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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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院午休铃一响,君洋拉上窗帘,开始宽衣解带。

    “我们学校以前也有午休铃……”看着他脱一件扔一件,干净利落无丝毫迟疑,严明信有点犹豫,“不过,我记得这个铃是给学生的?咱俩又不是学生了,不用这么准时吧?也没人来查寝。”

    君洋一拍床,不容置喙:“我困了。”

    严明信只好客随主便,和衣躺下。他试着问了一句:“怎么,你这个抱点东西睡觉的习惯,是分白天晚上的吗?中午就不……”

    话没完,君洋手脚并用地盘了上来,抱得分明很是扎实用力,却还气呼呼地:“睡觉,别话。”

    昨晚严明信是真的累了,走在路上都快要睡着,许多感官都在敷衍了事,传回给大脑的信号粗制滥造,而现在他清醒着,从未有过的清醒。

    君洋抱他的姿势,让他有种被人依赖着、珍重着,想要挽留、拥有的感觉,既争一朝一夕,又有山高水长。

    严明信心里很想回抱他,但是……

    他非常实际地问:“君洋,你热不热?”

    君洋睁开眼:“你热?”

    他一顿,又道:“热就脱衣服,话有什么用。”

    严明信为了进会场方便,穿得是君洋的作训服,这下君洋既占了主场的便利,又一回生二回熟。他犹如识途的老马,起身单手捏住严明信的衣扣,从上往下开始解。

    窗帘被风吹动,屋内忽明忽暗。严明信一转头,看到两人的影子在床角边的墙上交叠。下面那个伸手挡在胸前,流于形式地阻拦的人是他自己,而君洋正一手手肘撑着床板,另一手解他扣子。

    他的动作仿佛正拉弓搭箭,下一秒就要势如破竹。

    严明信:“我不是这个意思,君洋……”

    从前单看数值,严明信认为自己的肺活量还算可以,谁知他在天上没见出毛病,这会儿着陆了却大口大口也喘不上气——他这边刚刚按住君洋一只手,那人的另一只手又不知何时钻进了他衣服里,掀起了他上衣,露着大半胸膛,转而又垫在他身下,要把凌乱的衣服整件除去。

    君洋不光用了蛮力,还在他身上怕痒的地方挠。严明信本就不严肃,这下被他扭得浑身都痒,闹的力道很快捉襟见肘,他左支右绌,顾此失彼,竟被君洋单手钳制住了双臂。

    “不行,”严明信气喘吁吁,压着声音道,“你先听我。”

    “不听,”君洋低下头,睫毛扫过他的下颌,鼻尖点在他锁骨边缘,像一只疲惫的兽,轻轻地喘息,“什么都别。”

    闹过后,两人都微微出汗,皮肤分外敏锐。呼吸带来的气流制造出又痒又麻的感觉,从严明信颈窝一直钻进了他心底,东挠西挠,挠的尽是最羞处,惹得他好不容易算正经作战的肌肉痛斥他烽火戏诸侯,一一鸣金收兵。

    君洋移到他耳边,气声道:“陪我躺一会儿吧,我不干什么……严明信……”

    严明信从练出了条件反射,听见有人喊他名字,他必有回应。

    这个人喊得这么不正经,他也没办法正经回答,只能轻轻地:“啊?”

    他刚一放松警惕,脑袋就被衣服蒙住。

    严明信没什么服力地阻拦道:“不是,君洋,你先等一下……”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怕屋里人没听到,外面的人又敲了两声,“咚咚。”

    君洋起身,怒吼一声:“谁!”

    怒归怒,他以闪电般的速度穿好了全身的衣服,回头一看,严明信更利索,连鞋袜也眨眼间穿妥——有一瞬间,严明信以为他爹在大会议厅讲课时看到他了。

    毕竟血浓于水,哪能换件衣服就认不出来了呢?怕是吃完饭就会找上门来。

    从被君洋按在床上起他心里就不踏实,总担心着这件事才剩了几分理智,否则那人贴着他呼吸时,他恐怕早已束手就擒了。

    好在敲门的不是严定波,是一群脏兮兮的学员。

    君洋冷着脸,寒声问:“找谁?”

    “教官,”学员们一见君洋很是兴奋,可对上他的脸色,声音不由自主就了几分,“我们几个,刚才通过3区了。”

    君洋皱眉:“什么3区?”

    从接到严明信的那晚起,他如同换了一个专司风花雪月的大脑,此刻根本不知道这帮鬼在什么。他花了几秒钟才从脑后扒拉出这个“3区”的前世今生,不耐烦地问:“过了就过了,跟我干什么?”

    “教官,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你从训练场回来,你还记得吗?”一个学员,“我们见过很多教官演示障碍训练,但是,都没有那天下大雨的时候你的样子帅!”

