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5
玄王的双眸中,不断地闪出希望的光彩,他看着再次信任他、对他展露出微笑的心爱之人,高兴地道:“长情,我现在就带你回扬州,往后,我们哪都不去,就住在归情居,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你的相思情毒我能抑制的,就凭爷我的赚钱的本事,一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以后的岁月,我们携一起渡过。”
此时的玄王,仿佛回到了当年的那个无忧无虑,鲜衣怒马的少年百里钰,他搂着长情,将他的脸颊贴在自已的心口,一双黑亮的双眼看着怀中人,向他憧憬着描绘着两人的未来:
“长情啊,往后我们生活在一起,春天时,我与你闲坐在廊下赏青花细雨;夏时,一起观繁星流萤到了秋天,我带着你立于秋光陌上,赏尽湖光山色,沐一身黄叶归来;冬时,我为你呵披衣为你煎茶煮酒,我们围在暖炉前,对弈三百局,我就不信,赢不了你子”
怀中人终于笑出了声,他这一笑,又咳出了数口血,他一双银色的星眸,一如少年时那般清澈如水地凝视着玄王,安静地听着玄王像当年的百里钰那般,做着关于两人那遥不可及的未来的幸福美梦。
玄王完后,柔声向他问道:“长情,我是真心的,这一次,答应我,好不好?”
长情点点头,可片刻后却又摇了摇头,轻声道:“阿钰来不及了这一次,我要先走了”
玄王看着他慢慢地合上双眼,心慌地摇着他,不死心地道:“那么,来生,来生我来找你,你那时再为我实现我的愿望,好不好,长情”
怀中人已经半阖上他那双漂亮的银眸,他的双唇微微翕动着,用轻若蚊蝇的声音声道:“对不起阿钰,实现不了了我已把我的来生许给景修了”
他长长的眼眸毛边,无声无息地滑下两行清泪,对着玄王出最后的请求:“若有来生请你高抬贵放过我”
那一刻,他的自玄王的掌心中落下,他再一次在玄王的怀中死去,与上一世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临终遗言居然是让他放过自已,放弃两人的三生命定之缘,让他成全他与黎王。
开玩笑,他竟然敢这样要求自已!
玄王抱起他,眼中流着泪,心中淌着血,他失魂落魄地带着怀中已死去的心爱之人,走向一群执刀向他冲来的刑天司弟子,对着身后向他大喊着让他放开怀中人,而后挥剑砍来的应铁秋不闪不躲,任由这一众人砍着自已,刺着自已。
他只是喃喃地自语自语着:“曲长情,你休想抛下我!没我的允许,你哪都不许去!你以为你死了就能逃离我吗?别妄想了!我不但不许你死,更不会成全你和黎王!长情,我不许你死不许你死”
“住,别砍了!”应铁秋一摆,周围的刑天司弟子都收起了剑,看着抱着个血人的安钰跪倒在地,目光呆滞的样子,一时间,面面相觑,皆不清楚眼前这情景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铁秋看着片刻前才与他分别,如此已是阴阳相隔,且死状如此凄惨的故人时,心口涌上一股血气,他颤声问向安钰,大声道:“你究竟是谁?你是他的师弟,还是那魔头玄王?快!”
“我是谁”安钰痴痴地看着怀中的,他可以是百里钰,可以是安钰,甚至是他前世的后卿哥哥,可他唯独不能是那个伤他、害他、毁他一切的玄王。
他喃喃道:“玄王是谁?我是安钰,我是他的安师弟我不是玄王我不是他不是”
罢,再次捡起掉落在地的臂,揽紧怀中人,让他的脑袋搁在自已的肩膀上,尽量让他躺得舒服后,他抱起怀中的血人站了起来,魂不守舍地再次向前走去。
刑天司的一众人欲再次冲上去拦下他时,应铁秋一声大吼:“都给我站住!他不是玄王!让他走!”
