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又见】
广陵果然有他的一套, 在他的帮助下,钟离思很容易就混进了萧祁墨的大军中,尽管只是个火头军。
她本就生得副好皮囊, 女扮男装起来, 眉目间不缺英俊,谈笑间不缺豪迈。她去当兵,一不为功成名就, 二不为冲锋陷阵, 只待大军击退陈国班师回朝后第一时间杀了萧祁墨。
哪知她火头军当得并不如意, 在众人见识了她那出神入化的烙饼实力后, 离思成功地从火头军降为“旗军”, 专门负责抗帅旗。
整天跟在大军后面,为不让萧祁墨发现, 可谓是绞尽脑汁。
这日, 是公子阙与萧祁墨大战的第十天,一场一场进攻过后,双方势均力敌, 难分伯仲。这天夜里,离思守在那杆迎风飘扬的帅旗下面啃着自己烙的饼,她曾无数次想过, 趁狗皇帝正冲锋陷阵时烧了他这杆旗, 灭他微风, 让他沦为笑话。
每每生出这般想法,她耳边就会想起钟离赤诚过那句:旗帜是一个国家的象征,尤其是大敌当前,它能鼓舞士气,振奋人心, 纵使全军覆没,帅旗也要高杨在空中,永不覆灭!
于是她放弃了那样的念想。
离思的干饼就要啃完时,营中忽然冲进一匹快马,那人背后中了一箭,看起来危在旦夕,应该是冒死回来报信的。
前锋暗夜冲出营帐,急道:“出了何事?”
士兵:“前……前方遇袭,我军损失三千,陈军带兵一万,直奔我方大营,前锋……速速撤离,撤离……”
最后的话还没完,那人已经没了生气。钟离思充耳不闻,背对着那伙人继续啃着手中干饼。她琢磨着狗皇帝晚间去城墙上巡防,这会儿还没回来,此处并非主战场,总的也就只有三千人,也不知道他这贴身护卫要如何破局。
“弓箭手准备,迎敌。”
随着他一声铿锵有力的吼声,号角声响彻云霄。
钟离思将没吃完的饼塞回怀中,不由地冷哼了一声:“愚蠢。”
“谁,谁在话?”
许是那号角声勾起了她心间隐藏已久的血性,曾经跟着自己父亲走南闯北,也曾热血沸腾过,这才下意识出那句话。话出口她便后悔,她不该出头,狗皇帝的人,死便是死了,与她何干。
暗夜身旁的士兵闻声前来,离思举着帅旗悠悠然转身,重复道:“我的,愚蠢至极。”
“大胆,敢冒犯副帅。”
那士兵罢就要对她军法处置,离思抖了抖铠甲上的碎饼渣,双眸扫向暗夜。四目相对,堂堂萧祁军副帅,没多久竟败下阵来。
借着火光,他踏步上前,止住了要动手的士兵,乃问:“叫什么名字?”
“丙。”
恐怕再也找不到谁有她这么不负责任,给自己取了这么个乱七八糟的名字。
暗夜又看了她一眼,继而问:“你有何良策?”
“对方竟然敢直奔我方后营,必定是做了十足的准备,三千士兵已经遇袭,若再不退,便是找死。”
离思的个头在军营里算是矮的,除了气色光泽以外,看上去就跟营养不良似的。
“中州的兵,宁可战死,也不做缩头乌龟,你这是什么计谋,区区扛旗兵,也敢大言不惭。”,刚才那位侍卫讽刺道。
离思完后掏出饼继续吃着,并不做过多的解释。
“退到何处?”,相比之下暗夜沉稳得多,他淡淡问道。
离思指着背后的山,“退到山上。”
那侍卫只差跳起来,瞪了眼不知天高地厚的钟离思,尖声道:“副帅不可,一但上山,进退无路,届时敌军若是冲上去,我等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下去。”,暗夜未理会旁边像苍蝇一样的人,继而问道。
“行军仗,不论身在何处,第一当是摸清楚地形。此处地处山谷,往后退是一片平原,一但进入,敌方一万对我方三千,我方必死无疑。而上山……则会更安全,你可以不费一兵一卒灭掉对方一万人马。”
“不费一兵一卒?”,暗夜明显不信。
离思肯定道:“当然。”
对方眯眼看着眼前人,没有半分看不起的意思,半响后他扯嘴一笑,下令道:“所有人,退上山,违者按军法处置。”
“副帅,万万不可啊……副帅,你怎么三言两语就听了此人的话,他在异想天开,他在胡八道……”
钟离思举旗一路跟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暗夜好歹也是狗皇帝面前的得力助手,为何这么轻而易举就听了自己的?
他们将将退到半山腰,敌军果真杀来了,一万铁骑,掷地有声,火把点亮半边天。
喊杀喊的声音震耳欲聋,他们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兴奋不已,想都没想便跟了上来。
“加快速度!快走,都想死吗?”
后面的追兵紧紧跟随,一人大吼。
众人你追我赶又爬了须臾,离思让暗夜下令停止前行。
“你要用石头砸他们?可是这些远远不够。”
“萧祁墨的兵,不应该这么没有远见,你看那是什么?”
