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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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督府的花厅里, 气氛一度十分紧张。

    瑶姜独自坐在座上,面上含笑瞧着站在眼前的张兰嫣,丝毫不理会旁边的凌晏。

    “我真的没有故意瞒你, 只是你这几日身子刚好,我原算再过几日等你能出府了, 过来这边,我再告诉你。”想他凌晏多久没有这般‘低声下气’同人过话了。

    “凌大人这是何意?”瑶姜笑容甜美, 转头看着凌晏, 装出一副疑惑样子,“怎么好像得我在为难你一样啊?我也没什么呀, 只是听你带了个姐姐回来,你到底是个男人,粗心,不比我心细,怕你照顾不周, 怠慢了姐姐,我好歹是提督府的女主人呀, 我当然要替你好生安顿姐姐才是啊, 不然旁的人若知道了,还只当我们提督府的待客之道不够礼貌呢。”

    凌晏笑了, 是真拿瑶姜没办法,她这张嘴惯是会的,他从前也是领教过,那时在乾清宫里, 瑶姜也是这般呛她,丝毫不怯,与宫里其他只会捧着他、顺着他话的人完全不一样。

    或许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待瑶姜不同。其实他是从心里有些羡慕瑶姜的,即便她生母早逝,在宫里一直过得不如意,但到底也是帝女,是大齐的公主。而且她在那样的不如意里也未曾低过头,不像他,从前的凌晏只是太监,他为了谋得高位最初时是不得不有几分谄媚嘴脸,所以才更羡慕瑶姜一直活出自我。

    张兰嫣站了半晌,自觉尴尬,这会儿也瞧明白了,人家夫妻俩是因为她闹脾气了。

    “长公主,您真的误会了,是民女求着凌大人带我回京的,民女在扬州得罪了张大人,还了不少扬州盐政的隐秘事,那几位盐商也断不会放过民女,这才不得已求凌大人带民女回京,愿意当牛做马,伺候凌大人和长公主。”

    “是吗?”瑶姜将脸转回来,又换上温润和煦的笑,“这么张姑娘是在查岁贡这事上做了大贡献了,是在帮朝廷的忙啊,那本宫岂不是要替皇上和黎民百姓谢谢张姑娘。”

    “没……”张兰嫣刚想没有,可话刚出口半个字,就被瑶姜堵了回去。

    “既然是有功之人,那当牛做马伺候自然是不必,本宫身边伺候的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的宫女,凌大人他嘛——”瑶姜偏头瞟他一眼,见凌晏已经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挑着眉瞧自己,那神色分明在问她‘那霜雪和寒露也是宫女吗’,瑶姜气得咬牙切齿,但转过来头,仍是笑着。

    “他一个老太监,身边有的是太监伺候,也不缺人的。让你做下人那可是我们的不是,好在本宫听府上人都叫你张姑娘,凌晏手底下的人到底还是有分寸,不然要真是有人拿你当下人,那本宫可是要好好训斥他的。”

    这话得看似不痛不痒,实则句句往张兰嫣心里捅刀子。一来是她伺候凌晏和瑶姜根本不够格,二来也是讽刺了她自寻借口,这府上人把她当客人、当主子,当什么都好,总之是没当下人,那张兰嫣这番话倒像是刻意卖惨。

    张兰嫣脸上青白交加,苦涩地勾了下唇角,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反倒有些后悔,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她想寻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但长公主却未必也这样认为,终究是她思虑不周,唐突了,只怕也给凌晏添了麻烦。

    瑶姜在宫里长大,最是会言语挑衅,字字带刺一般,这还不算完。

    “不过,听凌晏,你是扬州瘦马?你自己也原本跟着回京是想当牛做马伺候凌晏他的,那这自称‘民女’又是何意啊?”瑶姜一脸不解,目光从张兰嫣身上一直挪到凌晏身上,半点不肯退让。

    大齐是有律例的,百姓户籍分有民籍和奴籍,凡是入了朝廷教坊司做官女支或是充入军营做了苍头奴的、再加上高门大户里养着的瘦马,一律改为奴籍,这些人的子孙后代是无法入仕途的。

    既然已入奴籍,自然不可再自称是‘民女’。

    张兰嫣自知失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长公主恕罪,是奴家失言了。”

