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咸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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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沅调整呼吸,很快便从这种惊吓中回过神来。她起身关上厢房门,拉着白珩躲入屏风后的黑暗中,开始冷静思考起如何应对眼前的处境。

    宅院中灯盏尽数熄灭,一片死寂,竟是同她的梦境相呼应。看来这场梦并非全无根据,这里应当真的与她入睡前有了什么不同。

    而如此看来,梦醒也不代表着危险消退。没有达到预定的目的,始作俑者必然还埋伏在此伺机而动。

    “莫怕。”宋沅淡定地安抚身后的白珩,“我会保护你,不会有事的。”

    白珩是被牵连进来的,对方的目的并不在他。她估摸着,以她的身手,拼尽全力应当至少还是能够护好他的。

    白珩极其乖巧地呆在她身后,笑得眉眼弯弯,很是信任的模样:“嗯。”

    屋内院外皆未掌灯,只有冷白的月光透过窗纸朦朦胧胧地铺进来。

    白珩听话地蹲在宋沅身后。她只穿着单衣,乌黑长发披在身后,反手握匕首,正丝毫不敢松懈地靠着窗子听着屋外的动静,无端生出一股英气。

    寂静深夜,有脚步声自饭堂向这间屋子而来,一步一步,像是什么东西拖着沉重的身躯,一路摩擦着石质的地面,毫无生气地在向这里逼近。

    宋沅屏息,见那佝偻的身影自窗边走过,院中闪过几点青幽的鬼火。

    紧接着,房间的门传来“咚咚”的敲击声。无人应答,那声音却不急不缓,始终保持着相同的频率,像是笃定屋内的人一定会去开门。

    宋沅了个手势示意白珩躲好,而后蹑手蹑脚地靠近门边。

    她深吸一口气,背靠着门边的墙壁,伸手将门拉开。那东西踏入门中后,见视野中没有人,正欲转头,她倏地闪到他身后举起匕首刺了下去。

    来的是汪民富,或是是汪民富的尸体。

    他猛地转过身来,宋沅的匕首刺偏了,扎到他肩上青黑色的皮肉中,竟没有半点作用。他眼珠翻白,皮肤青黑,低着头眼睛向上看宋沅的眼神溢满阴狠杀意。

    宋沅见他的脸上扯出诡异扭曲的笑容,已然并非活人,向后退了几步躲过杀招,不再犹豫,握紧匕首欺身上前。

    汪民富的身体依旧被人以某种方式操纵着,行为举止仿佛提线木偶一般,身手却比他生前还要敏捷,招招致命。

    宋沅的身手不差,很快便找准了机会,将匕首送进了他的心窝。他的身形一顿,伸手一挥便挥开了宋沅的手臂,连带着匕首也从他的心脏中拔出,带出一大股黑红的血液。

    他仿佛并未受到丝毫影响,抓住宋沅的手臂,宋沅的脑中立即一片混沌,眼前光影虚浮,躲闪不及。眼见着尸体的另一只手正欲掐上她的脖子,突然身体一僵,随即剧烈地抖动起来。

    宋沅借机向一旁滚去,只看到眼前雪白的剑锋一闪,汪民富的头便被整个削去了。他的身体晃了晃,在宋沅面前倒了下去。

    宋沅抬起头一看,只见白珩单手持剑,长身玉立。

    他利落地用长剑挑开老汪的脑袋,那只腐朽的人头落地碎裂,一只巴掌大的紫黑色百足虫从其中爬出来。

    那只虫落地后仿佛受到某种强烈的指引或是蛊惑,挪动着密密麻麻的虫足,迅速向宋沅爬去。

    宋沅连忙本能地向后退,白珩的长剑几乎是瞬间便挥过去将那只虫斩断成两半,油绿色的虫血溅得到处都是。

    那只断成两截的百足虫在地上扭动挣扎了许久,才不动了。

    宋沅心有余悸地蹲下身去,想要用匕首拨弄那只虫的尸体检查一番,却被白珩拦下。她充满疑惑地看向他。

    白珩自己俯下身来,用剑挑开它的外壳,端详片刻,道:“很低级的南疆蛊虫,喜食人脑,所以种入身体后会盘踞在人的头部。只能控制没有意识的走尸,还需要种蛊的人在近处操纵。”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若是被精于此术的人利用,也可使活人轻微致幻。”

    宋沅了然地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就是那个活人。”

    又指了指老汪:“他就是那个走尸。”

    白珩被她乖巧蹲在一边的憨态逗得不禁笑了起来:“嗯。”

    宋沅继续道:“那就是明,他在被种蛊之前死了,死后这蛊虫才到了他体内。可他死后却未曾与我有过接触,如何让我产生幻觉?”

    白珩细细思索片刻,问道:“在你入睡之前,可与他们经手过的什么物品有过接触?”