“可是龙司主那儿”一众弟子为难地看着他。
“龙司主追究下来,由我一人扛!你们还不把这儿收拾收拾!”在应铁秋的狮吼下,一众人四下散去。而他,中紧紧地拽着半只被血浸透了的衣袖,看着两人消失而去的背影,
活了一世的铁汉应铁秋,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眼眶中涌上水气,他咬牙道:
“曲长情,你子,这次的人情,欠大了”
安钰抱着怀中人,御剑向着黟山的方向一飞而去,他温柔地看着死去的他,轻声呢喃道:“长情,你再睡一会儿,我这就送你去师叔那儿,让她给你包扎一下,你放心,你自就是一只打不死的蜚蠊,这点伤怎么会要你的命呢,过不了几天就能痊愈了”
“臭安钰!把我长情阿娘还给我!”空中,传来一少儿稚嫩却怒气冲冲的吼声,一道白色的身影如流星一般向安钰飞速冲撞而来,安钰虽险险避开,却也差点被掀下长剑。他抬头,眼前,出现一男童骑在一只巨大的雪狼上,拦住他的去路。
当男童看清安钰怀中的人模样时,一瞬间,他的双眼几乎充血,自已那温婉可人,总是浅笑盈盈搂着他的长情阿娘,此时却是死无全尸,浑身布满血窟窿地躺在安钰怀中时,鲜血,还在不停地从他身上淌下,男童在刹那间发了狂,入了魔怔。
在冲天而起的魔气萦绕住他的身躯时,男童那双清亮的双眼化为如猛虎般的金瞳,怒发冲冠间,额上现出一道鲜艳夺目的金红色坠魔印,十指间,金色的利爪暴涨。他青筋凸现,拔出腰间的“弑魂”,“弑魂”瞬间就从一把金色迷你匕首化为一柄散化着强大魔气的凶器,一人一狼如发疯般地向安钰冲来:“安钰!我要你的命!”
一招“画地为牢”将安钰死死地定在空中时,漫天剑雨散下,安钰双眼血芒闪过,他的身后缓缓浮现一把象牙色的骨刀,在空中如风火轮一般地舞得滴水不漏,将男童挥砍而下的剑气尽数挡下。而后,骨刀向着空中的一人一狼飞刺而去,将男童与巨狼自空中打落到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安钰收起骨刀,转身御剑而去时,身后,传来那男童伤心欲绝的哭喊道:“安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那玄王后卿!是你,用以命换命的方式将尸毒移到他身上,是你,杀死了我的长情阿娘他原本,不用死的,不用死的啊”
安钰的身形顿了一顿后,头也不回一下的离去,身后,传来那男童声泪俱下的嘶吼声:“我孟星誓,对天发誓,绝不会放过你!有生之年,一定要杀了你,为我的长情阿娘报仇!”
安钰刚离去,男童的身边就落下数道人影,惊慌失措地向他围去。那男童,扑向他们,大哭道:“蛛儿、暗影,我长情阿娘死了死了呜呜呜誓儿都已经能抑制他身上的尸毒了,他明明不用死的呜呜呜我好恨,好恨他,我一定要杀了他杀了他”
“主子,您现在的修为谁都杀不了宗主的仇,我刘成功一定会报,您受伤了,先回去治伤去”一众人抱起大哭不止的星誓,御剑纷纷离去。
远方,乌云翻滚,遮天蔽日,电闪雷鸣中,一场暴雨倾盆而下。冰冷的雨柱漫天飞舞,四散飞溅,如同成千上万支利箭射向这人世间,锐不可当,威力无穷,铺天盖地向着天地间袭来,冲刷着人世间的这片苍茫大地,将一切的恩怨情仇、爱恨离别苦,全部淹没在一片汪洋中。
雨后,一道金光撕破这低沉的乌云,金黄色的明媚阳光洒遍大地,透过树叶的斑驳,落在满是水珠的枯草上,令这人间沉浸在一片安静祥和中。远方的山水、屋舍、青街老巷被洗涤一清,烟尘尽散,洁白如莹的万物中,一切,宛如新生。
一个多月后,临安西湖边上,一覆盖着半张面罩的蓝衣美人与一位高大帅气的男子,带着一女孩正在临时搭建的救济点发放粥水米面,一众在这严冬内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穷人拿着破碗排成长长的两行队伍,不时抬头张望着,盼着早些吃上一口热饭。
那高大的男子边舀着清粥边向着一旁分发馒头的蓝衣美人声抱怨着:“莲,你那白王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三年前搞出那么大的动静,这瘟疫虽然退了,可临安城也死了一大半的人口,到如今,这城市竟破败到这个地步,真是作孽啊!”
蓝衣美人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语,他想起一个月前,浑身是伤的安钰抱着个血人来到神农谷,苦苦地跪在自已面前求他救救怀中之人。莲华一眼望去,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他一把拎起安钰的领口,泣道:“为什么,他会死成这个样子?他死前,究竟遭遇了些什么?”