    瑶姜眼波流转,拿起一旁放着的茶盏,揭了盖子探头轻嗅茶香。其实她心里也清楚,既然人是凌晏带回来的,那自然是他做的主,做到他这个位置上,谁还敢轻易左右他的决定,即便真是张兰嫣自请让凌晏带她回来,又软磨硬泡,但最终还不是凌晏答应了,拍了板才会将人带回来。

    但瑶姜心里就是不痛快,她这股子憋屈劲儿总要找个地方发泄。何况张兰嫣肯跟着有妇之夫回家,显然也并非善茬。横竖是未曾把她这个长公主放在眼里。

    至于凌晏,她回头关起门来另外再找他算账。

    “张姑娘快起来,本宫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同你聊聊嘛,你别多想。”瑶姜挑眉,示意揽月将人扶起来。

    “多谢长公主。”

    “听你和凌晏时候就认得,那张姑娘从前是做什么的,还是早就入了张大人府上做瘦马?”

    “回长公主的话,奴家是前年才入张府的,之前……最早是在戏班子里头学戏,也是那时候认识凌大人的,后来班主也就是奴家的爹爹去世后,戏班子也就散了,和凌大人也断了联系,再后来奴家便入了歌舞坊,弹琵琶。”

    “你原先是戏班子的?”瑶姜很是会抓重点,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胳膊拄在桌上,身子前倾,量着凌晏,“起来你这张脸若真是去唱戏,肯定也是人人追捧的名角儿!”

    凌晏也往前凑了凑,两人鼻尖隔着不过一拳的距离。

    “那赶明儿有时间,我给夙夙唱一曲儿?只不过我只粗粗学了那么两年,不精细,而且也忘得差不多了,到时还望夙夙别嫌弃。”

    瑶姜听出他语气里的调笑,伸手推了他一下,娇嗔道:“德行!”

    等转回身来,像是才反应过来还有张兰嫣在场一样,瑶姜故作惊讶,还轻咳了下。

    “弹琵琶好呀,本宫也喜欢听琵琶,不如张姑娘赏脸,为本宫弹奏一曲?”

    张兰嫣哪儿敢不应。霜雪替她取了琵琶来,揽月给她搬了凳子,万事俱备,只等她开始弹奏。

    “那奴家献芹了。”

    下人这时端了盘切好的水果上来,瑶姜拿着银筷子扎着吃,摆手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琴声响起,瑶姜口中的水果还未入肚,便被惊住了。

    张兰嫣的琵琶弹得果然极好,瑶姜再吃不下去,专心听着琴声。

    瑶姜第一次领略到何为‘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珠落玉盘’。一曲闭,在场无人不惊艳,瑶姜都不自觉拍手叫好。

    “长公主过誉,奴家其实也只会弹弹琵琶而已。奴家知道长公主筝弹得极好,路上有听凌大人提起,大人对长公主的琴艺也是赞不绝口呢。”

    瑶姜偏头看了看凌晏,挑眉,想着算你有眼光。

    “本宫都只会些皮毛而已,跟张姑娘实在比不了。俗言道十年琵琶一年筝,本宫自幼就是学着玩玩儿,图个高兴罢了,比不得你们专精于此,靠这个赚钱吃饭的。”

    凌晏在旁差点笑出声来,今儿他算是彻底领教了这位公主的厉害,句句不见血,却又句句戳人心窝子。就比如方才这两句,明面上是夸赞张兰嫣琵琶弹得好,实际上却也暗讽她的出身,是个靠卖艺为生的。

    瑶姜瞪他一眼,又吃了块儿水果,便站起身要走。

    “我今儿也不是特意来你这的,我是要进宫去看皇上,这会儿话也问了,曲儿也听了,我也该进宫去了。”行到张兰嫣身边,瑶姜停下,笑着道,“张姑娘不必客气,就在提督府好生住着吧,有什么缺的少的、不满意的,都可跟凌晏,你也不必拘束,本宫呢有自己的长公主府,平日不在这儿住的。”

    俨然一副当家做主女主人的派头。

    瑶姜想起什么,回过身,朝着凌晏吐了吐舌头。

    “只是凌大人可得记着,每逢初一十五,驸马是要往公主府请安的。”