    宋沅转了转眼睛,低下头看着地面,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去厨房的时候,没忍住馋,吃了一片腌猪肉。”

    白珩愣了一瞬,看向宋沅的眼睛里浮现出温柔的笑意,仿佛想起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声音软下来,带了笑:“离晚膳时间尚早,如何会想到去厨房?”

    很多年前,尚且年少的他不常进宫。春日祭祀大典前群臣携家眷入宫祭拜,他与家人走失,误误撞闯进了宫中准备祭品的厨房。

    厨房管事的宫女大概在为祭典奔走忙碌,春光明媚的午后,那间偏僻的厨房竟无人看守。他无意中撞见了躲在桌子下面偷吃祭品的乐平公主。她穿着繁复漂亮的舞衣,看上去饿急了,双手捧着祭祀用的点心,塞得两腮鼓囊囊的。

    他好奇地弯下身子去看,她吓了一跳,连忙比手势让他噤声。

    后来世人皆看到祭典上那支曾名扬京都的鼓上舞,而只有他知道那饿到去厨房偷吃的少女。

    宋沅站在那里絮絮道:“我收茶的时候正巧赶上有户人家家里存着不少杏子,还有雪耳,想着杏止咳平喘,就顺手买来给你炖了甜点。徽州湿冷,怕你咳疾反复。现在想来,可能也不能吃了。”

    宋沅罢有些沮丧,没有再看他,转而去收拾老汪的尸体。

    “南疆的蛊虫,可有中原人会操纵?”宋沅蹲在地上,摸着下巴沉思道,“能否从这虫这里推断出下蛊之人的身份?”

    白珩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思索片刻,转而问道:“你与南疆的什么人可有过过节?这夫妻二人的背景可派人查清楚过?”

    宋沅肯定地点头道:“自然查过。背景清清白白,我记得他们同南疆也全然没有来往。若是我同南疆的人有些许过节,倒是有些可能。做生意即使再心谨慎,也会因占了别人的利益而有所得罪。但莫这样无意结下的仇我可能根本无从得知,便是有察觉,闽南关系网络错综复杂,一时之间我也无法揪出真凶。如此看来,应是我连累了他们。”

    白珩不置可否,目光放在了老汪的尸体一直提着的那盏灯上。

    那是一只做工很粗糙的灯,暗黄色的皮质外罩绷在外面,中间置着一只的蜡烛。他眯了眯眼睛,注意到那只皮外罩的角落里画着一只的百足虫。

    他蹲下身去,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只灯的外皮。其上纹理的触感证实了他的猜测。他凝视了熄灭的灯盏一会儿,决定还是不告诉宋沅灯的真相。

    白珩收回手时察觉到了些许异样,他低头看去,发现手指蹭到了那只画上的百足虫,沾染了些许暗红色的颗粒。

    他捻了捻,端详片刻后置于鼻端轻轻嗅了嗅,皱起眉来。

    “红莎草。”白珩将指尖上的红色颗粒碾碎置于宋沅面前,低眉轻声道,“是幽州特有的植物,碾碎滤汁后制成颜料。在北国常有,但徽州一带并不盛行。”

    宋沅皱起眉头:“你是,做这灯的人,也就是下蛊之人,来自幽州?”

    幽州地处吴、燕、邺三国交界,是各国公认的军事要塞。

    十年前汉王姜镇向皇帝自请赴幽州镇守,经过多年经营,开通互市,幽州已从最初偏远清苦的镇变成了如今各国商旅云集的富饶景象。

    一架马车悠然自得地自官道驶入幽州城内。驾车的是位谪仙般的青衫公子,便是在这见惯了富家公子的幽州,他的气质风度也引得路上的姑娘频频侧目。

    一双手掀开了车厢侧的帘子,紧接着一张白净俊秀脸蛋探了出来,笑眯眯地问路边卖酒的姑娘:“请问姑娘,城中最有名的食肆是哪家?”

    开云楼是幽州城的老字号。最初幽州贫苦,它也只是一家门脸不大的面馆,卖些当地传统的实惠面食供往来士兵、百姓饱腹。

    这些年随着大量商贾涌入,也渐渐壮大起来,在城中心建了三层高的楼,卖的依旧是北国流行的食物。

    宋沅用汤匙舀了一勺豆花送入口中。北方喜食咸豆花,与南方大不相同。

    纯白的一整块嫩豆腐卧在木碗中,周遭洒着香葱、紫菜、榨菜、虾皮、肉末,还有幽州特产的鲜香菇丁、木耳,淋上特制的卤汁,若是喜食辣口,还可自行加些辣油。

    舀上一勺,豆腐嫩滑柔软,卤汁配料鲜美味浓,宋沅吃得胃口大开。但顾及着身旁的白珩吃相优雅,根本抢不过她,而她再吃几口这碗豆花就要见底了,便只好找点别的事情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豆花上转移开。

    她不忘此番来幽州是为探查下蛊人背后的组织,便叫来店二问道:“这幽州城中,近日可有什么怪事吗?”

    作者有话要:  我提前回来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