离思指着侧面的一处。暗夜忽然恍然大悟——水库!你怎么知道这上面有水库?
“兵者,若连周遭地形都不掌握,什么仗?这也应该是你们主帅选此处作为驻扎地的原因,危急时刻,利用地形能让我们反败为胜。”
月光下,暗夜愣愣点头,“原来如此,我跟了陛下二十多年,竟不懂他。你个兵,倒是聪慧。”
对方来势汹汹,速度快到这边连请求支援的机会都没有。大敌当前,众士兵奋力抗击,为守一方水土,那夜他们开了水库……
水库里的水一经开,剩过世间所有武器,公子阙的部下,好大喜功,单军直入中州军营,犯了军之大忌。一万士兵做了无谓的牺牲,最后连萧祁墨一兵一卒都没伤到。
钟离思坐在山岗上,眺望远方,静握着手中的旗杆,那面象征着中州的旗帜。父亲的戎马半生,她自幼耳濡目染,在大是大非面前,家仇国恨……她终归是舍了前者,保了后者。
三千对一万,不费一兵一卒灭掉对方一万人马。钟离思算是出名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她,第二日便被叫去了城门上,暗夜皇上要见她。
“为何要见我?”,离思问。
“皇上没,一去便知。”,暗夜回。
正是两军交战的关键时期,她还没想取萧祁墨性命,在此之前,她都不想看到那个人。明明狠得牙痒痒却又不能杀他的感觉,远胜吃过放了三天的饭,让人膈应难受。
从中州这头去到城门,只需过几道关卡便到了,城门的那头是陈国,公子阙在二十里以外安营扎寨,扬言势必要吃下中州这块肥肉。
他若是知道灭他一万军队的人是自己,不知做何感想,离思这般神游着。
二人行至城下,暗夜让她稍等片刻,他跑去禀报。
离思百般无聊地坐在墙角下盹,不多时便感觉头上的日光被人挡住,她睁眼看去——赵凝!
身旁跟了两个婢女,赵凝自己更是一副雍容华贵的扮,有那么一瞬间,看得离思好生羡慕,她有些年头没见过这么奢华的服饰和妆容了。
“真好看。”
离思咧嘴一笑,出口夸奖着眼前人,她盘腿坐着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大胆,见了皇后还不下跪?”,她身旁的丫头出言怒斥。
离思笑得更灿烂,回道:“昨夜仗伤了膝盖,娘娘海涵。”
赵凝拈花一笑,樱桃红唇委实撩人。
心想这萧祁墨可真会享受,连仗都要带上他这位皇后,真是情比金坚。朝中无主已是大忌,他居然连皇后也不留下,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认得你。”,赵凝皮笑肉不笑着。
离思没有辩解,她认得自己并不稀奇,毕竟二人曾经见过,而且……是个不美好的回忆。
那年她抓了赵凝,还差点杀了人家。如今人家做了皇后成了凤凰,怎么也要报当年撸她上山的仇。
“乱臣贼子之后,早该挫骨扬灰,竟敢堂而皇之出现在此处,也真够厚脸皮。来人,掌嘴十下,给本宫带走!”
果然,赵凝眉眼一变,嫉恶如仇的模样狠不得吃她肉喝她血。
两个女婢上来就要扇离思的耳光,却被钟离思反手抓住,先她们一步下手,一人掌掴了五下,对方脸登时肿得像被开水烫过一样。
架她不过男人,但对付京城的女人却是绰绰有余。她拍了拍手纵步跳起来,盯着气到颤抖的赵凝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问罪便问罪,扇我巴掌?也不怕闪着你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
“你个土匪!”,赵凝龇牙咧嘴。
“是,我就是土匪,土匪自是不容许别人动她丝毫的。”
“本宫,迟早会把你挫骨扬灰!”
赵凝怒气冲冲离去,钟离思一笑而过,并不表态。周围站着很多侍卫,个个目瞪口呆。
暗夜去了好一会儿还不见来,钟离思也不恼怒,反而觉得高兴,她正好可以逃离那个地方。
于是转眼来到一处瀑布深处,八月的金盏菊开得正好,一眼忘不见边,金黄一片,花香扑鼻,叫人如痴如醉。
她顺势倒在花丛中央,想起去年那人送自己的花,那时以为他是要离别,后来却又见了面,所以那花的意思,应该就是纯属喜欢,所以特地采摘来送给自己的吧。
如此一想,方才被赵凝骂乱臣贼子之女的心情又好了许多。她思想正集中,却听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钟离思一个猛扭头,隔着茫茫花海并看不见人。
天啦,这该不会是有人在这里面……咦,污浊。离思晃了晃头,扒开花枝看去,正巧那头也拨开花丛看了过来。
她原本还是半翘着身子,却在看清那张脸时一下站了起来。
那是张冷峻的脸,笑容收放之间,荡起一阵涟漪。
那人也缓缓起身,二人中间只隔着一两米的距离,他下半身被金盏菊遮住,但个头出奇的高,一头黑发高高束起,皮肤白得发光,长得霎是好看。
只是此人……离思搜索了脑中所有的记忆,因为隔了将近十年的光阴,她不确定,试问道:“或许,你是……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