    完,转身就走了,留下一句‘不必送了’。

    凌晏在后面低头笑,公主吃醋的样子还怪可爱的。

    “凌大人,都是我不好,是我欠考虑了,害长公主误会你。要不我还是搬去别处住吧。”

    “没什么,今儿她多半是冲的我,你别往心里去,我自有办法哄她。”凌晏收起笑,严肃了些,“你的户籍我已经交代元盛去办了,很快就能改入民籍,这些日子我会搬去长公主府去住,你就先在这住着,等户籍解决了我帮你寻个差事,你琵琶弹得好,可以去大户人家当个教习嬷嬷,教姑娘姐们弹琵琶。”

    凌晏今日之所以纵容瑶姜言语挖苦张兰嫣,一方面是因为这事他先斩后奏,总要让瑶姜有个方式发泄怨气,另一方面也是他觉得这些本就是张兰嫣需要面对的,毕竟她开口求自己的时候,就知道他有家室,有夫人,即便这人不是长公主,也该料到跟着自己回来势必是要受些白眼。

    既然她自己选择的,那么这些便也该由她自己承受。

    至于他,终归也是逃不掉的。下午在东厂忙活完,便赶忙去了长公主府,丝毫没敢耽搁。

    彼时瑶姜正在用晚饭,原本还和霜雪几个有有笑,一见他来,立马收了笑,嘟着嘴,语气娇嗔:“呦,今儿也不是初一十五啊,什么风竟把凌大人吹来了,在提督府听张姑娘弹曲儿多好?”

    凌晏狡黠一笑,调笑地回:“长公主怎么还吃米饭啊,不该吃饺子才对吗?”

    “不年不节的,好端端吃什么饺子啊。”

    “这不是一股子醋味,正好配饺子,还省了醋呢。”凌晏几步迈到瑶姜身边,双手背后俯低身子,还真探头到瑶姜耳侧闻了闻,“长公主是不是。”

    瑶姜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羞红了脸,又带着几分被看穿心思的恼,伸手将人推开。

    “讨厌。”

    凌晏就这么赖在公主府住了下来,瑶姜呛他有好好的提督府不住,偏来她这挤着,但凌晏辞一套一套的。

    “大齐也没规定公主府不让住驸马不是,再夫人上次遇刺,为夫不在身边,很是愧疚,如今回来了,自然要贴身保护才是。”

    夜里躺在床上,凌晏用手支棱着头,俯着身看瑶姜。

    “嘁,善哥哥那是武艺超群,层层选拔才进锦衣卫的人,换做你,你可未必得过那刺客的。”瑶姜这会儿心里仍是不痛快,挖苦完了张兰嫣,凌晏这里自然也得拿捏他几天。

    凌晏挑眉,不以为意。

    “夫人也是不相信为夫啊,不过没事儿,往后会证明给你看,我比你那善哥哥强百倍。”凌晏放下胳膊,翻身躺下,“公主一口一个‘善哥哥’,这叫得会不会太亲热了些,为夫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我还不是滋味呢!咱们才成亲几日,你就往家里给我领姑娘,竟还是旧相识!更别你从前还和惠妃不清不楚……”

    瑶姜自觉失言,他同惠妃之间没什么自己是知道的,那就没必要咬着这事不放,显得她肚鸡肠。

    “反正你们相处过密了些!”

    凌晏只是笑,半晌后偏过头来,道:“为夫保证,以后绝不与旁人过密,只和夫人好不好?徐太昭仪既已被送去守皇陵,往后公主便也别再提这些了,我倒无所谓,只恐有损皇家脸面。”

    瑶姜甚是意外,从床上爬起来,“你知道我让她去皇陵?”

    这事瑶姜特意没告诉凌晏,她不怕凌晏怪她,因为她的决定又没错,处罚是合情合理,只是怕凌晏万一念及情分过来向她求情,她会不忍拒绝,故而想着等将人真的送去了皇陵,木已成舟再告诉他。

    “怎么不知道。”凌晏轻笑,手指勾起瑶姜胸前垂着的一绺长发,放在手心里摩挲,“昨儿进宫面圣碰见元安了,他早把事情都告诉给我。”

    “呀,那你竟没来向我求情?”

