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喝高了的指导员一觉醒来,模模糊糊记起,头天晚上是个伙子把他送回宿舍的。尽管他嘴上着没醉没醉,但没人扶一把的话,没准儿真能从楼梯上轱辘下去,摔个鼻青脸肿。
那子看着挺机灵,人也聪明。
这天,指导员接了个消息,便招手把严明信吆喝过来,问:“你那天不是一直问我枯桃号的事儿吗?想不想去看看真正的军舰?”
严明信几乎是条件反射,毫不犹豫地答:“想!”
完了他大脑才开始运作,不禁心潮澎湃:虽然不知道是哪一艘,可好歹这次不是修船坞,也不是焊侧板了!
严明信忙问:“在哪集合?什么时候走?”
指导员拍拍他肩膀:“明天一早走。这次挑几个人上船主要是见习,顺便搭把手!去了得干活,勤快点儿,懂吗!”
被挑选一起出任务的都各个班上的好手,君洋也在其中。
严明信靠近他,问:“你知道这趟是去干嘛的吗?”
君洋指指不远处等待装载的电机,道:“大概是临时消磁。”
为了航行安全和实现反雷达反磁隐身,金属外舷的战舰一般有固定的周期和地点进行消磁作业。除此之外,有时航经特殊海域会意外携带大量电荷,这就需要离开舰队进行临时消磁。
一行人分乘两艘中型登陆艇,艇上分别装载了四组电机,在茫茫大海中航行了近五个时后,一艘驱逐舰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战舰上的综电系统业已关闭,无声无息地停泊在海面上。
登陆艇配有自动化消磁设备,机器轮不到他们见习人员插手,严明信和君洋等人就站在船头,帮忙搬动重达几百公斤的电缆。
正当他们干得热火朝天时,预运行中的电机开关闸不知被谁突然拉下,机器的隆隆声响戛然而止。
指导员比了个中止的手势,道:“全体都有,原地下蹲,保持安静。”
这天天气出奇地好,天空中万里无云,太阳就悬在几艘船的正上方,一动不动。
四面看不到尽头的海水与天相接,周围连只觅食的海鸟都没有。
甲板表面温度升高很快,踩久了,隔着鞋也烫脚。
海浪一边今天好热啊,一边把吃不消的阳光反射给了登陆艇,犹如火上浇油。
搬电缆时走动走动还能吹到点海风,这一集体下蹲,人挨着人,再加上不远处刚关闭的电机散发出大量的热,严明信浑身的衣服湿透了。
他蹲得纹丝不动,满头的汗水一滴滴顺着脸颊往下流,在甲板上汇成了一滩。
过了一会儿,有个二愣子声发问:“好热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君洋朝严明信望了一眼。二人对视时,君洋用口型伴着极轻的声音:“鱼.雷?”
在正常航行情况下,大部分驱逐舰有能力发现鱼.雷并加速脱离,拉开安全距离后将鱼.雷拦截,但此刻,这艘驱逐舰的综电系统处于完全关闭的状态,不要航行了,一时半会儿连锚都拉不起来,且战舰舰艏、舰艉各有一艘登陆艇,艇上的电机已和驱逐舰的消磁点牢牢焊接在一起,跑是跑不了了。
谁也不知水下有什么。
是一艘未知潜艇?还是鱼.雷、磁性水.雷?它依靠什么制导,如何触发引信,有多大威力?
敌暗我明,驱逐舰携带着大量电荷,相对容易被发现,情况相当不利。更令人细思极恐的是,这意味着某个国家或某个势力正在进行违反国际公约的行动,或许是测试新型鱼.雷,或许是训练发射,或许是在收集着不为人知的数据。
君洋的嘴唇轻轻地张合,严明信似乎听到他:“动了。”
是什么“动了”?
半分钟后,驱逐舰右舷降下了一只无人的救生艇。艇在海浪里一摇一晃,随着浪花慢慢飘远,待到距离驱逐舰近百米时,救生艇的发动机突然启动,朝更远处破浪飞驰。
仅隔几秒,驱逐舰上有人一声令下:“开炮——”
众人耳畔“砰”地一声巨响,右舷舰炮发射出一枚反鱼.雷火.箭弹,朝救生艇消失的方向升空后入水,在距离驱逐舰两公里左右爆炸,掀起了滔天巨浪,如巨龙腾空。
持续的爆炸效应后,海面渐渐恢复了平静。危机暂时解除,所有人长舒了一口气,起身活动筋骨。
几艘捞船得到命令迅速赶来,在引爆区域设置隔离网,展开水下捞作业。
“你怎么知道底下有雷?”一个男人走了过来,问君洋,“你还知道船上要放干扰?懂的不少啊!”
这人刚才好像就蹲在他们俩的附近,是从驱逐舰上下来指挥连接消磁点的。危急之中严明信也无暇细看,不太确定。
君洋量来人一番,平静地:“我不知道,我是听到的。”
“听?”男人声音浑厚地笑了,“你听见什么了?”