“他没有死,没有死!”安钰大声否认道:“蓝,我带着他去找仙鹊宗的人,可她们已经救不了了我不信,蓝,这世上只有你能救他了,我知道,你一定行的蓝,你帮帮我,他是你弟弟,蓝”
莲华伤心地跪了下来,自安钰中接过他怀中的血人,泣不成声地道:“我也救不了他若只是他身上的伤,哪怕他剩下最后一口气,我都能以还阳仙草的真身救下他,可置他于死地的,是你当年移到他身上的尸毒啊!”
“相思情毒,世间无解,药石罔医!后卿,你还不明白吗,是你,亲害死了他”
“你胡,我不信,我不信!”片刻后,安钰却突然面露喜色,笑道:“相思情毒原来是相思情毒啊,我能克制的啊,蓝,我能克制的啊!”罢,他拉起莲华的怀中之人,捧着他的脸颊就要吻下去。
此时,林翘楚捧着一筐子刚晒好的草药回到谷内,见到眼前的一幕后,气炸了肺,他扔了中的竹筐,一拳头将安钰打倒在地。他愤怒地向他吼道:“师弟已经死了,他都已经死了你还要对着他的尸体做这种龌蹉事?他活着时,你还嫌欺凌的不够吗?”
越想越生气的林翘楚将安钰摁在地上拳打脚踢,安钰却丝毫没有还,只是看着莲华怀中的血人,自语自语着:“你怎么死了呢?你以前明明都是打不死的如今,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死了呢?你明明过,这辈子,要对我负责的啊”
林翘楚打累后,一脚踢开安钰,对着莲华黯然道:“莲,师弟生前最爱干净,你帮他包一下伤口,让他走得体面些吧”
莲华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将弟弟抱进内屋,为他清洗身子后,细心地在伤口上缠上绷带,看着他曾经如凝脂般的漂亮身躯,如今却是布满大血窟窿,没一处好皮肉时,莲华忍不住俯在他的身子上大哭起来。
待莲华为他换上干净的外衣时,不知何时,安钰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人的身后,痴痴地盯着恢复了本来的面目的心爱之人,下一秒,他已经取下自已颈间的护命青锁,戴在他缠满绑带的颈间,满是爱意地看着他道:“我带着你,找遍天下名医,一定会救活你的,长情,我们走吧”
罢,他抱起自已的心爱之人,转身欲走时,莲华和林翘楚同时挡在他面前,道:“放下他,你疯了吗?你要带着他去哪儿?死者为尊,赶紧让他入土为安,还他一个清静!”
安钰突然间暴怒起来,道:“什么死者?什么入土为安,他明明还活着,你们让开!别耽搁我救他!”罢,直接撞倒林翘楚,夺门而出,莲华一路追赶着他,可惜,还是被他逃出了神农谷。
之后,莲华与林翘楚带着红杏,一路追寻着安钰的踪迹。只见他果然是访遍这仙魔两界的名医,他来到最北方的北境雪国,冒死穿过雪国迷阵,千辛万苦地才找到鬼医孙瑞;也曾在深山老林内寻了几天几夜,才找到早已隐姓埋名的巫医南风客,可惜这魔界的两大顶级医者都摇头叹息着,告知他怀中人早已死去多日,非医者能治,何况这世间,绝无起死回生之术。
而后,不死心的安钰回到人世间,遍访名医,他一次次地被当成疯子赶出来,一次次地被医馆的厮拳打脚踢后扔到大街上。若是以前的他,早已是大发雷霆,屠人满门,而如今,他却是一言不发,抱紧怀中的尸首失望离去,甚至都没擦一下额上落下的鲜血。
一次次的打击下,他终于绝望了。莲华最后一次看到他时,他已经谁都不认识了,只是宝贝地搂着怀中的那具尸体,在这人世间,疯疯癫癫地流浪着,不等莲华唤住他,他早已怪叫着逃跑了,跑得无影无踪。
那高大的英俊男子还在碎碎念着,打断了莲华的回忆,将他的意识拉回现世。
“我莲啊,我们找了都快一个月了,都没找到师弟和那魔头,银子倒是花去不少!你再这样散财下去,师弟留给我们神家谷的这些家当,可撑不了多少年啊!”