    “为什么求情,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做错事,公主惩戒她实属应该,我反倒觉得该褒奖公主的果决才对。”

    瑶姜听了这话心里很是受用。但她很快又想起另一桩事来,不再嬉笑,神色严肃了些。

    “起来,无论是宫里十四弟的事,还是我在府上遇刺,我觉得都向是冲你来的。”

    瑶姜躺下来一本正经地分析着,“你想啊,这人根本没想要我和十四弟的命,不然放在汤里的绝不会只是巴豆,善哥哥也那天的刺客其实没想刺伤要害,那既然不是为了害命,便是另有所图,我和十四弟,或者我和徐太昭仪之间现如今最大的联系便是你了,一个是你的旧盟友,一个是你的新婚妻子。”

    “我想,或许是想报复你,你在朝中这些年肯定也得罪了不少人。但是又并不敢直接你主意,只能旁敲侧击了。”

    这些凌晏也有想到,他心中也大致能猜到是谁所为,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从前他的那些雷霆手段如今他不愿再用,毕竟龙椅上坐着的是瑶姜的亲弟弟,他再靠刑讯威逼,只怕会落人口舌。

    “是我连累你了。”

    “不连累……”

    瑶姜实在有些困,眼皮直架,连凌晏的话也未听全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瑶姜仍旧心存芥蒂,她虽是在张兰嫣面前逞够了当家主母的威风,但归根结底人还是凌晏领回来的,她才不要这么便宜他,连进宫都不肯同凌晏一起。

    临走前,瑶姜轻哼一声,扬着下巴,修长脖颈白皙如玉,那姿态像极一只高傲的天鹅。

    许杭轩拜托瑶姜的事,她没有忘,只是她对从前的朝中事实在知之甚少,原本是算将此事托于凌晏调查,他在东厂,手握监察审讯之权,会方便得多,但如今闹出张兰嫣那回事,瑶姜偏生几分傲气,不算开口请他帮忙,只好自己摸索着。

    那日许杭轩的话只到半截,一直没寻着机会细问,今儿瑶姜得了空,特意将他喊到跟前儿。

    “那日你曾提起过太皇太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许杭轩看瑶姜起色还好,知道她应当是身子大好了,也放了心。

    “臣也只是听家父偶然提起,太皇太妃曾与祖父有旧情,祖父多年前一直对太皇太妃念念不忘,以至于时常冷落臣的祖母,也正因此臣祖父才子嗣不兴,只有家父一个儿子。”

    瑶姜甚为疑惑,若有旧情,便更不会加害于旧情人才是。

    “你是觉得太皇太妃或许知道些什么,还是怀疑她本身同这事有关?”

    “臣亦不知,听是家父曾到狱中探望祖父,临走前听家父‘我与晴儿终究无缘,只是却未曾料有今日’。也是前些年,家父才无意中得知,这晴儿竟是指太皇太妃。”

    瑶姜听后立刻唤来揽月,命她悄悄去宗人府请左宗人胡进生过来,一来上回她要给胡家二姑娘赐名的旨意还一直未下,二来也可问问太皇太妃的闺名为何,这些在宗人府应当都有记录。

    “看来如今也唯有从太皇太妃这里先入手,等过些时日,我将乌孙和亲之事安排妥当,便亲自去拜访她老人家,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来也巧,瑶姜在养心殿等着胡进生的工夫,礼部就派人来乌孙世子克桑已经提前命人快马加鞭送信,不日就会抵达京城。

    瑶姜不敢怠慢,即刻吩咐礼部安排前去城门迎接的官员和车辇。又宣三公进宫。

    克桑来后的事宜其实早就安排妥当,瑶姜之前就命人将来喜宫收整出来,留作克桑世子一行人的起居之处,连同晚宴的歌舞也早早命教坊司编排起来,只她前阵子闹出刺客那桩事,昏睡了几日,原本该去教坊司验收成果,也被耽搁了没有去。

