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翌日, 一个暴雨天。
九月份的天气反复无常, 南方雨水多,清津大学野生伪官方微信号发布一则通知, 正式更名为清海大学。
林伶依旧是工作到忘记吃饭, 匆匆地睡了个十分钟的午觉,只觉眼皮突突的跳, 心神不宁。
伴随着暴雨的,还有一阵阵轰隆隆的雷声, 似乎下一秒就要把这座城市炸掉。
忙活了一下午, 到了四点,林伶的日程提醒响了。
她拉开抽屉,对着镜子补了个妆,把头发理了一下, 又非常做作的练习了一下官方的假笑。
可以了。
假笑都这么美。
何已经把车备好, 公司这边负责给她送到清津大学去,回程不在管辖范围之内, 林伶谈完可以回家也可以回来加班。
也许是预估接下来的雨势会更大, 大部分人都没有选择这个时候出门, 商务车一路通行无阻, 出奇的顺利,
到了清津大学北门,学校不给外来车辆进去,林伶独自一人撑开伞下车,还没走几步, 几秒钟的功夫,脚背全湿了。
好在穿的是高跟鞋。
她开手机搜索计科院院楼,一看步行要十几分钟。
放眼望去,校园内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她提着裙摆,心翼翼地避开浑水,真的走到计科院楼下的时候,哪还有什么形象可言。
暴雨如注,越下越狠。
连头发丝都没放过。
发尾都快粘一起了。
林伶三两步跑进院楼大厅,这个样子去见人未免太丢脸了些。
她看了眼时间,四点四十五,只剩十五分钟了,换套衣服不太现实,只能先把身上的雨水擦干。
早知如此,就应该多喊几个人一起来了,偏偏她当时觉得自己挺厉害,一件事用不着成群结队。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终于在最后五分钟,林伶上了去十楼的电梯。
电梯里冷气充足,在这个潮湿的午后提供了一方干燥清爽的空气,但很快,林伶被冷得浑身冷颤,寒气入骨般地,侵蚀她的每一寸皮肤。
脚一直在水里泡着,已经感觉不到存在了。
她还穿着裙子,腿肉眼可见的变成淡淡地青紫色。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林伶深吸一口气,跺了跺脚,企图找回一点知觉。
沿着指示牌找到1001,十楼的第一个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
她寻思着,气势什么的是没有了,但是这副惨状,反而可以显得她很有谈判的诚意。
也不全是坏处吧。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紧,林伶伸出冰凉凉的右手,轻轻地敲了两下。
里头很快传来一声:“进来。”
按照惯例,每周的今天,下午五点左右,是周之学带的学生来找他开会的时间点,
故而当他听见敲门声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以为是他们来了。
似乎全然忘记了昨晚答应王院长的事。
短短两个字,得也快,林伶没听出有什么不对劲,她搭上门把手,准备开门。
周之学一向时间紧迫,手头上一大堆的事,对着电脑不停地字,也不看门外是谁,直接问:“上次的论文改好了?”
