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局之战上3
那日黄昏,方婷儿在夕阳西下的宗门口,看到了半年前,自已鼓足勇气向他表白,被他突然拥抱,之后的大半年又莫名没理睬过她的安钰的身影。落日的余辉下,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孤独又苍凉。
她自他的面前走过时,他苦涩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晚了半年前的回复,现在告诉你,你还愿不愿意听?”
她终究还是止住了脚步,回头,看着背光的少年,那阴暗不明的模糊神情,和他一张一合的双唇,她捂住自已开心到差点跳出胸口的心脏,扑向他那并不怎么温暖的怀抱。
二年后。
“安钰师弟,和仙鹊宗的方婷儿好上了!”
“咦?真的吗?下可真快啊!比我们这些师兄有出息多了!”
“谁让这子,就是黑了些,长得可真不错呢!”
“听啊,他们俩,二年前就偷偷摸摸在一起了!”
“哎哟,看他一直缠着宗主,还以为他喜欢的是宗主呢!”
“我呸,你啥呢!宗主可是黎王的人,那种神仙般的人儿,光是在脑袋中想着都是种亵渎!”
“唉,这两人,结成双修都十年多了吧,这感情还是那么的好!真让人羡慕!”
“是啊!我看这黎王啊,真是烧了十倍子的高香,能得那宗主的一颗真心,当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那可不一定,梅若仙师和苍王殿下,不也是十几年恩爱如一日,唉,你这些个魔王,怎么就这么好运呢?”
“你们又不好好练剑,还在这儿嚼舌根!嘿嘿,我一会儿告诉我长情阿娘,将你们,统统赶出内门,滚到外门去!”七岁的滑头星誓,在一众师兄身后,悄然出现,将众人吓了一大跳。
一众师兄们看到他,牙齿咬得“咯奔”响,可一个个不得不点头哈腰地谄媚着:
“是星誓师弟啊!师兄那儿还有几盒没拆封的饴糖,一会儿就给您送来!”
“师弟练了一上午的剑,辛苦了吧,师兄们给你捶捶背?”
“师弟啊,昨日我们逮了一只金丝雀儿,唱起来可好听了,您要喜欢,师兄们这就拿给您玩去。”
“我刚托集草堂义诊的弟子们,自龙灵镇买了两盒芸豆酥,师弟啊,要不要拿去尝尝?”
星誓笑得乐不可支,堂而皇之勒索道:“拿来,拿来,全都给我拿来!我可是你们最的师弟,嘴巴又不牢靠,万一一个没留意,和梅若仙师还有我家长情阿娘漏了些什么,嘿嘿,各位师兄,可就对不住了啊!”
看着明目张胆地搜刮、敲诈着众人的星誓,一个个恨不得都想扑上去掐死他,可没一个真敢这么做的,只得忍痛向他上交着各自的零嘴、吃食。
星誓蹦蹦跳跳地出了梅林,来到神隐宗半山腰瀑布群后的某处洞穴,将所有的零嘴、吃食塞入他的“秘密宝库”后,开心地在这个堆满自已心爱之物的方寸之地打起了盹。
这地方,二十多年前,曾发生过一场激战,听他最喜欢的长情阿娘凭一已之力,炸掉大半个瀑布,炸断魔兵自此处攻入神隐宗的虹桥,改写了整个宗门被魔界白王和玄王联攻打下被团灭的结局。
也正是此战后,这处瀑布后的崖壁新添了大不一的多个裂缝和洞穴,成年人是爬不进去,可星誓这种朋友,缩了缩身子,可是能轻易地自这个裂缝爬到另一处洞穴,此处,还成了他藏零食、玩具、稀罕玩意儿的好地方。
他睡得正香甜,一觉醒来,竟已是天黑,天呐,他的长情阿娘一定是到处找他,快要急坏了吧!他自山壁内栖身的石洞向着相连的石缝口爬出,尚未爬到缝口时,隐约中听到两个人交谈的声音。
一个声音,非常熟悉,他好像时常听到,应该是神隐宗的某个师兄的,可另一人声音却是个妖艳妩媚的女子声音。星誓纳闷着,这神隐宗里,哪来的女弟子?
