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王4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他便被黎王推醒了,黎王趴在床塌上,露出一整片后背,吩咐着:“快,给本王上药,上好了药,我还要回客房去!”
长情一大早就气得血气直冲上脑,发现自己终于能动了,一掌向黎王打去,只是黎王将他当肉垫搁搁脚搁了一个晚上,他半个身子早已麻木,软绵绵地打在黎王身上不痛不痒,整个身子收不了力,往前倾去扑倒在他身上。
黎王乐道:“哟!不是我俩不熟吗?怎么大清早就这么热情,往我身上扑啊!”
长情气得要哭出来了,用力撑着自己的身子,从他背上翻下床,挣扎起身,召过“夕照”就向黎王砍去。黎王起身,仅用两个指往“夕照”剑身上轻轻一弹,“夕照”直接飞了出去,美人被他震得退后数步。
黎王伸凌空一吸,扣住怒气冲冲的美人的脖子,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嗤笑着:“长胆了,敢向我黎王下,你,我该怎么教你长记性混帐!又咬人!曲长情,你是狗嘛?”
黎王看着又中了毒的,即使动弹不了还欲扑上去与他拼命的美人,想着莫非自己戏弄他过了头?算了,他一摆,道:“念你是初犯,本王宽宏大量,不跟你一般计较!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这血蛊的毒本王不给你解,你自己熬到毒性过去吧!”
罢,将美人撂倒在床塌上,反正药也上不了了,只得自己披上衣服,赶在锦织郎发现之前,溜回到锦织堂的客房内。
临走时,心情大好,昨晚睡得可直踏实,想他几百年了,夜夜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猛然醒惊,像这般在与世无争,宁静优美的青花居内,抱着他的美人,一觉睡到自然醒,还真是第一次。
一想到今后玄王已经没什么资格和他嘚瑟时,他开心地咧嘴大笑,回头望了眼在床塌上气红了眼,毒发不止的美人,挥挥潇洒离去。
这日上午,锦织郎带他见了九天玄宵派的掌门郎无为,一番寒暄,谈完锦绣庄后续分店的事项后,投其所好地送上一盒子价值连城,晶莹璀璨辽国北珠。片刻间,郎无为与他简直成了多年失散不见的亲兄弟般一见如故,情投意合,相见恨晚,就差没和他拜把子结成兄弟了。
中午时分,他请郎无为带他去了仙鹊宗,另奉送一盒北珠再加一盒珍珠粉后,拍下万两黄金的银票,卖下仙鹊宗所有的生肌散现货,只把郎无为和云鹊乐得合不拢嘴!
这萧公子,有钱有貌身份尊贵,还这般谦逊守礼,云鹊宗主随送了他一堆灵药,郎无为还给了他两大宗门的麒麟印令牌,他今后无需通报,直接可出入仙鹊宗和神隐宗,有此殊荣的,百年来他萧耀阳是第一个。
下午时分,听闻神隐宗的宗主害了风寒,卧床静休中,萧耀阳担心地向锦织郎道:“他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今天病就病了呢?锦堂主,我想去看望一下。”
锦织郎也奇怪着道:“宗主一向身子骨健壮得很,不太会生病,怎么突然就病倒了?我们晚上再去看他吧,一会儿郎掌门在珍味堂中设了晚宴,萧公子可一定要去啊!”
果然,设在珍味堂内的晚宴山珍海味,炊金馔玉,可萧耀阳却吃得不得心安,总想着今早被他撂倒在床上,动弹不得,任其毒性发作的美人。
早知道今早就该帮他解了毒后才走,要知道,他的血蛊可不是寻常的毒药,发作起来,万蚁噬心,疼入骨髓,如今自己一走了之,好像也太不怜香惜玉了!不过话又回来,这子,强得如打不死的蜚蠊似得,让他吃点苦头也好,长长记性,和他黎王相处,最好乖巧又听话,他若顺着自己的意,不什么事也没了吗?
