她快要气死了。

    这种似有大好机会的时候,白雾又不提示他了?果然唯心的东西不靠谱,还是……方征的视线陆续扫过在场的夏渚武士。忽然感觉到当目光投在那个佰队长身上时,后脑勺又泛起了隐隐的温度流转感。方征连忙凝神仔细集中注意力去探询那股力,眼前又漂浮起来一根根跳舞木棍,最后颤巍巍在眼前凝成了个发光的“屯”卦。

    方征心中一愣,心想上一卦的“坎”才行到第五幅白雾的指示,应该还有第六片雾的指示没做完。现在怎么又出来不同的一卦?难道,这玩意还是分支的?他一直想找这些人的弱点,最开始白雾给他指了路十五,一路上也提醒自己将要发生的前景,终于趟过危险的河滩,来到雍界城下。出现新的“屯”卦象,或许要“启示”他另一个方向的东西?这和“坎”卦不冲突,甚至能互相协作,才会现在提醒他的吧?

    为什么是那个佰队长呢?方征又想,或许是在场人中,索兰太强,还不到看破她弱点的时候,而其他人又无足轻重,就从那稍微有点地位的中层身上入手了。

    “屯”卦和“坎”卦不同,“坎”卦是行险而功成,难的地方是第五爻。“屯”卦是刚柔相交、物初生而多艰难。在开始判断的时候是最难的。“屯”的六爻是初九、六二、六三、六.四、九五、上六。在第一爻的时候就要发力。

    第一爻贯长的金光中,佰队长头顶冒出一片稀薄的白雾,雾中出现了几个方征不认识的铠役武士,从他们的虎形铜徽来看,是前段时日牺牲的五位仟队长。刚才佰队长和索兰的对话,已让方征知晓,这五位中有三人死在连子锋手上,两人死在剿灭相柳的途中。方征由此推测,毫无疑问是子锋先路过雍界城时,在江边先斩了相柳一个头,动静惊到了河对岸的雍界城,有三位仟长集结人马出城拦截子锋,却不敌殒命。子锋继续北上。有民众发现河对岸的半月山上,被砍断的相柳又冒出了一个头,于是城中两位仟长又带了士兵去剿怪,却一去不返,死在了险恶的线虫密布的江中。

    眼前白雾呈现的景象,正是连子锋初到雍界城的前一天晚上,这五个仟队长,听斥探汇报发现连子锋的踪迹。白雾持续的时间很短,短短汇报的几秒钟,方征仔细观察画面,在场的除了五个仟队长,竟然还有那位“地方官”,白面团胖墩墩的寿麻。雾中只听得清两句对话。

    其中一位仟长:“索兰统领交代过,不要管连子锋,只要他不进城,随他过去。”

    另一句话是寿麻:“的确不必担心,高墙会保护各位的。”

    方征看不到来龙去脉,也无法看到这句话完后,那几个仟长到底是什么表情。白雾就在此刻消失,“屯”卦的第一根爻也燃尽熄灭了。但是方征立刻联系到“高墙”坎卦第五爻里的信息……坎的第五爻和屯的第一爻都与寿麻有关,前者他修好这城池的高墙,而此刻他也高墙会保护各位仟队长……

    然而结果,有三个仟队长反而出城去阻挡连子锋了。方征知晓那么多肮脏叵测的心态,也见识过三教九流各种人,立刻意识到,不管那个寿麻是无心一,还是故意激将,最后的结果都是铠役死了三个军官。方征可以从这里下手,这就是白雾给他启示的意义。方征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分化、瓦解、煽动、怂恿,用尽一切手段,击溃敌人。

    至于这个佰队长的作用,既然当时也在场,就是完美的人证了。

    于是方征又摇头挣动起来,这是他要话的意思。索兰虽然正在怒气头上,但她从来不会忽视方征的诉求。方征虽然经常开嘲讽、与她吵架,乃至诋毁夏渚国君。但方征的话也包含着许多有用的情报,她扯开方征嘴上的藤绳,“又怎么了?”

