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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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秀兰直到晚上才醒过来,她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 看了好半晌才转向沈峣。

    周正出去买饭了, 病房里只有沈峣和王秀兰两个人。

    “您……”沈峣看着王秀兰脸上贴着的纱布,低声问道, “您不算离婚吗?”

    王秀兰慢慢站起来, 她的腿还有些瘸,脚踩在地上疼的一个激灵。她拒绝了沈峣的搀扶, 慢慢挪到窗边,“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 再熬个十几年,我也差不多该走啦。”

    月亮安静地挂在天上,王秀兰看着苍白的月亮发了会呆,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月亮也是这么亮、这么圆。

    她抱着自己的孩子往镇上跑, 一只鞋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她也没工夫去找,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奔去, 脚底被粗粝的沙石磨破了也不敢停下。

    幼童的呼吸那么微弱, 她怕稍微停一停脚步, 就再也听不到了。

    短短十几里的路,她感觉自己好像跑了十几年, 站在终点望向来路, 只能看到她逆来顺受的一生。

    沈峣想到病历单上一场串的病症, 还有早上围观群众冷漠的眼神, 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不记得那些被生父摔得头破血流的事,他只知道如果没有这个女人,他不是死在破破烂烂的屋子里,就是长大以后跟那个所谓的双胞胎弟弟一样,变成一个整天酗酒骂街、甚至亲生母亲的混混。

    但养了他这么多年的人不是王秀兰,要感情,沈峣和林院长、张老师,甚至是福利院一帮弟弟妹妹之间的感情都比王秀兰深一些。

    最终沈峣只是摩挲着后颈上那条掩盖在头发下的细长伤疤,轻声了句“谢谢”。

    “你谢我什么?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没有你我这些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撑过来。”王秀兰苦笑,“二娃……跟他爸越来越不学好,我这几年、我……”

    着着她又哭了。

    沈峣闭了闭眼睛。

    即使再不忍心,他也没立场干涉王秀兰的决定,哪怕这是他的亲生母亲。

    忽然有只手按在沈峣肩上,男人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谢谢您生下他,也谢谢您在那时候没有放弃他。”

    王秀兰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周正,又看向沈峣,沈峣对她点点头,郑重地重复一遍:“谢谢您。”

    “你、你不恨我?”王秀兰嘴唇颤抖,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沈峣。

    沈峣点了点头。

    “那你……你能不能叫、叫我一声……”王秀兰嗓音一哽,没能下去。

    沈峣明白她想什么,但他嘴唇动了动,简单的一个称呼愣是没叫出来。

    王秀兰别过头擦掉眼泪,转头对沈峣笑道:“快回去吧,都这么晚了,赶紧去吃点东西吧……大年三十儿的,麻烦你们了。你们什么时候走哇?”

    “初六早上。”

    “这么急?年还没过完呢……”王秀兰喃喃道。

    “阿姨,我买饭了,您也吃些吧。”周正提了提手里的餐盒,“我买的三人份。”

    “你们吃吧。”王秀兰摇了摇头,“我肚子不舒服,吃不下去。”

    沈峣扶着她坐下,“米粥,养胃的,医生建议您多少吃一些。”

    王秀兰犹豫片刻,接过周正递来的米粥喝了一口,“谢谢啊,伙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周正笑了笑:“周正——正义的伙伴那个‘正’。”

    王秀兰点了点头,有些茫然,总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但想不起来了。

    这几天王秀兰都住在医院,沈根沈大壮父子俩闹得厉害,派出所不敢一直关着他们,但他们好歹收了沈峣的红包,于是每天派两个警察过去站岗,沈根在病房外转了一圈也不敢进去,只能转头去福利院找麻烦,他们拐自己儿子。

    然而沈峣比警察更不好对付,再加上一个周正,比整个派出所齐上阵都可怕。

    毕竟精神伤害比肉/体伤害更折磨人。

    阳光儿童福利院的孩子们得了林院长和张老师的叮嘱,过年这几天沈峣给他们带来了不少图画书和零食,十几个孩子在王二虎的带领下两耳不闻窗外事。

    正是过年的时候,很多外出工的人也回家团聚,沈根和沈大壮轮流到福利院门口蹲点,用周正的话就是“比EG员工卡上班还准时”。

    被连着骚扰好几天天,沈峣和周正早习惯了。

    沈峣双手插兜靠在铁门旁边,对着门外的人一扬下巴,“今天来的是你啊。”

    沈大壮:“……”

    我和你很熟吗?