林伶还沉浸在自己落汤鸡一般的外表中不可自拔,顺口答道:“什么论……”
剩下的话在两人的对视中彻底消失。
两个人,谁也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所谓的大脑一片空白,莫过于此时此景。
林伶确实幻想过再次重逢的场景,但从来没想到是这样令人窘迫的局面。
他衣冠楚楚,她狼狈不堪。
他是要巴结的对象,她是曾经抛弃他的人。
至少在幻想中,他们可以好好回忆一下过往,然后云淡风轻地讲讲几年来的生活,像个熟悉的陌生人一样,恭维着对方:“您现在混得真不错。”
他甚至可能已经结婚了,有个可爱的孩子,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他大概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然后把所有的痛苦和愤怒揉进七个字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
然而她望着周之学慢慢地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量着浑身脏兮兮的她,渐渐冷下来的眼神像是下一秒就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现实的重锤狠狠击碎了林伶的天真。
她咽了口口水。
周之学的办公桌正对着门,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里。
不敢动了。
刚才在电梯里都没有这么冷。
尴尬并没有持续很久,电梯门开了,传来一阵学生们的嬉闹声,但没过一会儿,这帮学生收起笑容,变得严肃起来,一板一眼地朝林伶的方向走过来。
他们只是瞥了她一眼,纯属是好奇探究的眼神,而后也不再管她,从书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资料和专业书,开始请教问题、修改论文以及总结这一周的成果、布置下一周的计划。
周之学被他们围住,一时半会也脱不开身,看样子也不想脱身,林伶庆幸这些学生来得及时,让她有个反应的时间,她趁着他们围成一圈些她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时,靠在沙发上边等他边思考人生。
那边热火朝天,这边孤单寂寞。
怎么就,这么巧呢。
林伶掏出手机想些什么,却发现有些事,无法跟别人分享。
那她还要不要硬着头皮谈下去。
一有放弃的念头,就立马被她极强的敬业精神断,林伶默念,一切为了工作,一切为了工作。
但是看周之学刚才不善的眼神,再一细想十年前自己干的蠢事,林伶内心惴惴,他不会还记恨着她吧。
林伶给何发消息,让她把昨晚的资料发一份到她的邮箱。
她怎么就不早点看呢。
林伶看完关于周之学的简介,重重叹了声气。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大堆科研成果里,她独独注意到了最后面一栏私人情况的介绍——
单身。
她鬼使神差的笑了出来。
笑声不大,但依旧被学生听见了,一点动静就惹得他们向林伶看过来。
林伶不好意思地冲着他们歉意地笑笑,僵硬地转过了身……
一时没事情可做,林伶又看了会校企合作的方案,毕竟这才是谈正事。
方案看完,他们还没讨论完。
林伶百无聊赖,眼神四处乱飘,又不敢有大动作,只能范围内动一动。
可当她转头之际,视线冷不丁被柜子里一处闪着光的相框吸引。
她知道乱动别人东西不好,但是隐隐能看见相框里的人有些熟悉。
林伶回头看了眼,没人发现她在搞动作,于是无声挪到沙发拐角,悄悄地把相框拿了出来。
相框里有两张照片。
一张是她元旦晚会那天,申南钰拍的,她模糊地记得,当时申南钰第二天洗出来给她,可是林伶没有收到。
另一张,是她高三那年获得了期中考试语文单科状元,挂在光荣榜上的照片。
不过这张照片上不止她一个人,在她旁边,是周之学。
这张林伶倒是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次,他们的奖状互换了。
现在想来,这竟然成了,他们唯一的合影。
——
“一个时了……”一挤在外圈的姑娘气恼地跟旁边同学声抱怨。
回应她的是更的气音:“是啊,以前半个时不就讲完了吗?”
“……你有没有感觉都在讲废话?”
“对对对,怪不得我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是不是把上课讲过的又讲了一遍?”