    君洋拧着眉头,看向他们身后:“那也不能把泥带进楼里。”

    “教官,今天去听讲座,舰长就是不跟我们他们舰上有什么装备。”这个学员还颇不服气,“更别提跟我们射程了。”

    严明信一听,哈哈大笑。

    君洋青筋暴跳:“谁让你问的?你以为你是谁?严舰长是027舰的首长,凭什么向你们汇报武器性能?”

    学员被吓着了:“那那,那我们怎么知道装备性能?书上又没有写……”

    “自己去查资料、去扒书、去推算、做模型,分成组讨论、组间辩论,”君洋自己也曾经像刚进城的土包子一样茫然无措,他语气不善并不是因为这帮子无知,而是对他们来得不是时候深恶痛绝,“让你们了解,不是让你们张着一张嘴,大星期天下午跑过来问。”

    学员怯生生地问:“数据都没有,怎么分组讨论啊?”

    严明信感到十分有趣。他也是摸爬滚、身经百战的人啊,可君洋折腾他的时候简直一帆风顺,不知怎么的,不费吹灰之力就卸了他的防。原来一物克一物,现在对着一群懵懂无知的学生,君洋也有棘手的时候。

    他笑着去门后拎了只拖把,算把一走廊的泥脚印清理清理。

    君洋拦道:“你别动,等会我收拾。”

    “没事没事。”严明信客气地连连摆手。

    他觉得他们回不去了,此刻再怎么看君洋一本正经的脸,他心里也全是刚才耳鬓厮磨的那个人。

    他冲君洋一眨眼,道:“君教官,你给他们讲,我支持你的工作,地我来拖就行了。”

    君洋:“……”

    他没那么好客,也没真带过学生,只想恶言恶语把人赶紧发走,没想铺开来讲;几名学员刚越过障碍区,正在兴奋,想来找他们崇拜的教官报喜,也没料到还能再得到进一步的指点。

    双方都很紧张,学员们抱紧了手里的脏衣服,战战兢兢地进了屋。

    君洋一抽屉的纸本全部崭新,领来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连个折痕都没有。

    他在心里默念严明信的话,反复自我暗示:海防的安危,奉天的希望,组织的信任……

    枯桃舰战斗群里有和027同级别的护卫舰,日夜在海上并行,君洋对长安级的结构了如指掌。

    他在纸上画出长安级护卫舰的船体结构图,再将关键的部位圈出,在空白处画出武器详细的外观,耐着性子问:“密集阵近防炮是最基础的防御手段,它的拦截原理,知道吗?”

    “提前击中炮弹,不让炮弹伤害军舰!”

    “对。”君洋一边问,一边笔也未停,画出各火炮的转向范围、攻击半径等,道,“要知道目前长安级上的装备是什么性能,就要先追溯它的前身是什么型号。长安级作为多代武器的载体,每次更新,必然是用性能更好的装备取代原来的。但由于军费有限,即便一段时间内出现的新型装备有一定优势,它也不可能总是更换,因为性价比太低。所以,根据收集到的这些数据,联系每艘舰船的实际作战目标,我们就能大致推算出更新装备的性能。”

    君洋抬眼看了一圈,问:“长安级装备的上一代近防炮是什么型号、多少射速?这个已经解密了,别不知道。”

    屋里鸦雀无声。

    君洋默了默,重吸一口气:“不知道也没关系。换个思路,无论导弹的拦截成功率如何,任何一艘护卫舰都不会留下防空真空距离。只要知道目前舰载主型短程导弹的拦截范围是多少到多少公里,比这个距离再近的,大约就是近防炮的射程。是多少?”

    被他扫过一眼,有学员恨不得今天没来过这里。

    “新装备的数据没有,旧的总能查到吧?沉不下心来看书,一问三不知!”君洋放下笔,“将来登舰,是不是出任务要去问‘你们把雷布在哪了’,追潜艇是不是要问人家‘请问你们下潜到多少米了’?人家跟你吗?什么都‘伸手拿来’,东问西问,不嫌丢人?”

    君洋一指门口:“走。”

    学员们被训斥得噤若寒蝉,缩成了一只只鹌鹑,唯唯诺诺地碎步退着出了房间。

    君洋看了更来气:“什么样子!立正!列队走!”

    严明信拖地归来,见他发威,问:“你怎么这么凶?”

    君洋忿忿地点了根烟,手肘支在桌面上,:“我一直这么凶。”

    “谁的?”严明信笑着,“你对我就挺好的。”

    严明信干活非常实在,他追踪着几个泥脚印,从屋门口一直拖到楼下门禁处,中间涮了好几次拖把。中午气温升高,他揪着衣服扇风不解热,干脆把衣服脱了下来。

    他在君洋眼前一晃,有人便当胸中了一弹。

    君洋的战斗意志从内部发生了根本性腐朽,再开口话声音低了八度不止,批判得心不在焉:“对他们和对你能一样吗?”