用完晚膳,郎无为又意犹未尽地拉着他扯了一堆辽国的近况和生意场上的事,萧耀阳面上谈笑风生,对答如流,内心却早已不耐烦,只想早点回去,看他美人去。可惜郎无为盛情难却,与萧耀阳和锦织郎一直聊到亥初,才将两人放了回去歇息,剩下的明日再谈。
锦织郎御剑带萧耀阳回锦织堂,边飞边道:“萧公子,明日再去看宗主吧。”萧耀阳点着头道:“好,明日麻烦锦堂主带我去曲公子那儿,我实在是有些担心。”
锦织郎却没想到,他前脚刚走,萧耀阳后脚已经溜回青花居。书房内,他记挂了一整天的美人,除了脸色苍白些外,精神还算不错,只是冷眼瞪着他,一副此地不欢迎你,你可以滚出去吗的模样。
黎王已经摸清了美人的性子,怀中取出一个食盒,打开后,是满满二排花色精美的各式甜糕。他好像没事人这般地推到美人面前,道:“刚从珍味堂回来,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珍味楼,做出来的菜肴可谓人间美味,齿颊留香,你我要是出三倍的价格,不知道能不能请得动珍味楼里的大厨许师傅?”
眼前的美人对他带来的食盒置若罔闻,瞄也不瞄一眼,低头抄着佛经,内心不停地提醒自己:不可动怒,不可动气,更不可被眼前之人气出失心疯!
这盟是他自己要结的,这生意场上的事,也是他自己找得他,如今的这一切,知是自己造下的孽,虽忍字头上一把刀,但不忍则乱大谋,忍不了也要忍。
黎王看着他依旧对自己不理不睬,便收回食盒道:“这种天气,留到明天怕是要馊了,你若不吃,我便去扔了!省得搁屋里有味道。”
美人终于发声了:“留下吧,晚上我吃。”
黎王见他终于肯和自己话了,又开始嘚瑟起来,从袖中取出一锦盒,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躺着的十二瓶生肌散,令长情倒吸一口气。
黎王得意道:“不是千金难求吗?我用万金,再加两盒北珠,把你们仙鹊宗所有的生肌散买了下来,这两瓶,送你!”他大方地递给长情两瓶,惊得美人中的笔掉在了案几上,刚抄好的金刚经被掉下的毛笔滚上了一圈墨渍。
黎王见状,心情愉悦地坐在他对面,撑着脑袋,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此时黎王,简直像个自大又狂妄的少年,灯下一双金色的眼眸熠熠生辉,与他平日的曲意逢迎,八面玲珑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一时间,长情几乎分不清楚,哪一个,才是黎王真正的本性。
黎王又开始脱衣服了,道:“喂,给我上药!”
长情冷哼一声:“做梦!”
黎王眼珠子边转边想,看来今早他已经彻底把眼前的美人得罪了,估计这一整日,他受尽痛苦煎熬,忍着身上的血蛊,直至毒性褪去,现在还想让他上药,简直是痴人做梦。如今他也是仗着自己的修为远在他之上,他没法将他赶出去,才能赖在这青花居,他也不好太肆意妄为,便向美人低头道:
“我要是能上药,早就给自己上了,何况是你自己咬我才中了毒,关我什么事?再了,我不也是怕这身药味被锦织堂的人发现才没回去,挤在你那儿吗?你又不是姑娘,睡一晚,还少块肉不成?”
长情怒拍桌子,转身就走,被他一把拽住,他甩又甩不了,咬又不敢咬,怒视着道:“我给你上药,上完药,你就给我滚!”
黎王这才放了他,脱下衣服,露出后背,美人生气归生气,做事还是一板一眼,将生肌散和着花露调均匀后,细心地帮他涂抹,又把剩余地抹在他臂上。却见他把昨天自己送他的这瓶从怀中取出来,嗅了嗅,又心翼翼地收进怀里,不解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黎王随口道:“这瓶我要收起来,这可是你第一次送我的东西。”
长情听闻,心一软,叹了口气,撇开黎王凶狠强悍的外衣,这几日的相处,他意外地发现黎王的本性并不坏,有时甚至像个任性妄为的孩子,便道:“罢了,以后只要你不踏入我的寝室,我也不和你一般计较了。今日太晚了,你可以回去了,明日起,我便帮你画像。”罢,来到门口,将大门打开,准备将黎王“请”出去。
黎王却不急,慢慢地穿好衣服,突然,一个转身向他寝室跑,长情就知道他会这样,只见“咚”一声,黎王高大的身躯居然被房间外一闪而过的结界弹了回来,倒在地上摔懵了。
长情冷笑一声,从黎王身边走过,慢条斯理地对躺在地上的黎王道:“这是我今天请师叔祖画的高阶封魔印。”
他穿过封魔印,返身边关房门边道:“地上湿冷,黎王殿下可别着了风寒!”罢,“砰”的一声关上大门,今晚,他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长情回到房内,抽下床单,想着昨晚黎王裸着上身睡了一晚上,就鸡皮疙瘩掉一地。他从木橱内取出新的床单,铺了上去,将枕头翻了过来,刚想转身把薄被也换了,只听“咔擦”一声结界碎裂的声音,心中暗道不好,黎王的修为居然已经在星轨之上,连他师叔祖的结界都能破!
