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章十八·愁笼
一个绿萝坊的弟子没了,当天夜里或许闹出了些动静,但到了第二日,将此事仍旧放在心上的人也就不那么多了。毕竟武林大会还没开始,天南海北的江湖豪客还在络绎不绝地赶往岳阳,作为东道主的太华门自然是要忙着迎客的;门派的难有得见大人物的机会,逢迎巴结都来不及,自然没空理会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至于十大门派么,和绿萝坊交好的自然要前去慰问一番,和太华交好的,则干脆缩起头来佯装不知。
便是绿萝坊的几位堂主,只忧心倘若整个武林真的姓了燕,和太华关系不那么密切的绿萝坊又将是怎样一番光景。好歹位列十大,门下不缺根骨好的弟子,折了一个是有些痛心,却并没什么大碍。
还挂着捉拿凶手的,居然是萧焕和沈望舒这两个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两个人。
不过沈望舒到底碍着身份,不敢轻易出去乱跑,辗转一夜,却也没想出个什么好的办法来。
但就是在他还没想出办法来的时候,又有变故发生。
到底是冬日,岳阳虽算是地处南方,却仍旧天亮得晚,加之此地湿润,冷起来总觉得一股寒意深刻入骨挥之不去,多半的江湖侠士又是远道而来,故而第二日早上都起得较晚。绿萝坊虽常驻此地,但头一日才发生了命案,门中上下都心力交瘁,弟子们也起身并不早。
弟子们陆陆续续起来之后,坊主便要召集门下共同商讨缉凶之事。这一点人却发现有一弟子不曾在场。起先还以为是睡过了,坊主便遣了柳寒烟亲自去叫,正好借着她那脾气给个教训。谁知柳寒烟喊了半晌也无人答应,便破门而入,这才发现这位师妹已经躺在地上凉透了。
那么多门派在此,凶手却偏偏挑了绿萝坊,一夜杀二人,无声无息的,可是把坊主与各位堂主气坏了,直问太华门要个法。太华掌门还不曾到场,便抓着燕惊寒不放了。
想着此时此地人多眼杂,又是两大门派闹起来,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沈望舒也就简单地给自己添了点易容,跟着绝大多数人一起站在廊上,看院里的闹剧。
“几位前辈,晚辈已经过很多次了,那位王师妹晚辈根本就没见过,无冤无仇的,为何会对她下杀手呢?”燕惊寒被好几个穿绿萝坊丝萝纹衣衫的女侠围在当中,四周的太华弟子满面忧心,却又不敢上前。不过燕惊寒也并不是很害怕的样子,眉宇间还隐隐有些不耐。
前情沈望舒是没听见的,但料想绿萝坊坊主与几位堂主的身份,莫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质问燕惊寒是不是凶手,便是猜都不会这么猜的吧,顶多是拿住在太华门所订的地盘上出了人命的把柄兴师问罪。
果然,站得稍微往后一些的那一位温温柔柔地开了口,“燕少侠,坊主只是绿萝坊弟子接连在武林大会上遇害、太华门是否要担起准备不周的责任,少侠却急忙出人不是你杀的话,这是否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虽问话的都是长辈,但弟子们也是在当场的,三五一群,可以看出应当是跟在某一人身后。唯独刚才话的那一位,身后一人也没有。能和坊主等人站在一起的,自然也是身份不凡的人物,沈望舒便猜她是茶堂堂主任雨疏。毕竟任雨疏只有一个弟子楚兰藉,但楚兰藉又被遣出去公干了,她身后自然没有其他人。
叶无咎的眼光倒是一向都很好,这任雨疏果然是一副好相貌,看着竟是没比楚兰藉大多少的模样,加上话又温柔,这一开口啊,便将在场大部分男子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甚至有些没见过世面的粗鄙之人还显露了垂涎之色。
“就是啊燕少侠,你咋听不明白话呢?”更有个穿着厚重貂裘的高壮汉子大声道。
然燕惊寒也不是个皮面薄的人,他只当没听见这话,轻轻笑了一声,“任堂主这次武林大会太华门准备不周,这是自然,晚辈不敢反驳,毕竟也是头一回筹备这样的盛事,没什么经验,晚辈也在此多谢各位前辈海涵了。”着朝四下一拱手。
不必看也知道,松风剑派那一伙人的脸色是好看不到哪去的。
“不过任堂主所的话,有一点晚辈也是不敢苟同的。”燕惊寒甚至微微勾起了唇角,“诸位自从住进客栈以来,房间不少,吃穿不缺吧?这样来太华门也不算是准备不周。所以其实任堂主想的,是我们太华门保护不周吧?只是有一点在下很奇怪,都是习武之人,听闻这位王师妹还是绿萝门下出色的弟子,在破获人口走失案时还出力不少。之前的杨师妹也是如此……”
配上叶无咎的眼神,沈望舒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想的话——大家都是练武之人,谁还需要谁保护呢?何况绿萝坊的得意弟子这般容易就被害了,可想绿萝坊的武功,应当也不怎么样。
“呵,可真是笑死我了,绿萝坊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能参加武林大会的门派,竟然还须得旁人保护,那还参加什么武林大会呢?不如回闺房里绣花去啊!”立刻就有躲在人群中阴阳怪气嘲笑的声音出现了。
且附和之人不少,“哎哟,还位列十大呢,真是好意思了!若是不行,不如趁早让贤,有的是愿意接替的。”
绿萝坊主立时脸色一变,柳眉倒竖,就要发作。不过她开口之前,却有一道温和却稳重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蒙江湖朋友们看得上,将我们松风剑派与普安寺、紫微门、严华斋、朱雀宫、碧霞派、绿萝坊、翠湖居、襄台派还有太华门一道并称为十大门派,由来已不可考,不过是流传已久约定俗成罢了,却从未听这十大是怎样排行的。这位兄台莫不是想将我们十家拍出个高低来?那么敢问这位兄台,绿萝坊缘何就要被放在最后再被剔出出去呢?”