    “只是觉得高兴。铠役军的队长就是这种资质,不服从不执行,就算人再多有什么用。难怪——”方征故意斜眼,“慈不掌兵,女人在这个位置上,下属果然会不听话。”

    其实方征内心深处是没有成见的,索兰的素质是在万人中也稀罕的。至于其他女子,他没见过面的早逝养母就是部队里的。祖姜那群彪悍的女人也把各个军团管理得好。上古时代更不缺伟岸高贵的女子。他只是又在激将而已。

    索兰一听他只是在嘲讽,又一鞭抽过去。她不愿被火上浇油,虽然心态已经炸得很厉害,“违令都有惩罚!这些人从前都很听话,这次实在——”她骂到一半话音忽然顿住,后知后觉咂摸出一点不对劲的味道,她狐疑地揣测,瞥见方征一副老神在在,似笑非笑,她低沉问,“你是不是还有话没完。”

    “我倒是完了,但我觉得有人没把话完。”

    索兰顺着他的目光,观察到那个佰队长欲言又止,立刻盯住:“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没关系,大胆汇报。”

    那个佰队长有些心惊肉跳地盯着方征,又转过头去。他没有看到站在后排的路十五表情也十分畏惧——方征一定又知道了什么隐秘吧?总觉得要出大事。

    “仟队长都传达了您的命令,不出城拦那个连子锋的。但晚间他们和寿麻屯长商量后,又决定带兵出城了。”佰队长低声道。

    这下索兰的怀疑也被证实,“商量了什么?你在场吗?”

    “我在。”那佰队长似乎有些为难,“寿麻屯长没有劝队长们出城,他只是宽慰他们不要担心,高墙会保护大家的。寿麻屯长或许并不是……”但听在几个仟长耳朵里自然很不是滋味,但硬要人家就是居心叵测刺激,又缺了点道理,或许就是单纯在安抚紧张情绪?是那几个仟队长自己心眼想多了,觉得是在讽刺他们没能力,非要靠高墙来保护,才气不过出城。错的还是他们自己,不能怪屯长。

    方征冷眼旁观,要看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听其言还要观其行。漂亮话谁都会,言语可以修饰得毫无错处。这种时候,就要看做的事了。

    寿麻是怎样的人。在一年之内能执行夏渚前国君太康残暴的政令,修葺完成九仞高墙,雍界只有三万人,加上附近村庄里顶多四五万人,这种工程量必须有很高的执行力。如果不掌兵到底是怎么做的?绝不是靠他话好听。方征深知在这个时代,要么掌握物资,要么掌握武力,否则不可能管理民众。这里又不像方征的青龙岭,他用后世的农育知识教那些人栽种更高产量的作物,让他们依靠不同的分工以提高效率。更重要的是方征自己也掌握着强大武力,那些人才愿意听从方征的指令。就这样,青龙岭都有武士不愿意重复枯燥的训练,需要方征用另外的方式去遴选激励。

    这个寿麻一定有某种控制民众的手段。虽然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但方征觉得,以夏渚这种地方军权与治辖权分开的制度来看,除掉军队高官,对于想拢权的地方大臣来,是个好结果。这样就可以借机把自己的人渗透到军队体系中。

    果然下一瞬间索兰勃然大怒,神色随即又变得复杂凝重,她似在思考极为犯难的事,最终却只是绷紧了表情,冷道:“先进城。交代好了再去半边山。相柳是一定要杀的。但我的人不能白死。”

    方征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屯”卦的第二片白雾,在自己挑唆之后浮现在那佰伍长头顶。它半悬在空中,指向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在雍界城中央有个集会广场,数量众多的铠役武士聚集于此迎接他们统领进城。整齐又森严的队伍前端分开一条道,索兰押着方征走在前面,尽头则是笑眯眯来迎接的白胖屯长寿麻。佰队长低声附耳对索兰背后的几个武士了什么,看不到他的表情,包括路十五在内的几个武士心腹露出了警惕神色,四下散开,似在寻找或防卫什么。那个佰队长则代替他们站到了索兰身后。

