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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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妈妈好像有点狂躁症。”汪鸿里悄咪咪地跟陶徊分享,“后桌的道消息。”

    汪鸿里一直觉得方梓是个矛盾集合体,明明对学习不感兴趣,却写的一手好字,明明偷拿过人家的东西,却又常常表现的很大方:课间方梓总会把零食分给前后左右,别人不要她就硬塞。到底什么样的成长环境,造就了这么一个人呢。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汪鸿里感叹,这句托尔斯泰写的话虽然老掉牙,但还真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众生皆苦难。”陶徊道。

    汪鸿里扑哧地笑出声儿来 ,破压抑的话题,“怎么感觉我们每次睡前聊天都好像在参禅。”

    “上次是无穷般若心自在”,他从床头提了被子,拈着被角甩劲儿抖开,花被面是汪阿婆绣的牡丹,内里的棉花是冬天新弹的,汪鸿里见陶徊就那么平躺着看他动作,生出了恶作剧的心思,他抓着被头猛地扑向陶徊,被子把猝不及防的陶徊拢个正着。

    “哈哈哈哈哈哈!”汪鸿里得逞了,没心没肺笑得欢生,他双手把被角钉在床上,隔着被子压在陶徊身上不让他翻出来,被子下的人拱着拱着,渐渐没了动静。

    汪鸿里怕把陶徊压坏了,撤身下来,推了推陶徊,陶徊没反应,像是虾米一样弓在被子里,被子被他撑出一个凸起的轮廓,“没事儿吧?被我压到了?”汪鸿里又晃了晃陶徊,陶徊的身子像是面团一样任人摆动,依然没有反应,汪鸿里有些担心,要掀开被子,靠近陶徊还没动手呢,海啸似的被浪向他翻来,被被子蒙个结实的汪鸿里倒在床上,两胳膊两腿都在奋力挣扎,陶徊力气可比他大,他折腾了半天翻不出来,“你个乖仔怎么变坏了?!”呐喊从被子里发出,传出来的效果大折扣,闷闷的声音有些委屈。

    陶徊笑盈盈的,满是得意的俊脸上没有一点心虚,“我一直很坏呀。”

    汪鸿里气馁,卷过被子躺下,他掀起一边招呼着陶徊,陶徊把灯关掉后一股溜钻进被窝。天都暖起来了,穿着长袖长裤汪鸿里却依然缩着手脚,他喜欢蜷着睡。

    “我妈上周来电话了。”

    陶徊本来是平躺着的,听见汪鸿里话,转过身和他头对着头。

    “问我感觉初二下学期的课紧不紧张。”

    “嗯。”

    “问我期中考试考的怎么样,我考的还可以。”

    “嗯”。

    陶徊回应着,汪鸿里的叨叨像是在催眠,让他有些困了。

    “然后她又问我高中算考哪个,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考哪个高中,我就能上什么上什么,我妈听我这样,骂我没脑子,她有些生气。”汪鸿里讲的嘴巴有些干,停了停。

    “她想我去苏州上初三,然后直接考苏州的高中。”

    两人之间靠的很近,呼吸都是交叉的,鼻口处空气的温度上升了一些,烘的汪鸿里往后挪了挪。

    他舔了舔嘴唇,“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去。”

    陶徊双目睁开,看着汪鸿里黑夜中依然炯炯有神的眼睛,“你想去吗?”

    汪鸿里没由的从心底腾出一股子气来,近来陶徊总是这样,喜欢抛问句给汪鸿里,明明汪鸿里想听听陶徊的看法,他却老是回避。汪鸿里没有回答,气鼓鼓地翻身背对着陶徊,陶徊没等到回复,也不讲话,睡前夜话被迫中断。

    夏虫幽幽地在窗外鸣叫着,楼上的住客还没休息,走来走去的声音通过地板传到盼春,陶徊睁着眼睛,只能看到汪鸿里的背,他已经睡着了,绵绵的呼吸像一张密网,不留缝隙的罩住陶徊,陶徊又感觉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他的心好像是一个大坑,不断地需要温暖来填埋。

    陶徊默默地往床内移了移,他半弓身体屈腿顺着汪鸿里的睡姿,与汪鸿里之间留出了一拳的距离,汪鸿里黑软的头发散发出丝丝花果香,陶徊深吸一口,鼻腔里的甜味顺着气管飘进肺里,一点点充实空空的胸腔。

    第二天早上。          阳光从窗户倾泻进来,照醒了睡梦中的陶徊,他蜷缩着的右胳膊被压的有些僵硬,酸麻感顺着臂蔓延到肩部,他慢慢撑着手臂坐起,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整理好床铺的陶徊走出盼春,几个拖着行李箱的住客围在敬贤堂桌前,汪鸿里正在帮住客结账,陶徊拿着洗漱用品和换下的衣服回仁礼堂。

    汪鸿里急匆匆地把赶高铁住客们的账结清,坐在堂屋的杌上开电脑准备查住宿订单,今天中午他舅会从七村回来,汪阿婆和阿湾都要在七村呆三天,他暗暗记下了早上即将来住宿的客人的到达时间,转身去厨房拿面包当早饭吃。