长情反应神速,一个转身一掌向身后的黎王拍去,黎王扬与他对了一掌,忘了收起力道,直接以元婴的修为对上眼前这个金丹中期都还没到的美人。
只听美人一声闷哼,整个人摔向床塌上,神色痛苦,强忍着一口血没吐到自己刚铺好的床单上,挣扎着爬到床边吐在地上,脸色惨白得没一丝血色,“你、你、你”了几声便被黎王的那一掌震晕过去了。
黎王只得脚并用地冲到外面,取了一堆瓶瓶罐罐,全是今日云鹊宗主另送给他灵药,也不知道哪个药是治哪个的,胡乱一把全塞进美人的嘴里。
半晌,才见美人虽然伤重不醒,可是脸色好多了,呼吸也开始平顺下来,黎王才放下了心,心中边埋怨着他修为这般低下,连自己轻轻一掌也接不下,一边恼着他居然这么嫌弃他,他睡过的床单也要换,真是太气人了。
可心中虽这么恼着,脸上却高兴地很,经过这一番折腾,他的美人再无反抗之力,今日又能搂着他,一觉睡到天亮了。他便熄了灯,如昨日般,脚都搁在他身上,嗅着他身上的清香味,把玩着他披散在枕上的绸缎锦发,听着青花居外的夏虫啾鸣声,安安心心地睡去。
次日,黎王起身,舒舒服服地伸了个大懒腰,连续睡了两晚好觉,气色红润有光泽,却见身边的美人,依旧晕睡不醒,脸色越来越难看,憔悴不堪,萎靡不振,便有些心虚,偷偷将他脚放好,盖上被子,溜回绵织堂。
这日,上午锦织郎有事,便派自己的外门弟子,带他参观了无事堂、集草堂,下午锦织郎亲自带他去了知礼堂,听闻锦织郎,宗主的风寒更严重了,好像卧床不起了,黎王歪着脑袋想着,莫非自己昨日不心下太重,要走这子半条性命?
想着想着便生出一阵忐忑,晚上刚来到玉屏峰顶,就见面如白纸,神情枯槁,身体虚弱的美人,执爱剑“夕照”守在青花居外。楼被下了三重高阶封魔印,楼外又有受着伤的美人怒目而视,铁了心地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不肯让他进青花居半步的模样。
看到这子如此有力气,他也就放了心,七招都不到,便打晕了这子,一盏茶后,破了三道封魔印,扛着这子大步踏进寝室,将他随扔在床塌上。
黎王瞅见塌上焕然一新的床单和被子,心中暗暗不爽,一把摇醒他道:“给我上药了!你子,真是弱,动不动就晕,本王这般不嫌弃你,你还挑三拣四不肯与本王结成双修!你可知道这样对本王,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你也太不知好歹了!”
长情虚弱地醒了过来,原本就被他打伤了,听了他的话,又被气出两口心头血,他握起拳就要打他,被黎王一把抓住。黎王内心心虚,脸面上却义正言辞地道:“昨日是你先动打我,我才还的,只怪你自己修为太低,直接震晕了过去,这事,能怪我吗?”
长情嘶声道:“不怪你?怪我修为太低,接不了你元婴的一掌吗?好昨日上了药你就回去的,你却还往我的房间跑,你难道不知道,我不喜欢和别人同床共塌,共处一室,更不喜欢别人睡我的床吗?”
黎王恼道:“得好听,不喜欢和别人同床共塌,共处一室,那玄王不就是留宿在你青花居,和你睡一张床塌吗?为什么换成我黎王,你就百般嫌弃?我哪里不如他了?”
长情气结,怒道:“他不一样!我与他自一起长大,同吃同睡,何况他还是我的命定之人,处处救我、护我,可你黎王呢?六年前就利用我,六年后还是利用我!你欺我,骗我,如今在我青花居,处处耀武扬威,强人所难,萧耀阳,你扪心自问,我曲长情有欠过你半分吗?”
黎王果然愣住了,自打两人相识以来,眼前的美人从不曾害过他,且处处维护他,几次救他,反倒是自己,对他百般利用和设计。当初他被识破真身时,甚至想杀了他将他做成尸傀继续“服侍”自己,他对他确实不曾用心付出过,又如何能让他放弃玄王喜欢上自己呢?