他蹑蹑脚地爬到缝隙口自上往下看着,自已身处的这一方崖壁斜下方,正好能看到一男一女处在瀑布后,这两人,下了一个带着隔音符的结界,结界的边缘,刚好将自己所在的那一方石缝覆盖住。
也就是,星誓正处在结界内,他不但能看清楚还能听得明白。刚开始,这一男一女只是正常的交谈着,之后,那女子接过男子抛过来的一个瓷瓶,打开后,神情暴怒,向着那男子大声呵斥起来。
星誓并没有看清那男子的容貌,因他背对着自已,可是随着那女子的身影走出阴暗,走近男子身旁,拎起他的衣襟,自他怀中不客气地掏着什么东西时,星誓终于看清这女子的身影。
他吓得倒吸一口冷气,是她!即便他才七岁,他也认得这蛇蝎美人!那本被自己快要翻烂了的仙魔美人录上,几乎每次都能看见她!可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这不可能啊!他的身子惊骇地下意识地往后缩进缝隙内,可就是他的这一个举动,令崖壁边上一颗松动的碎石“骨碌碌”地滚了下去,一直滚到这两人的脚边。
下一刻,崖壁下,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隔音符内,没有了瀑布冲击着石潭传来的“哗啦”响声,此刻,结界内,是死一样的寂静,星誓除了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以外,什么声音都自他耳边消逝了。
感觉到恐惧和危险向自己袭来的星誓即刻转身,往缝隙深处钻去,可是,一只冰冷的,抓住了他的脚踝,他还来不及尖叫,整个身子就在瞬间被拖出了缝隙。
半夜时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睡得迷迷糊糊的安钰还来不及起身,他的房门就已经被推开,一个银白色的人影闯了进来。他看上去快要急疯了,眼眶通红,噙着眼泪,冲到安钰的床边,拽着他的被子喊道:“阿钰,你醒着吗?对不起啊,这个时候找你,可除了你以外,师兄我想不起来,还有谁能帮我了”
安钰一看,是自已的长情师兄,整个人清醒一半。他从来不曾见到自己的长情师兄惊慌到这个地步、这个模样儿,他发丝凌乱,脸色惨白,嘴唇被咬破渗出血丝也全然不知。
安钰关切地问道:“长情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这半夜来我这儿?”
长情几乎要哭出来了,拉着安钰的掌心,道:“大黑和黑,借我,快借我誓儿不见了,我以为他回青花居了,可我找遍整个玉屏峰,都找不到他怎么办?誓儿从不会回来得这么晚,他会不会出事了?会不会被人掳走了?他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
安钰也慌了起来,道:“长情师兄,你冷静些,星誓会不会是躲在什么地方睡觉了,又或是跟着哪个师姐玩得忘了回家?”
“不会的,誓儿晚上要是没有我陪着他,他都不肯睡觉的,阿钰,我到处都找不到他,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向我紫姨和姨父交待?”长情扑在床塌边上,急得哭了起来。
安钰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赶紧起身,披了件衣服,拉起长情道:“我现在就唤出大黑和黑,可是,要是宗门内的弟子们看到了,怎么办?”
长情擦去眼泪,对安钰道:“不要现出它们的真身即可,我的冬生没有跟着我回到神隐宗,被我留在景修身边,帮他寻找失踪的尸傀缃”惊觉不该谈起此事时,长情赶紧刹住这个话题,他接着道:“只得麻烦安师弟唤出大黑黑们,帮我找到誓儿了。”
安钰点点头,掌心一挥,五朵惨绿色的鬼火自他掌心中散出,落地后,化为五只圆滚滚,胖嘟嘟的奶狗,欢快地向长情奔去,争先恐后地向他扑去。
长情怜爱地抱起它们,蹭着它们毛茸茸的脑袋,声道:“好久好久没见到你们了,我好想你们啊!阿钰待你们好吗?”
五只奶狗汪汪直叫,长情放下它们,取出星誓用过的锦帕让它们嗅过后,跟着它们一路找去。安钰一直陪着长情,半个时辰后,在天都峰北边,那半个瀑布群落下,五只奶狗齐声大叫起来。
只见不远处,星誓的身子一半浸在瀑布底下的水潭内,另一半,连同他的衣裳和黑发,如水草般漂浮在水面上,令长情的寒毛在瞬间炸开,全身的血液涌上头皮,整个身子不住地打起寒颤来。
他踉跄着冲向星誓,自冰冷的水中捞出他的身子,只见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长情扣向他的颈间,却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和脉搏。
长情紧紧地搂着他,心痛到难以复加,他看向安钰,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哭着道:“誓儿怎么了?他身子为何这么的冷?他怎么一动也不动了?阿钰,他怎么睡得这么死沉死沉?”