    “对了。你怎么有学生了?”严明信抽了几张纸巾,边擦汗边道,“你不是没上课么?”

    刚擦完,他胸口又渗出了细的汗珠,它们迎着太阳,闪烁着金色的微光。而有些漏网之鱼则汇聚成要滴不滴的细流,顺着他肌肉间优美的沟壑欲拒还迎,走走停停。

    君洋恨不能抢下纸巾来代劳:“帮组里的教员代过课。我连我姓什么都没,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严明信“哦”了一声,坐在床边休息:“我看他们很喜欢你。”

    “别扯了。”君洋仿佛看到有人替他把食物装盘,蓦然嫌弃手里的烟草无聊无味。

    他把烟头一摁,贴着严明信坐下,一手撑在严明信身后,和他叠着肩,放肆地欣赏着这具完美的身体:“我只给他们上过一节课,什么都没讲,还把他们骂了一顿。喜欢我什么?”

    “可是喜欢你的人才会来找你。”严明信眨眨眼,“哪怕不知道你住在哪,哪怕来了有可能会让自己难堪,还是想来找你。是因为喜欢才来的,‘喜欢’发生在‘行动’之前,他们不需要你做什么,在来之前,就已经喜欢你了。”

    “……”君洋不得已,把视线移回严明信的脸上。

    看了半晌,忍了再三。

    他问:“那你来找我,也是喜欢我?”

    “我执行完任务连家都没回。”严明信一笑,“今天中午,我爸就在大会议厅外面,我们爷俩也三个星期没见了。本来想过去招呼,想想还是算了,我怕他直接把我顺走。”

    “……”君洋未泯的良知有一刻想“你去和舰长个招呼吧”,可它终究势单力薄,念头才起,就被人多势众的渴望和占有欲压了下去。

    “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抱着睡,为什么任你光天化日之下把我衣服脱了?”严明信温柔地望着他,“你在枯桃舰服役那么多年,船员舱的床就一人宽,我不信你睡个觉还得抱这个抱那个,有这么多讲究。”

    正午是一天之中太阳距离地球最近的时刻,阳光最为明亮,所有月色里难以分辨的细微表情都一目了然。一个人到底是不是困了,到底想不想睡,旁人其实不难分辨。

    严明信用手背在他胸口拍了一下,轻轻地:“嘿,你知道你刚才在对我做什么吗?还是你以为我傻?”

    君洋:“……”

    他把脸扭向了另一侧。

    想要、不想要,喜欢、不喜欢,没有人征求过他的意见,他从未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情感。他是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被命运推着走,至多能在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掀起的浪花。

    最终能不能得到,往往并不由他做主。

    更多时候,他只能用做更多的准备来无声地争取,并期待着降临。

    他没有经历过,不知道“正常人”的交往是以什么形式开始,他也没有学习过为爱开口。

    过去未觉有什么不妥,但面对严明信温柔的询问,他发现他以为能够瞒天过海的这些行为,竟然是如此的无礼。

    严明信光鲜、明媚,也许他从出生到现在每分每秒都活得事无不可对人言。他早把他的意图看得一清二楚,而他还在不明不白地掩耳盗铃……

    “不过,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认识你的时间短,不了解你,他们的喜欢很浅,也可能不算‘喜欢’,是对你的崇敬。”关于表达,严明信同样生涩,只有到天空才流畅起来,“三年前K-2020第一次作为枯桃舰的主力机型和奉天军区联合演习,J-100也是新机亮相,我们被分在同一空域。那是我第一次参加联合演习,当时我很怕找不到目标,投错或者没投出去就返回基地,我在目标上方转了三圈寻找雷达特征,你帮我掩护突防了三次,最后喊我,‘就是这!发射’。”

    严明信用肩头撞了他一下:“你还记得吗?”

    君洋猛回头:“你又不投又不走,再转下去我就没油了。”

    严明信大笑:“对,练兵回来之后我们开研讨会,旅长问K-2020的油耗参数是不是有问题,这个1151怎么能飞那么久——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很想见见你。”

    君洋一听严明信对他的期待这么上得了台面,甚至能经得起大家坐一起研讨,更觉自己的一腔心思不可告人,无地自容地慢慢把脸转向窗口。

    严明信拉拉他的胳膊:“哎,不看我了?你刚不是看得挺开心吗?”

    “……”人赃并获,君洋头晕目眩,“别了。”

    严明信硬是把脸伸到他面前,让他无处可躲:“昨晚,你在门口等我,抱着我睡,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

    君洋被迫直面向他:“什么心情。”

    “我想,‘我喜欢的人,他也喜欢我’。”此话一出,钻进他心里的痒此刻又钻了出来,在君洋呵过气的地方游来游去,严明信不好意思地挠了挠,“我刚才就想了,可是你都不让我话,你一看见我怎么就……光要睡觉。”

    作者有话要:节日快乐啾咪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