    宗人府就在紫禁城里,瑶姜安排好这些事,胡进生便到了。

    胡进生还未到不惑之年,又因着身上有几分皇室血脉,带着些许傲气。

    他并不知瑶姜是为自己的女儿才宣他觐见,听到瑶姜要给他的二女儿赐名时,明显是不可置信。

    “长公主,此举是折煞女了。女何德何能得以受皇家赐名。”胡进生此时的脸色很是精彩,几分惊讶,几分惊喜,还有几分得意。能得皇上和长公主赐名,无论如何都是长脸面的事。

    “胡大人不必如此生分,您是大齐朝公主的后人,与皇家本就沾亲带故,再者本宫那日见到胡二姑娘觉得很是亲切,竟是一见如故,难得胡二姑娘还静骑射,本宫惊为天人,却闻得她已及笄却连名字都还未有,这才想为她赐名。”

    “臣代女谢长公主,谢皇上恩典。”胡进生这下难掩惊喜之色,千恩万谢地跪下磕头,忽想起自己也曾递过二女儿的名帖,才顿悟,莫不是要选他女儿前去乌孙和亲?到时女儿获封公主,他必也能加官进爵。

    “臣斗胆,想问长公主,可是要许女给乌孙的克桑世子和亲?”

    瑶姜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如何看不懂胡进生此刻所想。

    “不瞒胡大人,本宫确实很属意胡二姑娘。那日在长公主府,本宫也问过胡二姑娘自己的意思,她愿意为家国大义舍身和亲。来倒也是胡大人的功劳,能养出这般的好女儿。”

    既然他利欲熏心,那不妨就先透露给他,至少如今回去,胡家应当不会再苛待胡二姑娘和她的生母。

    “只是如今本宫却要横刀夺爱了,要将胡大人的爱女嫁去邻国。往后你们父女团聚的日子不多,近来这些时日胡大人可要好生陪伴女儿才是。”

    “这……这是女的造化啊!臣叩谢长公主。”胡进生一时间被突来的喜悦冲昏了头。他从前很是不喜这个女儿,觉得她半点女子该有的温柔贤惠都没有,反倒爱舞刀弄剑。胡进生本觉得自己这女儿往后嫁人都成问题,不成想却马上要得封公主了。

    适时,外头太监进来传话,三公大人已经到了养心殿外。

    接见乌孙世子是眼下最要紧之事,瑶姜只得先将胡进生发走,至于太皇太妃的事,怕是要往后再寻机会问。

    “本宫也没别的事了,胡大人请回吧,本宫为胡二姑娘赐单名一个‘英’字,回头等皇上下了课,本宫就让他颁旨意,到时命司礼监派人送到胡大人府上。”

    瑶姜见三公也无非是再将克桑世子来京后的事宜确认一遍,在国事朝政上,三位大人都比瑶姜懂得多,瑶姜也从未端过公主架子,反而一直虚心请教,除了处理后宫之事外,其余事都会与几位大人相商,故而即便很多事是瑶姜出面代皇上去做,三位大人也始终未曾质疑过瑶姜意欲插手朝政。

    反而还在韩天启弹劾瑶姜时,站出来替她话。

    每每思及此,瑶姜便觉庆幸,朝中终究还是有可堪重任的肱股之臣。

    事情谈妥,瑶姜将宫人都摒退,独自歇了会儿,饮过两口茶,便又要动身去教坊司,看看这些日子以来她们编排的歌舞练得如何了,她们代表的是大齐脸面,晚宴上是断然不能出错的。

    走出养心殿,院子里霜雪、揽月正和许杭轩着话。

    那许杭轩整一个愣头青,霜雪和揽月两个在一旁有有笑,是在同他闲话家常,可许杭轩却呆愣愣地,人家话茬点到他头上,他才点点头做反应,或是偶尔答上一二句。

    这样子倒与他父亲许琅的风流性子大不相同。

    “霜雪,揽月,别再烦许大人了,咱们该去教坊司了。”瑶姜出了声,霜雪和揽月才注意到她已经出来,赶忙跑着迎过来。

    许杭轩也转身看到了瑶姜,急忙道:“不烦,不烦的。”

    瑶姜笑他:“她们两个都是爱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瞧你方才那样子定是被她们闹腾到了。”

    “没有的,二位姐姐都是和善之人,反倒是臣性子太不合群了罢。”

    “哪里的话,许大人这是知礼,是奴婢同揽月姐姐逾矩了些。”霜雪知道瑶姜是不大满意她们二人今日所为,毕竟这是养心殿,长公主身边的宫女同御前侍卫勾勾搭搭,若被人瞧去只怕会落人口舌,但瑶姜并不想训斥她们,才会这般。

