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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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雨时缓时急,伴随着电闪雷鸣下足了一整夜。早该及时关闭的窗户无人问津,任凭雨风吹进。

    绘有船体结构图的笔记本在书桌上摊着,被水泡过一遭,墨迹层层漾开,劲秀的字体与工整的构图真容难辨,令人惋惜。

    当朦朦胧胧的光从天边的一道缝隙透出点端倪时,床头传来一阵闹铃清响。

    闻声,君洋撑着床沿坐起了身。

    严明信也醒了。

    他浑身疲惫,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按身体这般离奇的异样足以引起他的警惕,不报警至少也得个120,而他在睁眼未遂过后竟然一声没吭,对现状坦然接受了——有一把火烧了他一整夜,不曾放过他身上每一个鲜活的细胞,他看起来或许还是原来的模样,但从内到外已沦为熊熊烈火燃烧过后的灰烬。

    严明信看破天命,心中默默想:灰烬怎么能起床?

    但他至今仍然难以想象,总是一身傲气的君洋是如何舍得放下身段的?

    他大惊失色过,拒之以礼过,他再三把持,可一切都是徒劳。他既怜又惜,很想温柔相待,偏偏君洋又有意无意地挑衅,终于,玉山倾颓,他被拉入了身不由己的漩涡,让他在失去神志的恍惚中产生了人从何处来的质疑——也许他不过是路过这人间而已,他将在每一个充满情意的深夜扶摇直上,重回天际。

    闹铃响后休息了几秒,严明信终于睁开眼,又看见了世界。

    见屋内一片昏暗,他放下心来,怀着“还能再睡一会”的侥幸问:“君洋,几点了?”

    君洋哑着嗓子:“五点整。”

    一听到这个声音,严明信霎时脸热:“……了叫你别含那么深,你干嘛啊。”

    “我没事,等会儿喝点水就好了。”君洋安慰道。

    他清了清嗓子,可惜不但没有改善,反而令他嗓音更加喑哑:“不是你喜欢多一点么?”

    “你什么鬼话呢?”严明信喜欢听君洋的声音还来不及,哪里忍心伤害?

    可一想到自己在近乎残忍的深度造成的冲撞,教人第二天话都不出来,他不由得以手掩面:“我的是‘别这样了’,我怕弄疼了你,你怎么还……”

    “对,”君洋拾起掉在地上的衣服抖了抖,一针见血地,“你是‘不要’,但也只是而已。”

    “……”严明信无言以对,默默把脸埋进枕头里。

    君洋从衣柜里找出几件便服:“等会儿穿我的衣服走,下次来的时候你记得多带两件。起床吧,时间差不多了。”

    离院办八点上班的时间还早,君洋也不能亲自开车送他回去。第一班车半时后从学院附近出发,严明信只能先坐回市区,再搭乘基地的班车回部队。

    严明信仍是一摊灰烬:“我起不来。”

    君洋趴在到他身边,声问:“难道你是想让我把你抱回去?”

    严明信伸手一捞,搂住他的腰:“我是不想走。”

    君洋:“……”

    过去、将来,岁月漫长,宇宙茫茫。

    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思索无限的问题,但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多想,只想静静感受这个眷恋的拥抱。

    严明信在他胸口发出绝望的低吟,呜咽道:“你怎么会这样!”

    “哪样?我和你想的不一样?”君洋手向下一摸,逗他,“你倒是和我想的一样。”

    它过分美丽且十足强壮,一腔赤诚如钢铁般坚硬,既不吝于表达青春汹涌火热的能量,又秉承路遥知马力的精神意志,一呼必应,贯穿了整个夜晚,与其主人本人所有的优良品质无忤。

    他百看不厌,珍重不休,品尝不够,沉湎其中,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这世界给他的殊荣。

    严明信慢吞吞地起了床。

    他起床从没这么磨蹭过,他陷入了无知带来的困顿之中——昨晚君洋起伏的肩背像飘忽的云,洒落的汗水是五月的雨,征求他的意见,取悦他的感官……可他什么也没干,为什么他看起来比君洋还累呢?

    想不通,只能归结于昨晚腾云驾雾了数次,升空时的消耗着实太大。

    君洋找出两把伞:“走,送你。”

    “不行。”严明信接过一把,“下雨,别送了。”

    “这也叫雨?”君洋根本没放在眼里,道,“你不想走,我也不想让你走,送送怎么了?”