    沈峣眼皮也懒得抬,语气平板,“有话快点儿,忙着呢。”

    初七开始EG正式恢复训练,代言和广告也将提上日程,陈美伊发微信叫周正和沈峣收拾行李提前一天回来。

    周正总算脱离了陈经理的管束,赛场上无法传达的垃圾话这几天对着沈根父子喷了个够,沈峣估摸着再让他出来又会发生恶性流血事件,于是直接把那金贵的少爷关在房间里收拾箱子。

    想到周正,沈峣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沈大壮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妈的,当他是空气吗?!

    注意到气得头顶冒烟的沈大壮,沈峣勉为其难分给他一些注意力,张嘴就没好话:“你爸呢?不陪他没断奶的儿子了?”

    沈大壮发誓如果手里有一根杠杆,他会把杠杆砸到沈峣头上。

    不过今天他不是来和沈峣置气的,王秀兰几天没回家,少了扫卫生和洗菜做饭的人,沈大壮和沈根过得都不太舒坦。

    “大过年的你们把我妈弄医院去了,我跟我爸晚上没饭吃、年也没过好……”沈大壮搓了搓手指,“哥,你是不是得给我们点儿补偿啊?”

    “别叫哥,我受不起。”沈峣含蓄地翻了个白眼,凉飕飕地,“我比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好不到哪儿去,猫猫狗狗就别来套近乎了。”

    沈大壮没被激怒,他眼睛一转,咧开嘴露出和他父亲一样泛黄的门牙,看得人直反胃,“我昨天去网吧上网,不心看到一条新闻——你猜猜是什么?”

    沈峣的眼神轻飘飘落在这个所谓的双胞胎弟弟的脸上,没有话。

    “你当了个什么职业选手。”沈大壮是个憋不住话的,不怀好意地量沈峣,“好像还爬了男人的床?哇,你真不嫌恶心。”

    沈峣面无表情地捏了捏拳头,想听听沈大壮还有什么屁可放。听完正好把人揍一顿练练手。

    “你现在兜里有多少钱?都给福利院了吧?我这群没有关系的外人你管他们死活,自己家里挨饿受冻你不管管?”

    “一个月赚几千万都不知道给家里钱,你良心喂狗了还是炒菜——我操!”

    一股冷水突然浇在沈大壮脸上。

    王二虎端着夏天浇水用的水管从沈峣身后窜出来,狠狠唾了一口:“我呸,管的真宽,连别人工资都查,你查户口的吗?!你妈扩坟地都不带这么宽的!”

    沈峣:“……喂。”

    王二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错话了。

    ——按从林院长那偷听来的,沈大壮他妈可不就是峣哥他妈吗?

    完了,一骂骂俩。

    王二虎偷偷瞄了眼沈峣,飞快改口:“你爹扩坟地都不带这么宽的!”

    骂的是那个垃圾酒鬼,这下他峣哥不会有意见了吧?

    他峣哥没意见,甚至想为他鼓掌。

    沈峣拍了拍王二虎的头,“什么时候醒的?”

    “刚才周哥把我踹起来了!”王二虎举起手里的水管跃跃欲试,还想再来一次。他摆了个射击的姿势,笑嘻嘻地:“周哥让我来试试爆头学习成果!”

    “干得好。”沈峣肯定了王二虎的学习成果,然后接过他手里的水管,“借我一下,教你压枪。”

    得到肯定的二虎同志满面红光,兴奋地递上了水管。

    这下不止上半身,沈大壮从头到脚都湿透了,绿油油的脸色和地里的油菜有的一拼,刚想骂人,张嘴就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趴在窗口全程围观的周正笑得肚子疼,整理一半的箱子被主人无情地抛弃到一边。

    看着全身湿透的沈大壮灰溜溜滚走的背影,周正嗤笑一声:“赶狗你可以扔个肉包子,但这种人渣……你今天给他们一万块,下次他们就能问你要一百万。”

    “你就庆幸这边网络不发达吧,不然……呵。”沈峣慢悠悠地回到房间,抽空给陈美伊回了条微信,确认明天晚上的接机时间。

    想到这个“呵”里蕴含的深意,周正不禁了个寒战,“那我就不能回EG,只能去浪迹天涯了——经理会杀了我的,她真的会。”

    沈峣戳了戳手机上的周正Q版挂件,眼角余光注意到周正没看过来,于是又戳了两下。

    啧,还是真人手感好。

    初六早上又下了雪,天灰沉沉的,看得人心里也发闷。

    选择回程交通工具的时候周正坚定拒绝了催吐中巴,直接用软件在最近的县城叫了出租,付了四倍的价钱司机才愿意来跑一趟。

    头天晚上以王二虎为首的孩子们以“告别会”的名义玩到很晚,这会儿还没起床,周正和沈峣也没吵醒他们,拖着行李箱一脚深一脚浅地去了镇口的车站,一辆红色的出租车等在那里。

    司机帮两人把行李塞进后备箱,周正和沈峣坐在后排。

    周正回头看了看,发现远处有个人跌跌撞撞往这边跑,他用胳膊捅了捅沈峣,“峣峣,你们几句话吗?”