    ----

    事情如方征启示中所见的那样,发生了。

    城门口来迎接铠役武士的是屯郡的纪录官,他叫成调,瘦瘦的,负责替屯长记下每日事务,算是寿麻的心腹之一。

    雍界城的高墙内,街道上看不到多少民众,或许是武士的兵戈响动让他们害怕。偶尔路边有几人匆匆而过,方征注意到神色都很愁苦,身体看上去也不好。

    恰好这时候纪录官成调正朝索兰奉着谀词:“大人,您这样年轻就掌管铠役,未来定是四境最伟大的统领了。寿麻长官,要好好的安排迎接您到来——”

    “那么,情况如何?”索兰问。

    “我们雍界的韶舞团虽然比不上阳纶,但屯长新配出一种药,让舞者身躯变软,好看得紧——”

    方征忍不住“嗤”地笑出来。

    “我问的是相柳!”索兰一鞭子抽他嘴上,气得五脏俱焚,“它就在外面大江对面!脑袋钻出来天天吐虫子,死了多少人不知道吗!不知道我就把他拖过去塞进那玩意嘴里!”

    成调捂着火辣辣破皮的嘴角,惶恐道:“是!统领放心!没有……城中没有死人的!大家都在城墙保护之下……相柳,进不来的——”

    方征这回都不遮掩了,边笑边咳得更厉害。

    索兰几乎气昏过去,难以置信:“城中没有死人???我的属下不是人??”

    成调表情写着“是他们自己要出去的呀”,但他可不敢出来,捂着脸不敢吱声。

    索兰气急败坏快步前走,不远处广场的一角已经排好了还留在城中的铠役士兵。这座城总共有五千铠役武士,平时有部分在城中维持治安。有些则在城外守卫。算上之前牺牲的七百余人和现在还有防务的两千余人,其他武士都来了,聚集在广场中等待他们的最高长官。

    之前走山路的时候,方征没力气走不动,那些武士都挟制着他。此刻到了城中平地上,就不必再扛着,放下来押着走。抓住华族首领这种事很多人都稀罕,民众虽不多,听到风声的武士都探头探脑张望着。索兰也不放过这个机会,她亲自押着方征走在自己身边,一路上大声激发士气。

    “这就是华族首领!他现在是我们夏渚的阶下囚了!巫灵保佑国君!一统四境!”

    武士们竞相高吼:“一统四境!”

    方征心想,只这一下,就把失去几位仟队长的低迷士气拉了上来。虽然是拿自己做靶很不爽。但果然是个人才。想到在白雾中看到的讯息,方征眼珠一转,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前方整齐军容中间划开一条笔直道。正在这时,后方那个通风报信的佰队长费力挤到了索兰后面,几个心腹武士拦住他。他声:“不好了,刚才收到消息,有群不对劲的人混进了城。虞夷的探子……”他又像揭破个惊天秘密般对着那些武士耳语,前方的索兰和方征都听得到。

    他:“寿麻长官勾结那些人,也要对统领不利,周围都安排了人。”

    这些心腹们旋即大惊,索兰低语道:“悄悄去查,不要有动静。”

    于是索兰背后的武士散开,四下分别混入人群探查。那个佰队长代替他们守到了索兰背后,低声道:“统领,我还有事汇报,只能您一人听。”

    四周武士们迎接的军容本来很整肃,但就像这个佰队长的,不同角落果真出现了一些骚乱。“有奸细混进来”的窃窃私语在周围迅速传开。武士们都在警惕地四下张望,队伍变得凌乱起来。

    索兰稍微侧过头听那佰队长汇报详细情况,那佰队长从背后挨近索兰,银芒一闪而过,他手中一把淬毒匕首朝她背心捅去。索兰的手正押着方征来不及避。方征肩肘忽然间下沉后撞,虽然他没有多少力气,然而那一下用身体所有重量压撞过去,竟然把索兰撞歪了。淬毒的匕首从她后心要害滑过,没有刺中,穿过她胳膊肘的缝隙,正好捅进了方征的肩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