    坐在八仙桌上啃面包的时候,陶徊端着一个碗从门外进来。

    “早上好,鱼仔。”碗里是陶奶奶刚下好的面,绿油油的香葱铺在面上,汤汁鲜香,像是熬汤煮的面,汪鸿里没有跟陶徊招呼,埋头吃着面包,明显就是不想理陶徊了。

    汪鸿里觉得自己这脾气来的很是古怪,他从来没有冷淡过陶徊,倒是陶徊时候总是非暴力不合作着他,他还是第一次主动冷暴力陶徊。

    陶徊的冷战跟其他人有所不同,该的还是会,但低落的情绪释放的很充分,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黯然神伤,汪鸿里最怕这种,只要陶徊一这样,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愧疚,然后反思自己。

    碗渐渐放凉,面条都有些坨了,陶徊就站在八仙桌前,占满汪鸿里的视野,默默地等着。

    汪鸿里叹了一口气,他放下啃了一半的面包,拖过放在桌子那头的青花碗,低头吃了起来。

    他真是被陶徊拿捏的死死的。

    面汤中加了鱼汤,白白的,浓香又好喝,即便面坨了些,味道也比干巴巴的面包好了不止一倍。

    捞完最后一根面条,汪鸿里把汤喝了个精光,他站起身来想送碗回仁礼堂,却瞥见陶徊在那里偷偷地抿嘴笑,墨瞳荡漾的像是要荡出花儿来。

    “笑啥呀!”汪鸿里愤愤,却再也绷不住脸了,压不住嘴角违心地上扬。

    莫名其妙的冷战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结束了。

    十点钟会来两个住客,平山村的巷子弯弯绕绕,初来乍到的人保不准会迷路,汪鸿里要去村口的槐树接人。

    来的是两个年轻姑娘,文文弱弱的俩人身上背满了装摄影器材的包,还拖着个大大的行李箱。

    “敬贤堂的老板吗?”戴圆框眼镜的姑娘擦了擦额头的汗,见汪鸿里向他们走来,便问道。

    “你好,我是来带你们去敬贤堂的。”汪鸿里点头,接过姑娘们沉重的摄影包。          行李箱果不其然的在高低不平的青石板上拖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老板啊,你们村里这条路不是很好拖行李箱啊。”穿裙子的姑娘崩溃道。

    “不好意思,以前都是我舅开摩托运行李的,他出去了,今天中午才能回来。”汪鸿里抱歉道,“要不我们换,我来帮你们提行李?”

    戴眼镜姑娘笑了,“没事儿,朋友你一看就才十三四岁吧,不能欺负朋友啊!你们平山村这边都有什么玩的呀?”

    三人聊着天不知不觉走到了敬贤堂的巷口。

    陶徊见汪鸿里带着两人来了,便跑过去帮忙,陶徊接过两个姑娘手中的行李箱,声对汪鸿里,“汪姨来了。”

    汪鸿里不心踩到块翘起的青石板,一个趔趄,“我妈怎么来了?”他疑惑着看向敬贤堂,长发女人斜挎着包立在木门前,还是记忆中清丽的样子。

    将要见到汪鸿里,汪仪本来很高兴,这几天不忙,她就订了票来平山村,可看到她的儿子帮住客提东西,明明没两斤肉的身板扛着一看就很沉的摄影包,汪仪心生不悦,暗暗埋汰她弟,怎么让他管个民宿都管不周全,还要她儿子跑腿。

    汪鸿里看到妈妈也有点开心,笑着半跑向敬贤堂。

    “你慢点!别摔了!”汪仪见男孩莽莽撞撞,皱着眉头嘱咐。

    “一间观音套间是吗?”汪仪麻利的安排着住宿,流程比常年坐班敬贤堂的汪鸿里他舅还娴熟,很快就把两个姑娘安置妥当。

    陶徊跟汪仪告辞,回仁礼堂了。

    汪鸿里跟前跟后,笑嘻嘻地看着他妈妈,“妈,你怎么想起来回来看我啦?”

    汪仪见两个姑娘提着行李上了楼,招呼汪鸿里坐到八仙桌上。          “你舅呢?”

    “在七村,阿婆和阿湾也去了,舅妈家办白事,他们去帮忙。”          “那你舅什么时候回来?”

    “中午。”

    汪仪不满,“你舅也真是的,等他回来我要找他聊聊”,她顿了顿,“民宿的忙可以帮,但是不能占用你太多时间。”

    汪鸿里掏了掏耳朵,“晓得啦,我就偶尔帮帮忙。”

    “妈妈这次回来,不仅仅是想看看你,上次跟你的想让你去苏州上学,当时你把我糊弄过去了,现在你是怎么想的呢?”汪仪看着汪鸿里的眼睛,像是要从他眼睛里找到回答似的。

    汪鸿里盯着八仙桌上木头的纹路,有些失神,“我也不晓得。”

    汪仪几乎被他气笑了,“以前你不是嚷嚷着要去苏州上学的吗?现在让你去怎么又扭扭捏捏了?”

    “但是我现在在徽州学的和苏州的不一样啊,教材不一样,同学也不一样。”          “哎,我搞不懂你在坚持着什么。”汪仪头疼地用手扶额。

    “苏州的教材再不一样都是换汤不换药,初三还有一年呢,妈妈相信以你的学习能力,能够很快适应。”汪仪声音温柔了一些,“而且这几年把你放在平山村,不知道你舅有没有好好照顾你。现在生意逐渐走上正轨,我也有时间照顾你了。”

    汪鸿里心里闷闷的,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看向他妈妈,“妈妈,那如果我去苏州的话,叶叔会跟我们一起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