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雪耳炖木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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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雪耳炖木瓜

    白珩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脑子上涌,心跳得极其厉害。

    他握紧的拳无力地松了开来,站在那里,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宋沅得意地道:“中元夜在山光桥上,身穿白衣的那人其实是你吧?我虽没看见你的相貌,但是却记得你身上的杜衡香。扬州城里用这香的人不多,加上后来回想起身量和口音,就确定是你了。”

    白珩的周身放松下来,有一种死里逃生后的脱力感。他用尽全身力气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唇角牵起一个勉强的笑容:“的确。”

    背弃家族弃文从商,大费周章地在天下各地广设书院,尽是为了心翼翼地抹去关于自己身份的信息,却又任性地只改了姓氏,连名和字都原样奉上,他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担心她认出来,却又怕她认不出来。

    祁门红茶生长在云雾缭绕、温暖湿润的山地林木中,一年采七批春茶,六批夏茶,宋沅此次来赶的就是最后一批夏茶。

    一年前她曾试着将祁红带到西域,意外地发现这种茶格外契合西域人的口味。她订了黟县今年下的九成茶叶,准备以祁红继续通向西的商路。

    祁红采摘后还要经过数十道工序加工、烘焙、精制,宋沅没在自家宅子停留多久,便抓紧到当地挨家挨户收茶去了,一连几天没着家。

    待她再次回来,发现白珩也不在,他的书童先生外出谈生意去了,不过每天晚间便一定会回来。

    天色尚早,宋沅拎着她才搜罗的几样食材进了厨房。

    将雪耳用温水泡发,切成块,弃根部黄色部分不用;木瓜取半只,去核去皮、切块。与处理好的南杏仁、北杏仁一同加入锅中,添半锅水、少量冰糖,开火熬煮。

    一碗雪耳炖木瓜,凝胶状的橘色汤汁,卧着柔软的雪耳和清甜的木瓜,入口顺滑滋润,裹着杏子的香甜。药膳书上,南杏润肺,北杏平喘,雪耳滋润,用来炖给白珩吃再适合不过。

    宋沅将雪耳炖木瓜放入瓦罐中保温,兴致勃勃地掀开冒着热气的蒸锅,发现余氏今晚准备了刀板香。锅内的腌猪肉平铺在山笋上,同刀板一起蒸,滋味极为鲜美,宋沅光是闻着就要垂涎三尺。

    一旁的罐子里还存着毛豆腐,想来也是今晚的菜色。宋沅失笑,看来她不在的这几天,老汪和余氏的确有好好招待白珩。

    汪民富是徽州本地人,六十上下的年纪,余氏则是他的发妻。宋沅不在徽州长住,这宅子却不能总是闲置无人理,便雇二人住进来替她理宅院。她每年春夏来徽州进茶时住上一个月,这里总是井井有条。

    她偷夹了一片腌猪肉解馋,便盖上锅盖,想着待白珩回来,晚上开饭的时候老汪会来叫她,就沐浴回房准备憩一会儿。

    这一觉沉酣。她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麻,身子不大听使唤。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却不同于平常的夜晚,周遭的事物还有远处的天空都是灰黑色浓重压抑的色调,没有光源。她揉着肩膀走出门去。

    古朴斑驳的石墙,高深压抑的天井。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许多斑驳横斜的竹子,陈设的细微之处也有微妙的不同。

    今夜的视线不太好,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能摸索着前行,试图找到老汪或者是余氏问问是怎么回事,为何不掌灯。

    宅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活动的痕迹,甚至连草木都不曾被风吹动。

    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卧房,想找一盏灯点上。房间墙壁上挂了几幅美人图,有坐有卧,姿态曼妙。

    宋沅看不清美人的脸,只觉得视线聚集处是一团模糊,却隐约察觉到视线扫过的地方有什么细微变化。

    她回头认真看过去的时候,模糊的黑暗中,画上几位美人的那由简单线条勾勒的眼睛蓦地动了动,同时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她。

    宋沅一直觉得自己胆子还算大,也被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头皮发麻。

    她被惊出一身冷汗,长年的人情历练却能够让她维持面上的不动声色。她凝神盯着那几双毫无情绪的眼睛,向后一步一步退出了房门。

    宋沅不再寻灯,凭着记忆摸索着向大门走去。

    这里一定有什么问题,在她睡着的这段期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不能在这里久留。

    她动作迅速,眼看着就要摸到大门,身后突然响起汪民富苍老的声音。

    “公子,晚饭准备好了,请随老朽去饭堂用饭吧。”

    宋沅心中蓦然一惊,慢慢转过身去。汪民富弓着背,正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看着她。那张脸融进了黑白的背景里,似乎比记忆中的苍老许多,沟壑纵横,虽然没有表情,却看着十分狰狞可怖。

    宋沅心念微动,立即同意道:“好,劳烦你在前面带路。”

    汪民富慢吞吞地转过身去。他的手脚活动起来极不协调,像是破碎的零件被组装在了一起。

    那盏昏黄的灯在他的手中摇晃,灯芯被一层毛糙的外皮罩着,看不真切。

    宋沅故作轻松地絮絮道:“今天的天色这样暗,为何不掌灯?我分明记得每月都有按时从账上划来灯油钱,难道是被管事私吞了么?哎呀,院子里这样昏暗,若是伤着了院里的客人该怎么好。”

    话音未落,她倏地从袖中抽出匕首。雪白的刀刃极快地向老汪的脖颈逼去。

    几乎是同时,汪民富以极为诡异的姿势转过了身,伸手瞬间擒住了她的手腕。宋沅无暇顾及手腕骨几乎被捏碎的痛苦,拧身抬脚便要踢,老汪突然张大了口,向她扑来。

    那张嘴顷刻间咧成了半张脸大的黑洞,密密麻麻的尖牙朝她压下来。

    她的手腕几乎被折断,忍不住痛呼出声,却还是拧着身子试图躲避,却发现自己浑身的力量都被抽走,整个人如同被挤压在密封的空间般动弹不得。

    白珩初踏入院中时便察觉到了些许异样。院中无人,四下一片死寂。往常早早便亮起的灯,今晚也尽数熄灭。

    他直觉不妙,未曾犹豫便径直向宋沅的厢房走去。

    房门大开,宋沅和衣蜷缩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额头上冷汗涔涔,睡得极其不安稳。

    他唤了几声“兰思”,她都没有任何反应,看上去被梦深深魇住了。

    他附身伸手擦去她额头上的冷汗,手足无措地又唤道:“兰思。”

    宋沅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遇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而无法逃脱。紧接着她抽了一口气,开始不安地挣扎起来,从床榻上翻了下去。

    白珩本能地伸手接住了她。

    姑娘软软的身子就这样跌进了他的怀中,还带着沐浴过后的香气。她乌黑的长发披散着,蜿蜒在他的臂弯中。

    眼看着那东西要咬上宋沅的脖子时,一股清淡温暖的杜衡香气包裹住了她。她浑身的桎梏瞬间消失,得以睁开眼睛。

    眼前不再是单纯黑白的世界,屋里掌了灯,周遭是鲜明熟悉的色彩。她闻到了梦里那股缱绻温柔的杜衡香,也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淡青色衣衫。

    衣衫的主人此刻正轻轻拥着她,温柔地一下下抚着她的后背。

    宋沅从不知道,噩梦过后能够被人拥抱是这样温暖的事情。

    此时她攀着白珩的胳膊,听到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声隔着二人单薄的衣料清晰可辨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