蓝衣美人依旧没开口,只是目露忧色,神情悲伤着。他俯下身子将空粥桶换下,又搬来满满地一锅清粥。两人不远处的第三条队伍前,比粥桶才高了一点点的女童正踮着脚站在矮凳上,舀了一碗清粥给眼前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年轻男子。
女孩见那年轻人的背上还背着一人,原本给了他两个馒头,此时,又好心地加了一个馒头递给他,道:“大哥哥,多给你一个”
当那年轻人伸正准备去接第三个馒头时,他抬头看见女孩的容貌时,惊得后退数步,他打翻了粥碗,第三个馒头滚落在地,他一托住身后所背之人,另一紧拽着中的两个馒头,转身撞开人群,撒腿狂奔而去。
“红杏,怎么了?”蓝衣美人和高大的男子赶紧来到女孩身边,此时一群人扑到地上抢着那滚落的馒头,场面的一阵骚乱。
叫红杏的女孩莫名道:“不知道,那个哥哥好奇怪,背上还背着一个人,我原本多给他一个馒头,他见到我却像见鬼一样地逃跑了!”
“估计是个疯子吧!好了好了,都散了,红杏,赶紧分粮,还这么多人呢!”高大男子驱散前面那一群抢着个馒头的众人,重新维持着次序,只有那蓝衣美人蹙眉看着远去那人的奇怪背影努力回想着。
“莲怎么了,还发什么呆啊?”高大男子边发着干粮,边唤着他。
蓝衣美人收回视线,向他回复道:“没有什么,只是这个人的背影有点眼熟,好像是”不过他即刻摇了摇头,自嘲道:“不可能,他岂会变成这模样”
刹那间,他脸色大变,扔下中的勺子,留下一句话:“我去确认一下,你们留在这儿等我!”
而后,蓝衣美人化为一阵蓝色的花瓣消失无踪影,令那群排队领着粥饭的穷人们齐齐跪下磕着头,道:“是神仙啊!神仙显灵了!”
那惊慌失措的年轻人跑了一路,边跑边回着头,确认身后没人追赶而来时,还来不及松口气,脚下便绊了一下,连人带中的馒头一起摔了出去,连他身后裹在一块肮脏的黑布中的所背之人也一起摔了出去。
黑布散开,里面露出一位白衣雪衫,肤白似玉的美丽人儿,一头如锦缎般的浅色长发散落在衣衫上,他自颈部以下开始,浑身绑满绷带,连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也全缠着绷带。他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冰冷的石阶上,仿佛是死去了一般没有任何生气,又或是,他原本便是一具尸体。
那年轻人看也不看一眼两个滚落在旁的馒头,而是慌张着脚并用的向那具尸体爬去,他宝贝地抱起他,用身上唯一一处干净的布料擦拭着他脸上的灰尘,心翼翼地吹去鬓发边的细草屑,为他拍去雪衫上沾着的脏物。
一旁,早已有三四个乞丐抢走他掉落的馒头,蹲在一起分而食之。
天空,开始下起雨,那年轻人急忙捡起黑布罩在那具尸首上,抱紧他躲到屋檐下避着雨。旁边一个乞丐见他可怜,掰开半个黑乎乎的馒头扔起了他。年轻人果然是饿坏了,赶紧狼吞虎咽地将馒头吞下,才吞下,便又呕了出来,一股酸臭味,放以前,他连喂给狗吃,狗都不会啃上一口。
雨越下越大,淋湿了包裹着那具尸体的黑布,年轻人轻轻揭开黑布,怀中那美丽人儿的长发和衣衫果然已经被打湿了,年轻人怜惜地拭去他脸颊上的水珠,俯下身子,将他抱得紧些,再紧些,宁可自已淋成只落水狗,也不能让怀中人被这冰冷的雨水打到一角。
这场冬雨,如歌如泣,如丝如织,绵绵不断地下着,一直到黄昏也不见停歇,原本冷清的街道两边,更是连路人都不见一个了。不远处,安静空灵的长街尽头,传来一阵悠扬的木屐声,烟雨朦胧中,一紫衣美人儿执一柄油纸伞,缠绵的雨丝在她的伞面上溅起,浮起一片水气。
她踏碎一地的水波,向着蜷缩在檐下躲雨的年轻人娉婷走来,在离他三丈之处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年轻人怀中的那具尸首,柔声道:“把这孩子还给我吧,他已经死了,让我带他回水月镜花宫,与他母亲葬在一起”
年轻人抬起湿漉漉的脸庞,看着眼前那与怀中人长得如此相像的紫衣美人,刹那间瞳孔放大,呼吸急促,他吓得脸色煞白,抱起怀中的尸首仓皇夺路而去。边跑边狂叫着:“不要再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了,他是我的,他自就是我的,谁都别想抢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