“怎么回事啊。”
“……”
“行,今天先到这里,你们回去把文献综述部分好好改改,没有逻辑的地方我加了批注,明天十二点前发给我。”
“好,谢谢老师。”
“老师再见。”
一行人如释重负,步子都轻快起来,浩浩荡荡地奔向食堂。
办公室内顿时空旷起来。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林伶缩在沙发上,像个学生一般乖巧柔顺地坐着,唯有一双眼睛跟着周之学的身影转。
他从林伶的眼前走过,走到门口把未关严的门“啪”得一声合上了。
听得她心尖一颤。
从一开始的对视之后,他就再没有看她了。
周之学背对着林伶站在桌子边,拿了个纸杯,往里面冲泡茶叶。
空调还在呼呼地送着冷气,林伶几乎不怎么动地坐了一个时,越来越冷了。
她抬头看着他,竟有一种他又长高了的错觉,恍惚不已。
不管在什么境况下,他总是能过得很好很好。
林伶站了起来,穿着高跟鞋的她也只能勉强够到他肩膀的位置,她往周之学那边走了两步,惊奇地发现他后颈处出了一层汗。
可林伶快冻死了。
她伸出食指轻轻地碰了碰,“你流汗了……”
肌.肤相.触,所及之处闪过一阵如电流般的刺激,周之学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的手移开。
“你干什么?”他冷冷地问,完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林伶的手腕被他紧紧握在手心里,力道很重,但她不觉得疼。
“没……没啊。”林伶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鬼使神差做的事,鬼知道为什么。
“……好久不见。”
林伶实在想不出要怎么招呼,只能憋出这四个字。
周之学猛地放开她的手,走回椅子上坐下,语气没什么温度:“难得你还记得我。”
林伶垂头,像是犯了错在被老师训诫,连还嘴的勇气都没有了。
当年,确实是她的错。
不招呼就走了的是她,让他等五年实则远超五年放他鸽子的也是她。
林伶惭愧地不知所措。
尤其是,知道他还在办公室里放了她的照片。
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林伶不敢去想,此时像个不经世事的丫头一般紧张,手指头都快绞出红印了。
“我……我这次来其实是谈校企合作的事……”林伶磕磕绊绊地把来意清楚,偷偷去看他的表情。
真的是,一点气势都没有了。
周之学拿起手机回了几条消息,心不在焉地道:“没得谈,理由讲过很多遍了。”
看这样子,是半分情面也不顾了。
林伶不习惯他冷若冰霜的态度,他从来没有这样对过她。
“是因为来的人是我吗?”所以就直接否决了。
林伶眼眶红了,泪水被她硬生生地忍回去。
周之学看了她一眼,叹气道:“来谁都一样。”
她也一样。
也许是书柜里的照片给了她勇气,林伶故作轻松地问:“你这些年还好吗?”
此话一出,周之学放下手里的工作,随意地往后一靠,看着她回道:“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当年一走了之有想过十年后的我好不好么?”
林伶震惊地看着他。
他果然,还很在意。
确实,这样的事,搁谁身上都很难放下吧。
林伶知道自己欠他一句对不起,可怎么都不出口,她指了指书柜,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你为什么要把我的照片放办公室里……”
完又补充道:“不会是恨我的时候把照片拿出来骂两句吧……”
周之学愣了几秒,她这才刚来多久,就把他的东西翻出来了。
“不关你的事。”
“啊?”这是她的照片,怎么就不关她的事了。
不过他不想回答,林伶也不好继续逼问,她想他俩的事以后有的是机会清楚,但工作上的事刻不容缓,于是扯回正题,:“看在我们都认识这么久的份上,校企合作的事能不能再考虑考虑呀?”
周之学气不一处来,才两句私人的话,她就迫不及待地谈那什么校企合作,明晃晃的想让他考虑旧情,卖她个面子。
顿时让他觉得自己的感情被利用了。
周之学不耐烦地道:“免谈,回吧。”
“……”
这也太难啃了。
林伶受不了他坚硬的态度,都好歹到这种程度了,她都快卑微到尘埃里了,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偏偏她还不知道周之学在意的点,继续道:“你现在这么坚决,一点后路都不留,我们以后……”
“以后?”她的话被周之学断,“我们有什么以后,有什么后路,听你这意思,是想破镜重圆?还是再骗我一次?”
“……”
“你……”林伶也生气了,她一直好好话,生怕惹得他不高兴,谁知道他整场交流下来冷硬地要死,还总是咄咄逼人。
林伶脑子一热,也不想受这个委屈了,这种情况再谈下去也谈不拢,不如早散早回家。
“行,不谈就不谈,我认输。”林伶走到沙发上拿上自己的包,脚步顿了几秒,头也不回地走了。
办公桌上,纸杯里升起袅袅热气,是他为她倒的茶水。
——
刚一出去,林伶就后悔了。
为什么要刚啊。
这暴脾气!
她简直想封住自己的嘴。
这可是甲方爸爸,是她要求着供着的。
而且,他确实有生气的资格。
林伶站在办公室门外,痛心疾首。
然而更痛心的是。
她伞呢?