    “长公主,往后奴婢一定会谨守规矩。”

    见霜雪低眉顺眼,瑶姜知道她是懂了,便没再多,领着人往教坊司去。

    来也巧,教坊司就在长风殿边上,过个正阳门便是,而长风殿便是东厂在宫中一处专门处理事务的地方,但瑶姜知道凌晏这几日都在东厂,忙着调查张大人那本账册牵扯出的后续事,料想他应当不会在长风殿,可偏偏瑶姜来教坊司的这会儿,凌晏也来了长风殿。

    元盛外头远远瞧见瑶姜领着霜雪和揽月过了正阳门,立马跑进长风殿给凌晏报信。

    “厂公,厂公,奴婢刚瞧见长公主去教坊司了!”

    凌晏正低头写着什么,听了元盛的话,连头也没抬,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元盛有些纳闷,心想着这凌大人不是正和长公主两个人闹别扭,这教坊司听曲儿的地方,不正适合两个人风花雪月将事情都开,怎么自家大人反倒不当一回事?他摸不着头脑,但大人的事他管不着,也不敢管,只得退到一边,忙自己的事去了。

    凌晏表面上还不在意,实际上却默默加快了速度,很快就将东西誊写好,起身理了理衣袍,往门口走。

    “我先走了,记得多派人到玲珑巷盯着点,克桑世子不日进京,那些人必定会有所动作。”

    “厂公,您是去教坊司吗?”

    凌晏笑了一下,并未答元盛的话,但出了门,仍是径直往正阳门去,这不是去教坊司找瑶姜,还能是为的什么?

    教坊司里整日乐声不断,有时甚至还能传到长风殿去,凌晏素日不喜这地儿,起来他还是第一回 来教坊司。

    但凌晏出师不利,教坊司的大门紧闭着,守在门口的那些宫女将他拦住了。

    “我要进去见长公主。”

    “可是男子非传召,是不能踏入教坊司的。”

    那宫女不苟言笑,一副秉公办事的样子。凌晏也只好照他的意思办。

    “那就劳您进去替我通传一下,就是拂熙长公主的驸马凌晏求见。”

    拂熙长公主的驸马,那不就是东厂提督凌晏凌大人?

    两个宫女进宫不久,素日里都在教坊司里当值,根本没见过凌晏,现下得知眼前人是凌晏,很是发憷,面面相觑,她们竟把东厂提督给拦下了。

    凌晏知道她们是按规矩办事,没有为难。

    “你们秉公办事而已,无妨,眼下最要紧的是要先帮我进去通传吧?”

    “是,是,请凌大人稍候,奴婢这就进去通传长公主。”

    瑶姜正坐在舞台对面的椅子上欣赏着百国朝贺舞,她素日就喜歌舞,今日这舞又是特意精心编排过,她看得更是津津有味,宫女过来凌晏在外面求见,她一时还有些未听清,仍旧盯着舞台上,只歪了下身子,将耳朵靠过去些。

    “你什么?”

    “奴婢东厂提督凌大人,在教坊司外,求见长公主。”

    这回瑶姜听清了,眼睛却没移开,身子也坐正了,挥了挥让宫女下去。

    “不见,你告诉他,我这会儿有正事办,没空理会他,他若有事,就让他在外头等着,等我忙完了出去见他。”

    那宫女大吃一惊,没想到长公主竟这么硬气,连东厂提督都不放在眼里。不过这也难怪,毕竟长公主如今是皇上的亲姐姐,还是凌大人的夫人,能管着他也想得通。

    可怜了宫女畏畏缩缩回到教坊司门口,将瑶姜的话复述给凌晏。

    凌晏没想到这闭门羹吃得这么彻底,想着瑶姜气性还真大,但能怎么办,人是他领回来的,还没第一时间老实交代,这祖宗也是自己娶回来的,还能休了不成,只能宠着了。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瑶姜心满意足听了曲儿赏了舞,又交代了些她觉得仍需再斟酌的细节之处,便领着人走了。

    这会儿已近傍晚,瑶姜边走还同霜雪和揽月着今日所见的精彩之处,到了门口,一偏头,却见凌晏站在那,正挑着眉看自己。

    瑶姜没有料到。她本觉得凌晏那性格,决计无法忍受被晾在外头一下午,以为他就走了,那成想他还在这。

    “你不会真在这等了一下午吧?”