    “不用了。”沈峣头侧过去一半,又转了回来。

    “没问题吗?”

    “……嗯。”

    出租车已经开到了拐角,再往前十几米、向右一转就彻底看不见镇子了,这时一声模糊的尖叫传了过来。沈峣似乎感觉到什么,猛地回过头,透过脏兮兮的车玻璃隐约能看到一个瘦的人影高高飞起,然后摔在路边发黑的积雪上,旁边停着一辆蓝色的三轮车。

    “停车!”沈峣一把抓住驾驶座的靠背,“别开了——停车!”

    司机被吓了一跳,赶紧踩下刹车。

    沈峣不等车停稳便推开车门要往回跑。周正一把抓住他的手,强行把人扯进来关上门,“你能比车跑得快吗?!——师傅,麻烦再开回去,车费可以再加!”

    三轮车上,一个男人咧嘴笑得面容扭曲。

    ——那是沈根。

    “我操/你妈——你还想离婚?你会写这俩字儿吗?”沈根着方向盘,三轮车转了个弯就要往王秀兰身上碾。

    原本围在四周准备看好戏的路人见真的要闹出人命,赶紧冲上去拉开车门,七手八脚地把沈根拽下来。

    三轮车因为惯性又向前滑行一段,车轮碾在王秀兰一根手指上。

    镇医院没有太正规的ICU病房,所幸落地时有积雪做缓冲,王秀兰伤得并不太重,被车撞到的背部青了一大片,但右手指却已经废了,只能切除。

    沈根一周之内二进宫,这回不需要沈峣塞红包,派出所也不敢放人——真闹出人命他们的铁饭碗还要不要了?!

    确定王秀兰的情况稳定下来,周正出去给陈美伊了个电话。

    “经理,我们出了点事儿。”周正食指敲着窗台,侧过身看向坐在王秀兰床边的沈峣,压低声音道,“你先别急着嚷嚷,这回真的出事了——沈峣他……呃,他母亲出事了。”

    陈美伊一愣:“出什么事了?”

    “车祸。”

    “卧槽,怎……哎,你等会儿。”陈美伊忽然反应过来,“沈峣进队的时候我看过他档案,他是……他是福利院出来的啊?你他母亲……?”

    周正没好气地:“福利院怎么了?福利院的人难道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我不就随口一吗?你今天吃火/药了?”陈美伊干笑一声,转移话题,“沈峣还好吧?他……母亲怎么样?”

    “放心,沈峣他妈也活着,他自己人没事手也没事,更不至于精神崩溃到不能比赛。”周正,“情人节主题香水的代言——两百万那个,麻烦你跟那边负责人沟通一下,推后两天,我们还得在这儿多呆几天。”

    陈美伊翻了个白眼,心推就推呗,反正那代言也是你家公司的,这回赶不上情人节,也可以延期做白色情人节的嘛。

    但她学聪明了,这话自己嚼巴嚼巴咽回去就好。

    随便聊了两句,周正挂了电话,回去的时候沈峣也刚放下手机。见周正进来,沈峣发短信的手顿了顿,难得主动解释:“有个高中同学去学法律了,问了些事,顺便让他帮我推荐了一个不错的律师。”

    “律师怎么?”

    “实际上可以算杀人未遂,但沈根一口咬定是事故也没办法,毕竟路上都是雪,刹车痕迹早被人踩没了,没证据。人证……不知道能不能算数,再人家也不一定乐意上法庭给作证。”这镇子上大部分爱看热闹爱起哄的人基本都是遇事怂。沈峣咬着下唇,忍了半天,最后实在憋不住,骂了句脏话,“妈的,算他运气好……也不知道那烂酒鬼从哪儿听来的他老婆要和他离婚。”

    “可能是那天我们在病房里话被门外的警察听见了,他们聊天的时候没全,又被周围转悠的烂酒鬼听到了……”周正揉了揉额角,“流年不利,倒霉啊。”

    沈峣冷冷地:“嘴碎是这里的传统之一,除了认栽还能怎么样?雇杀手把他们做掉?那倒省事了,你给我介绍几个?”

    他不是擅长经营人脉的类型,有几个能上话的老同学已经是沈峣的极限了。

    “新时代的好青年不可以干违法犯罪的事啊。”周正瞥了眼他绞得发白的指节,翻了翻通讯录,给他姐的助理王发了条短信。

    还能怎么样?周正心想,还能把那两个人渣扔进监狱被人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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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取下章结束支线。

    其实家暴这个问题吧……还是挺严重也挺普遍的。完全理解不了那些人脑子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