安钰看这他这个模样儿,难受极了,对他道:“长情师兄,星誓好像是失足掉落到水潭中,就、就”
“是我不好,是我没看好他,让他遇到这样的意外,不行,誓儿不能有事,他绝不能死”下一秒,长情已经现出自已还阳仙草的真身,用“绝杀”割破腕,大片大片的绿色汁液流入星誓的口中,可他,依旧没有活过来。
安钰看着长情像是疯了似得,换了只左腕继续割下,心惊不已,他一把按住他流着汁液的右,止住他自残的举动,吼道:“长情师兄,你疯了吗?星誓可能已经、已经你不要再这样伤害你自已了”
他话都还没完,长情已经推开了他,喃喃道:“不行,誓儿绝不能出事,他不能离开我即便是我陪上这条命,我也要救活誓儿”
而后,他已经剜下臂上的一块皮肉,塞入星誓的口中,可令他料想不到的是,活死人,肉白骨的还阳仙草,竟然依旧救不活他的星誓。
长情曾用自已的血肉复活过冬生,还令它脱胎换骨,可这是因为冬生前是魔物,他从不曾用自已的血肉复活过死人。之前朝颜和晚香去世时,长情就知道,凭自已从蓝王那儿得来的两百年的修为,绝无可能救活两个成年人。
可是星誓不一样,七岁的他,身子是那么的弱,若是自已再努力些,若是自已把身上那两百年的修为全渡给他,或许星誓还能有一线生。如是想着,长情浑身散出银白色的光晕,自腕绿叶标志处生长出细长的藤蔓,缠绕上星誓的身子,将自已那灵修的修为源源不断的渡给星誓。
安钰惊呆了,赶紧制止道:“长情师兄,快住,你若渡尽你灵修的修为,你自己也会没救的!”
可惜,他的长情师兄受到的打击太大,仿佛入了魔怔似的,眼见他身上的银白色光晕越来越浅,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渐渐地开始体力不支,安钰豁出去了,他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一把斩断连接着星誓的绿色藤蔓。
渡到一半的灵力被强行中断,长情刹那间褪回原形,一口鲜血自口中吐了出来,他倒下去的身躯被揽在安然怀里,在他晕死过去前,听到安钰惊喜的叫声:“长情师兄,你听,誓儿的心脏已经开始在跳动了,他已经复生了,长情师兄”
长情看向一动也不动的星誓,而后,向安钰露出欣慰的笑容后,彻底失去了知觉。安钰一把揽往他的长情师兄,心翼翼地将他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肩膀上,扣住他的脉搏一番探测后,这才放下了心。
他将星誓扛在肩上,而后,神情温柔地凝视着他的长情师兄,横抱起他慢慢地踱回自己的房内。一路上,他的眼神深邃又怀念,紧紧地锁在长情温婉秀美的脸颊上。入了房间后,安钰将星誓随一扔,而将长情慎重地安置到自己的床塌后,他自房中翻出大量的固灵丹,嚼碎后,抱起他,直接将自己的双唇覆盖在他的唇上,将药丸喂了下去。
半晌,他的唇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长情那毫无血色的唇瓣,他握着他的掌,红着眼眶嘶哑着道:“你怎么这么傻呢?你一下子就渡给这鬼一百年的修为,你的身子,怎么吃得消啊?”