那帮讨人嫌的兔崽子们。
把她伞拿走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林伶撇撇嘴,落寞地乘电梯下了楼。
这一趟难道真的要一无所获吗。
计科院主楼大厅有转供人休息的地方,软皮沙发围成一圈,林伶踩着高跟鞋,望了望外面要下一整夜的雨,果断的倒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
这么一睡,更冷了。
但冷归冷,倒是让她睡明白了一个真理。
做人,还是不要脸一点比较好。
她应该在看见照片的时候就明白过来的。
如果周之学真的对她没感情的话,为什么要在办公室放她的照片呢。
不管是出于爱还是狠,不都是放不下吗。
那她还纠结个什么劲。
自己这十年来,不也是一个人过来的。
脑海里不知怎样就回想起那句话——
如果五年之后他还愿意和你在一起,那就……
林伶在近乎黑暗的大厅内做广播体操,热热身,想着要不要重新上去找他。
斟酌了半刻钟,她还是选择在底下等着。
林伶时刻关注着时间,她预料到周之学不会很早下班,所以到十点之后才开始蹲人,动不动就跑到电梯口看有没有人下来。
一直等到了十一点。
今天周之学下来的还算早。
当然他还是最后一个。
林伶着哈欠,看见电梯的红色数字开始跳动的瞬间立马清醒了。
肯定是他。
她跑到软皮沙发上坐着,又觉得这儿的灯光太昏暗,他可能发现不了,赶紧跑到门口,可怜地抱住自己,任冷风扑扑地往身上拍。
冷到发抖。
三十秒后。
林伶听着身后脚步声渐渐逼近,心里暗道:看见我看见我看见我。
周之学老远就望见一团人影,待走得近了,不由得停了下来。
恰巧此时,林伶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望向他。
周之学摇着头走到她身边。
如果换做其他人,闹得那么不愉快,谁不是走得老远,谁会在他这里停留。
偏偏是她。
偏偏是林伶。
他手里拿着公文包和一把黑色雨伞,刚开口:“你还不……”
与此同时,林伶双臂张开,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大腿。
“……”
她这喜欢抱大腿的习惯多少年还是改不掉。
周之学动弹不得,冷声道:“你又想干什么?”
林伶吸吸鼻子,听声音都快哭了:“对不起……”
“……”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她随便编个理由,“我这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下面那么多人看着,我要是拿不出点成绩出来,没法服众……所以就…脾气稍微大了一丢丢…”
论起今天谁脾气更大,显然是周之学,林伶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让他尝尝什么叫愧疚的滋味。
谁知周之学不吃这一套,他看着抱着大腿不放的林伶,犀利地反问道:“你谈合作都是这么谈的?”
意识到他的潜台词是什么,林伶连忙仰着头解释道:“当然不是,我刚回国,第一次被老板派出来谈合作的,还有以前,以前也不是这样的,都是因为今天遇见了你,我拿你有什么办法呢…”她着还不老实的用脸蹭蹭他的大腿,手还上下磨来磨去,美其名曰:“我又冷又饿……”
隔着裤子,周之学能感受到她有多冷。
在外面站了片刻,气温降了不少。
林伶继续发扬牛皮糖精神,:“报告老师,你的学生还把我的伞拿走了,罚他们抄单词好不好?”
“……”
“你看我都这么惨了。”林伶真挤出来几滴眼泪,又冷又饿可不是骗人的。
她一只手攀上了周之学的腰,得亏是晚上,白天谁看见这样子准要骂一句有损市容。
“要不你收留我吧?”
周之学沉默了几秒。
忽而问道:“你这是要投怀送抱了?”
林伶不知道他具体指哪方面,但听语气好像还在生气,本着惹不起的原则,她垂首温声道:“你想怎样就怎样。”
他又问:“不负责任的那种?”
风水轮流转。
林伶咬咬牙:“不负责任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 风水轮流转,之前要虐男主,现在又不给虐了,我看明白了,在虐我!
——
下章要干大事了,之前一分钟影响不好,对不起给大家造成了错觉,是时候还周一个公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