还不曾见人,只听闻这声音与话的语气,沈望舒就能断定,这必是松风掌门岳正亭无疑。毕竟久居上位,气度与心性都不是旁人能轻易比拟的。
这样的人,当年竟然还屈居于沈千峰之下。看沈千峰那德行,也不像是个能将岳正亭给降住的角色。看来松风剑派果然是底蕴非凡呐。方才这话的人,也委实是有些不长脑子了,竟敢在这些人物面前放出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言来。
岳正亭都帮着绿萝坊话了,自然也没谁敢跟他过不去,毕竟太华门想和松风剑派叫板,其他人跟在后头瞧个热闹也便罢了,真要是与岳正亭对着干却是不能的。那位敢公然挑衅的燕掌门还不曾露面,其他人自然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了。
只是有句话得好,有其父必有其子。燕掌门携整个太华门都把事做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是狠狠下了松风剑派的面子,若是这个时候燕惊寒在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不单是他自己是在摆不出来,便是岳正亭也不能信服的。于是燕惊寒只是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岳掌门见谅,晚辈并没有这个意思。晚辈只是,那么多朋友都住在此处,却只有绿萝坊一家遭难,这显然不该是我太华门的疏忽所致,毕竟绮秀台门下也都是女弟子,怎的也安然无恙?”
“那燕少主的意思,是有人刻意针对绿萝坊了?”人群里又有一人喊了一句。
应当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横竖听着不太耳熟,于是燕惊寒干脆头也不抬,只是道:“在下可不曾这么讲。不过就现在所知的来看,好像……这么想也没错。”
“哼!”绿萝坊主冷笑一声,旋即又疾言厉色地道:“好啊,好一个太华门!未曾出事的时候,美其名曰要帮着我们查人口走失的案子,还要当着天下群雄的面质问我绿萝坊办事不利,这事情一来了,便都是我们绿萝坊咎由自取了?那若是日后各位的驻地也出了这样的事,是不是就报给太华门便算罢了,横竖有太华门去查,倘若查不出来结果,咱们也召开一个武林大会来兴师问罪?”
“坊主!”任雨疏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去拉她袖子。不过坊主正在气头上,一扬手将她掀开,还是站在一旁的阮清上前去扶了一把。阮清与任雨疏似乎是旧识,且关系还不错,见她被推,阮清还颇有些生气,倒是任雨疏好声好气劝她莫要在意。
燕惊寒也没想到绿萝坊主会在这时候发作,脸色变了一变。
看得出来,其实他也真的没把绿萝坊放在眼里,此番不过是因为牵涉其中,恰巧选来做攻讦松风剑派的武器罢了。但绿萝坊主却不惜撕破脸也要与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吵,逼得他反驳不是,承认也不是。
好在燕惊寒脑子还是灵光,不消片刻便想好了话来堵,“前辈哪里话,太华怎敢兴师问罪?不过是此番绿萝坊与松风剑派联手查探沅陵人口走失一事,非但一个活人也不曾找回来,还伤及无辜百姓,实在有些不过去了吧?”
沈望舒也不知道太华门召集群雄的时候找了什么样的理由,但显然不是这一个,因为这话出来,许多人都是一脸错愕。
“阿弥陀佛。”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的一名普安寺和尚忽然出声。普安寺的绝学便是佛号,虽没有用上内力,但这大和尚一开口,便犹如洪钟,又仿佛狮吼,穿透力极强,在场诸人便一下子安静下来,端看这和尚有什么好。
“诸位施主,太华门此番召开武林大会,不正是为了此事么?如今乱哄哄的一团,多少掌门长老也并不在此,难道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出个结果?”那和尚一本正经地着。不过在沈望舒听来,和尚就是在给燕惊寒提醒,现在还不是清算的时候。
燕惊寒果然听明白了,仍旧不动声色,倒是合掌施了一礼,“苦智大师得有理,如今这样的情形,不适合此事,传出去倒是没的让天下耻笑咱们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过今日既然绿萝坊的各位长辈都找上门来,晚辈自然也是要给一个法的。”
沈望舒便不自觉地往前靠了靠,想听听燕惊寒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到底也是因着太华门请各位莅临岳阳才出的此事,也是住在晚辈安排的客栈里才出了事,太华门与晚辈也算是难辞其咎。为了告慰二位师妹的在天之灵,也为了给诸位一个交代,燕某在此发誓,凡我太华弟子,一定会竭尽全力查清真相。燕某也在此保证,今后再不会有此事发生!”
燕惊寒得掷地有声,端的是……运筹帷幄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