回想这几日自己对他做的事情,几乎都是在强迫他做一些他不愿意的事情,逼他与他一同安睡,见他毒发也不帮他解去,听之任之,若他有一丝不从就将他打伤,想来,自己对他没做过半件正紧事。
可他黎王,只知道伤人、害人、算计人,从不知道如何待一个人好,更不知道如何与他喜欢的人相处。他开始头痛了,照这样发展下去,他的美人别对他打开心扉,只怕是连盟约都要撤了。
黎王看向又气又恼又委屈的美人,老实道:“那个,曲长情,我这几百年来,与人勾心斗角,打打杀杀惯了,如今,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我并非是存心要气你,只是你对玄王百般关怀,万般迁就,对我,却始终冷冷淡淡,如今你我已经结为盟友了,我想着总比以前亲近多了,便对你诸多强求,这次,是我不好,今晚我回绵织堂睡就是。”
这次是长情愣住了,黎王,居然在和他道歉?他神情看上去确实有些懊悔,像是在为自己这几日的言行举止而后悔中,他这几百年来,没有朋友,更无可相信之人,他并不知道如何与人相交。
算了,自己又何曾不是在利用他?与他结盟是为了护住玄王,对他礼貌客气无非是让他帮忙打点宗门生意。而黎王此人,确实信守承诺,答应他的事情都一一做到了,那也够了,其他的,就在两人相处中慢慢磨合吧。
长情沉默片刻后,道:“你把生肌散拿来。”
黎王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看着他,长情只得再一次:“生肌散呢?你不是要我给你上药吗?”
黎王不可置信道:“你,不生气了?肯给我上药了?”
长情道:“昨日你伤我太重,又喂我乱吃药,刚才你又打伤了我,我现在走不了,没法去取花露,你拿过来就是。”
黎王听闻,不发一言,转身去取了花露,长情用他递来的勺挖出来不少药膏,调制均匀后为,示意他坐在塌边,为他的后背细细涂抹上药,其间又咳了好几声。
黎王知道自己将他打出内伤来了,歉意道:“你家师叔给了我一堆药,一会儿我全拿过来,你自己看要吃哪个?”
“我白日里,已经服过药了,静养几日便能痊愈,明日起,我一日给你上两次药,在你回辽国前,应该能褪掉一大半了。”长情口气转好了不好。
“谢谢。”黎王道。
长情以为自己听错了,讶异地看着他,黎王穿上衣服,临走时,道:“这两日,在你的青花居,我从不曾睡得这般踏实过,今日起,我回锦织堂睡,再也不会为难你了。”罢,转身离开了青花居。
长情看着他落寞寂寥的背影,耳边响起他刚才得那句:“我从不曾睡得这般踏实过。”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心塞,对眼前之人,好似了解地更深了些。或许,他从来不曾收到过别人的善意,因而,也从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人为善。
但这两日间,他在他不能动弹中,除了帮他解血蛊外,没对他做过半点逾规越矩的事,这黎王,并非无耻下作之人,反到清高的很,或许在今后,两人真能成为朋友吧。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时,黎王便跑去玉屏峰,一路上还想着会不会太早,美人身上有伤,还没起身吧!却见青花居外的鸢花丛中,一清瘦的人影,早已出现在这花海晨雾中,身影若隐若现,待走近些才发现他身上、发上、睫毛上湿漉漉的,沾着一层水雾。
听到脚步声后,俯着身子接花露的他,抬头看着他,一双明亮无垢的眸子,如初夏的一泓清泉,莹莹波光,滟滟水色,温和平静地看着他,淡淡道:“早。”
黎王的心,就这么柔柔地平静了下来,不自主地回了他一句:“早。”
眼前之人,垂下头,继续接着花露,黎王见他边上,已经盛满了六、七个瓶子的,若是只涂他的伤,早已绰绰有余了,便道:“你身上的衣裳都湿了,回去吧!”
“好。”美人起了身,捧起所有的瓶子,转身回青花居,他居然这么听话,让黎王愣了一下。他跟着他漫过青色花海,晨雾开始慢慢转薄,逐渐散去,清晨清新湿润的空气带着阵阵花香沁入黎王的心脾,四处安静地只有早起鸟儿的清脆鸣叫声。
这安静宁和的氛围,依稀间让他意识到,这世间,除了尔虞我诈的,你死我活的厮杀外,还有另一种不问世事,与一知心人退隐江湖,相携共渡余生的潇洒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