    “当然,长公主让臣等,那臣就等。”

    瑶姜端详凌晏半晌,瞧他神色倒不像是调笑,如此认真,倒让瑶姜有些不习惯。

    “那真是难为凌大人了,本宫何德何能,竟让凌大人这尊大佛干等一下午啊。”瑶姜从他身侧经过,往正阳门走,怕他没跟着,还回头瞧了一眼。

    “不难为。长公主是未必能让臣等一下午,但臣的夫人能。相公等夫人,天经地义。”

    瑶姜哼一声,知道他这是来讨好求和。不过这话她倒是很受用。

    其实从之前凌晏身居高位仍旧感念旧恩,一直纵容并帮持徐太昭仪之事上就能看出,他虽手段很辣,心里其实还是藏着几分柔软。他不是坏人。

    “那你,找我是为的什么事。”

    “来认错。”

    瑶姜顿住脚步,转身看他,挑眉问道:“认错?堂堂东厂提督凌大人也会认错?”

    “有错就是要认。”

    正阳门前,两面大红宫墙下,瑶姜与凌晏相对而立,一个清冷,一个热烈。

    瑶姜个子要矮上许多,只到凌晏胸口而已,仰头久了她觉得累,便低下头,眼睛盯着凌晏麒麟服上的麒麟看。

    “那你,错哪了?”

    天边渐渐染上晚霞,像涂过胭脂水粉的姑娘忽然羞红的脸,映在瑶姜眼里,便成了此刻最勾魂摄魄的蛊。

    凌晏从前也最喜欢瑶姜这双水汪汪的眼,这会儿更是看得入了神。

    终究连艳绝天下的凌大人也不能免俗,仍是会为世间美貌动情。

    “错在先斩后奏,带其他女子回府,却未事先告诉你。”

    瑶姜和那麒麟大眼瞪眼,方才半天没等到凌晏开口,都觉得自己快要能同那麒麟对话了。

    “还有呢?”

    “还有不该瞒着你。”

    瑶姜这会儿左看右看都觉得眼前这麒麟还怪可爱的。反正比她面前站着的凌晏可爱得多!

    江南那么远,他想不先斩后奏带人回来也不行啊,至于隐瞒,她也信他是担心她那时的身子。可她最最在意的明明不是这些。

    “哼,你分明没认识到自己错在哪,你错在就不该带她回来!你把她安顿在扬州不行吗,非要带回京城照顾?我知道你是怕她遭到报复,可是朝廷办案那么多证人线人,难不成每一个都带回京?”瑶姜怒气上来,看麒麟也不顺眼了,反倒觉得它一直瞪着自己,在怪她和凌晏发脾气一样。

    瑶姜不服气,有些孩子气地伸手戳了两下麒麟的眼。

    “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你和她是旧相识,有旧情!”

    那麒麟眼就绣在凌晏胸口,瑶姜戳得他酥酥麻麻,凌晏只好伸手握住她的纤纤玉指。

    “旧相识是真,有旧情也算是真,但绝非公主所想的男女之情,我同她分离时才八岁,尚不知情为何物。我会答应带她回京是因为我时候饿得奄奄一息,差点死在河边,是她父亲救了我,我才能有今日,我是为了还救命之情。她也没提太过分的要求,我那时就答应了。”

    瑶姜并不知有这层缘故,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向凌晏。她如此惊讶于他曾经历的这些险阻,可凌晏眼中却不见丝毫波澜,想来是受过的苦和难太多,这些在他看来已经不值一提。

    亦或是,这许多年来,他都逼迫自己不去想。

    瑶姜的埋怨都哽在喉咙,半句也不出。

    她目光转了转,像是想找点什么由头缓和气氛,最后看向晚霞的方向,露了笑。

    “凌晏,你看,晚霞真好看,明天一定是个晴天呢!”

    也像你和我的人生,从此往后,一定是晴好多过阴雨,顺遂多过坎坷。岁岁年年,朝朝暮暮,我们终究都会得偿所愿,过去的,也终究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