隐形鱼.雷早已不使用传统的热动力系统,甚至有些单靠声呐也很难探测得到,更何况登陆艇周围的海浪声自四面八方一刻不停地灌人满耳,平时站在船头和船尾的两个人想句话都要卯足了力气喊。
“我听到综电启动,救生艇挂索,”君洋神情认真地回答,继而望向正在进行捞的海域,“还有,从船上放下来的那艘救生艇在水下挂了模拟器,模仿的是舰船喷水推进和齿轮的噪音。”
方才豪迈大笑的那个人,灿烂的笑容以可见的速度凝固在了脸上。
“在它下水之后和舰炮开炮之前,我还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君洋继续捋顺着回忆,缓缓道,“我没上过驱逐舰,不太确定,我猜可能是舰炮装填——有至少两个人一起填弹,动作很利索,只用了5、6秒钟。”
某天中午,严明信回自个儿宿舍。甫一开门,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接着从墙后闪出一个人影扑到他身上,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双臂绞在背后。
离门口不远就是上下铺,严明信一个踉跄,后仰栽倒在床上。
“吃饱喝足”、“回自己窝”,这叠加起来简直是一个正常人类生命中防备心理最弱的时刻,严明信自不例外。他还以为自己招惹了什么深仇大恨,竟要被人一刀封喉,心肝脾肺全都呆住了。
定睛看清是哪个冤家后,他哭笑不得,痛骂道:“你想弄死我啊?”
君洋这才松手,撑起身得意地挑眉,揉了揉不惜自损八百的手掌。
严明信想不起他何时教过君洋这一招,他只知道自己遭人撞了一下现在浑身酸痛,受到惊吓的肠胃估计也有段时间都要消化不良。另外,师傅被徒弟放倒,锁得死死地仰在床上,十分不雅,他面儿上多少有点挂不住。
他一脑门儿官司地问:“你来干嘛?”
君洋一笑:“好事,来告诉你。”
严明信马上消了气,问:“什么好事?”
君洋走近,挨着他坐下:“我,保送军校。”
“什么!”严明信蓦地睁大了眼——君洋在基层部队崭露头角,热心的连队领导认为不可埋没,于是向上汇报,最终由军区保送至军校培养,学成归来再回到部队,这完全符合正常程序!
他心跳加速,眼底一热,有一瞬间被什么东西花了眼,令他满眼都是1151和僚机编队火力掩护的身影——
原来君洋就是从此起飞,驰天捍海!遨游九州!
不过……严明信随即想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你开飞机去了,那我干嘛呢?
较之当年,他现在的思想觉悟和业务水平都有质的提高,没道理他身怀十八般武艺地再活一遍,却活得大不如前吧?
严明信:“那个,你等一下啊……”
他往前捋了捋——当时蹲着的时候,明明是指导员下令让保持安静的,军令如山,就算那时有雷砸他身上,他也绝不可能开口瞎嚷嚷;至于引爆后他没蹦出来事后诸葛,那是因为他又坐船、又干苦力,又命悬一线地蹲了半天,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眼看就要脱水昏厥了,实在是累得他懒得话啊!
早知道这也能突围,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能讲得头头是道!关于怎么发现目标、怎么反潜反鱼.雷,把领导给他焊在那,他能从中午演讲到下半夜!
怎么回事?怎么他恪尽职守令行禁止,到头来反倒吃了遵守纪律的亏?
严明信:“我知道这很离谱,但是你能不能帮我问下领导?其实我也看出来水里有鱼.雷了?我还能……”
“严明信,”一直乐呵呵的君洋忽然不笑了,断他,“你在搞什么?”
“嗯?”严明信应了声,心底却莫名生出一种遥远的感觉。
他以为他们俩已经认识很久了,可为什么……君洋好像,从未叫过他的名字呢?
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他像是在无数个暮去朝来中听这个人过了千言万语;但这个声音又那样陌生,他想到头痛也怎么都想不起来,他到底在哪儿听过这个人话。
严明信还在茫然,只听到君洋:“严明信,机号322。”
这个号码让严明信恍若隔世:“……什么?”
“你驾驶九霄100型轰炸机在白马关联合阅兵中中弹。”君洋缓缓道。
“是……”严明信不知所措,不明白为什么全世界乃至几年前都有人知道他中弹了,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是有这么回事,但那是因为当时我……”
君洋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悲伤地凝视着他,问道:“严明信,你的322都捞起来修好了,你怎么还不醒?再不醒,他们就要把322给别人了,也要把你你送走了。”
“……什么?”严明信仿佛被丢进了巨大的离心机,身处旋涡边缘,疯狂的旋转让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他闭上眼睛,一个低沉的男声呼唤他:“严明信,快点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