他痴痴抚上长情清隽无俦的脸庞,就这样,眼都不眨一下,跪在床塌边一直凝视着他到天亮。
天空破晓时,他的长情师兄终于醒了过来。他一醒来,便惊慌着道:“誓儿呢?我的誓儿呢?他在哪,在哪”
安钰一把抱住长情,拍着他的背,道:“誓儿有气了,他已经活了过来,长情师兄,你别这样吓自已了”
长情一听星誓救了回来,果然开始慢慢地平静下来。他下意识地推开安钰,转身看着睡在自已旁边,呼吸均匀,脸色红润的星誓,终于放下一颗心来。可安钰,却因为他的这个动作,眼中再次闪过受伤的神情。
长情抱起星誓,又哭又笑着道:“还好,誓儿没有死,还好,他救了回来,安师弟,你看,阎王爷没有带走他,我将他拉回了现世,太好了”
安钰看着他,不知道该些什么,如今他长情师兄的心目中,黎王、紫鸢、星钥、星誓、梅若仙师甚至是星轨,每一个,都比他安钰重要。
他苦笑几声,将他的长情师兄推回被窝,道:“你失血过多,还有,你渡给星誓一百年的灵修修为,对你自身带来的损伤可能会非常之大,这几天,你可要好好休息着,若是没有修养好,你的修为会跌回金丹期。”
长情安心地躺了下去,身心累到极限的他,睡着前,仿佛是梦呓般地道:“无妨,只要能救回誓儿哪怕退到筑基都没关系若是景修在,他也会赞成我这么做的即便是我丢了修为,成了个废人,他也会护着我的景修”
他沉沉地睡去后,安钰才敢执起他的,在他的背上落下一吻,声呢喃道:“长情,我也会这样待你的,即便你修为尽失,我也会豁出命来守着你,我对你的爱,从不曾输给过他”
而后,他放下他的惨然而笑着,仿佛是给自己听那般道:“只是,你已经再也不会给我会了而已”
长情再次醒来时,已是正午,确切点,他是被人吵醒的,因为此时安钰的屋子内,围满了人,梅若雪、须弥、云舒、云卷还有仙鹊宗的朱诗语、罗素儿还童谣儿全到了。
罗素儿见长情醒来了,赶紧去外面将药汤端来,童谣儿怀中抱着星誓,朱诗语正在给他把脉,她蹙眉道:“怎么回事?誓儿身子明明已经无恙,可就是醒不过来,好奇怪啊!”
童谣儿猜测道:“会不会昨晚受得惊吓太大,誓儿一下子清醒不过来?”
朱诗语也只能这么认为了,可她依旧怀疑着道:“誓儿虽然,可又不是不会游泳,他怎么会失足摔入瀑布底下,差点把自己给淹死啊?”
长情撑起了身子,对众人道:“誓儿这孩子,平时实在是古灵精怪了些,我也是昨晚才知道,这孩子时常瞒着我去半山腰那瀑布藏他的宝贝和零嘴儿。昨日,他大概失足从崖壁上摔下,一下子摔晕了过去,这才遭了意外吧!”
众人这才了结了心中的疑虑。
朱诗语看着他,担心道:“长情师弟,你为了救他,不但损耗了大量的还阳仙草汁液,还失去一百年的灵修修为。如今,你的身子实在是太虚,而且今后的好一阵子,都不可随便现出你的真身了,你可要好好修养一阵子啊!”
她顿了顿,继续道:“这些天,一定要静养,否则,你的修为可能退回金丹期,再也回不来了。”
梅若雪惊道:“怎么会这么严重?若是他现不出还阳仙草的真身,那还有谁能给孟宫主和镜花宫主续命啊?”
“什么?”须弥、云舒、云卷三人并不知情,几乎是叫了起来:“长情师弟”、“长情师兄”、“竟然还要为她们两人续命?难怪这些年来,你的修为不进反退,这也、这也、太、辛苦了吧!”
长情撑起身子,接过罗素儿捧来的汤药,边吹着热气,边淡然回道:“没什么辛苦的,我自己愿意着,这几日,怕是去不了梅林,又要麻烦师傅替我看着弟子们修炼了。”
梅若雪笑道:“和师傅这般客气做什么?下午,我让须弥送你和誓儿回青花居吧,这可是你安师弟的房间。”
长情点点头,而后,他一口气喝完半碗药汤后,连声大呼:“好苦!好苦!”
一旁的安钰听到他要回去了,心中不舍着,道:“师傅,就让我照顾长情师兄吧!”
梅若雪喝道:“你给我回去练剑去!今天打着照顾你长情师兄的名义,逃了半天的早课,眼见就要过筑基中期了,也不加紧练习!还有,下月起,必须给我辟谷!”
安钰担忧道:“那谁来照顾长情师兄和星誓啊?”
梅若雪对须弥道:“须弥,这两天,多费心看着你长情师兄了,他自不肯喝苦药,看紧点,别让他偷偷吐了!”
一众人全笑了起来,长情则尴尬极了,声道:“师傅,我又不是孩子!我都成家十几年了!”
梅若雪看着长情的目光,慈祥又怜爱,始终像他时候那般,笑道:“好啊,你把剩下的半碗苦药给我喝完了再!”
晚上,回到自己的青花居,长情抱着昏睡不醒的誓儿,来到桂树下,心情抑郁着。他拍着誓儿的脸颊,轻声唤道:“誓儿,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为何一直都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