    “你躺着去,赶快,先把嗓子休息好。”严明信警告他,“不许这样跑去讲课,不许这样跟别人话!”

    “我根本就没课。”完,君洋一怔,随即明白,停住了脚步。

    严明信理直气也壮,压着声音:“万一呢!你没课?昨天那几个怎么跑来的?在你嗓子好之前,让他们爱哪哪儿去。”

    “……”君洋看着这个昨天还对他宣称“奉天海防安危交到你手里了”的男人,一夜之间改口让“未来的希望”“爱哪哪儿去”,他不得不感慨生物学的残酷,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塑造了多年的城池摧枯拉朽。

    他:“本来我也没想让他们进来,全是看你面子。”

    严明信看了看表,踟蹰一圈,又道:“等我放了假,我会来的。我要是没来就是有事,不一定能提前告诉你,你等着我啊。”

    君洋:“随时欢迎。”

    “等我下次来,我也给你……”严明信洗了脸刮了胡茬,脸上简直透出了股白嫩来,一害羞绯色就漫上脸,嘴里再怎么义正言辞也让人浮想联翩,“你怎么不提醒我?昨天晚上我一下睡着,给忘记了。”

    君洋忍着笑,玩味地一挑眉:“哦,无所谓。”

    一开始简直像行刑现场,严明信就爱大惊怪,这儿也不让碰,那儿也不能摸,被他锲而不舍地磨到天黑,才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开始咬着嘴唇接受。

    他实在不太相信严明信近段时间内能投桃报李。

    “怎么就无所谓了?”严明信当然听出了充满不信任的弦外之音,皱眉道,“下次一定——我要是忘了,你得提醒我。”

    君洋点头,正色:“你还忘了一件事。”

    严明信聚精会神:“什么事?”

    君洋拉起他一只手,两人十指相扣,用力握紧。

    在严明信新奇地看着他们交叠的手时,他对着那双梦寐以求的嘴唇闭眼吻了上去。

    下雨天,没有紧急的训练任务,严明信所在大队的当务之急是先写赴73号基地执行任务的报告。

    严明信好苦,这次正遇上322的新发动机到了第一个拆检期,他还要扒拉扒拉这段时间的飞行日记,再另写一份总结,提交给奉飞以作参考。

    几人找了间作战室,围成一个圈,撸起袖子开始写。

    行动报告比检讨书好写得多,要的就是反映真实情况的流水账,不用抒发太多个人感想。只要把所有关键时间节点、事件一一列明,确保没有遗漏即可,也没有字数限制。

    严明信咬着笔杆,问:“雷达第一次搜到73号基地,咱们下降高度,是几点几分来着?”

    队友给他提示了个时间,写了两句,严明信又问:“咱们看到跑道是几点来着?”

    林届思一顿笔,抬头问他:“明信,你这两天去哪儿了?”

    “……”严明信一窒。

    知道他有训练,平时和队友接触颇多,君洋在他身上游走时非常心,只轻轻地亲啄,温柔地舔舐,没留下一点儿痕迹,更没伤到他一丁点儿。可他还是忍不住捂着脖子,语无伦次地:“我回家了,没去哪儿啊,哪儿都没去,怎么了?”

    林届思关切道:“你没事吧?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才过去几天?”

    “是啊,”队友也奇怪,问他,“就这次任务,我看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竟然不记得了?不是你第一个落的吗?”

    严明信支吾:“是啊,是我落的,但是……”

    但是他刚出龙潭虎穴,又把自己送进了盘丝洞一天两夜,他的心魄他的魂儿都被吸走了。

    只要一闭上眼,他就止不住地想起那一晚。那个晚上没有月光,屋里比前一夜更黑,潮湿的床上是分不清谁洒下的汗水。

    他的手一向下就能摸到那个人湿润的脸,摸到因口腔过分开而改变的下颌曲线,摸到他修长的手指和分明的腕骨。他想肆无忌惮地叫出他的名字,但更多时候他更想让这雨下得再大一些,让雷声再响一些,他连呼吸声都难以自持……

    严明信走后,君洋琢磨会儿觉得不对,这样用车太不自由了。万一严明信总在他这儿过夜,大清早才走,他岂不是一直拿不到钥匙?

    他还没想好怎么处理,院办主任一上班先找上了他:“听你帮王老师代了一节战争史?来来,来院办聊聊。”

    作者有话要:看有什么东西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