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世】
男人也用同样的目光量着离思, 她一身铠甲穿得有模有样,脸上粘了些许灰尘,但并不影响她那接近大自然般的美丽, 一颦一笑是那样的真实与遥不可及。
就差将她看到全身穿孔, 子夜嘴角微微带笑,:“你还记得我?”
听他这口气,离思判定他应该也记得自己。
十一二岁那两年, 几乎每天都在跟此人斗智斗勇。那年最后一别, 她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答“会回来的。”。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一次也没回去过。
一个儿时的故人, 一个自己初来葵水时都弄到他床上、背上的人,二人曾经在歹徒的狂刀下劫后余生过, 她怎么可能忘记?
只是他这么些年一去了无音讯, 她以为他早就已经战死沙场了。大喜过望,钟离思鼻子有些酸,她笑得有些夸张, 差点忍不住冲上去与他勾肩搭背,再来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走了两步想起不妥之处,为掩饰尴尬, 她随意摘了几朵花把玩着, 咧嘴道:“记得, 记得,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记得我。那时我太欠揍了,让你想忘记都难吧?”
“诚然,想忘……也忘不了。”,他低语。
她那时确实欠揍, 现在想来她自己都想给自己几巴掌。
子夜也是一袭铠甲,明明是普通到看不出等级的铠甲,在他身上一穿,那衣裳直接提高了一百个档次,散发出万丈光芒。
钟离思笑得越发灿烂,他还是老样子,话少!
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离思向来自来熟,拉他坐在了不远处的石堆上,热情得像个东道主。她能找到的活着的熟人已经没几个了,所以倍感珍惜。
这厢一只手靠在膝盖上扯着花瓣往下扔,一只脚在半空中开会晃悠,“你……混了这么多年,不会连个军衔都没混到吧?”
子夜见她把金盏菊的花瓣一朵一朵拔掉,眉间久久舒展不开,他不答反问:“你很讨厌这种花?”
“你为何会这么认为呢?扯花瓣不等于讨厌它吧?”
“你很喜欢这种花?”,他换了个问法。
离思点头:“嗯,挺喜欢啊,金灿灿的,颜色就跟狗屎花一样……你这是什么表情?虽然叫狗屎花,但很好看的,也是黄色。”
她还是她!确认完毕,子夜盯着远方出神。
“问你呢?当初要来南方闯一片天地,可我看你这阵势,怎么还混得不如在漠北那会儿?”
钟离思只字未提关于她全家的事,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如你所见,离开漠北我确实混得不好。”,那厢居然承认了。
他好歹也壮志凌云过,男儿自尊心强,这下戳到人家的痛处,离思觉得未免有些失礼。
她赶忙换了话题,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问出去她真想死自己,脑袋被驴踢了,这跟刚才那有啥区别?
子夜直勾勾盯着前方,他那张侧脸看得钟离思发了好一会儿呆,胸中忽然爬上一股难以言表的郁闷,久久不能消除。
“不好!”
果然,他毫无波澜地这样答着。
钟离思开始懊恼,不该问的,哪个男人不好面子,混成这样,应该是他一辈子的痛。
子夜就很聪明,没问她同样的问题,他:“两国交战,危险重重,你来做什么?”
这头毫不避讳,直言不快,“我来杀萧祁墨。”
子夜捏花的手一紧,扭头云淡风轻随口一问,“为何还没动手呢?”
这话难到钟离思了,她想了想,如实道:“你也了两国交战,现在中州正是需要他的时候,我若此时把他杀了,萧祁军必将大乱,中州也会被陈国攻陷。个人恩怨分明,与他的仇,我自然不会牵连到无辜百姓身上,我还不想遗臭万年。”
子夜闻言,眉眼向上一挑,感觉他既兴奋又失望,不出为什么。他也没问自己为何要找狗皇帝报仇,不过镖旗将军全家被满门抄斩的事迹,在中州早就妇孺皆知了,子夜肯定也是知道的。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慰问又是一回事。她父亲也算得上是他军事上的启蒙老师,此人当真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问都不问一声。人情世故处理成这样,难怪得不到重用。
如此诋毁他一番后,她一扭头,子夜正定定看着自己,那表情,像千年没出过恭似的,憋得难受。
“有那么恨他吗?”,子夜问。
“这话就不做延伸了,自然是恨的。”,她斩钉截铁回道。
那头又是一阵无言,半响才:“杀了他后呢,有何算?”
“算?我没想过。或许从只剩我一个人苟延残喘地活着时,我就已经没了算。”
钟离思低头自嘲,着着觉得自己矫情了,这些有何意义,徒增烦恼。
“前夜里山脚那一战,不费一兵一卒就灭掉对方一万兵力,是你的指导的?”,子夜罢侧头看来。
钟离思难得腼腆地挠了挠头,“怎么到处的人都知道,凑巧罢了,不值一提,主要是我喜欢低调……低调。”
子夜:“……”,他倒是没看出来她在低调。
“你方才掌掴了皇后的婢女,就不怕她报复你?”
听他这么一,离思多看了他几眼,“你不会从我进队的那天起就一直跟踪着我吧?”
子夜不语。
她继而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有什么可怕的?那赵凝啊,有狗皇帝护着,嚣张得很。你都没有看见赵凝那副德行,真想给她几个大嘴巴子。
还有狗皇帝,仗就仗,为何带上皇后?终日沉迷于儿女情/色,误国误民,你知道底下人怎么传的么?”
子夜被她前面那段话得为之一振,尤其是“狗皇帝”三个字,此生罕见。
他漫不经心问道:“怎么传?”
离思清了清嗓子,道:“这事连敌军都在传,萧祁墨夜夜跟这位皇后滚被窝,身音还大,就连门口的门卫都觉得无地自容。太淫/荡了,那年在荆山我抓了赵凝,也没见这狗皇帝有多在乎她呀,怎么一到战场上来就把持不住了?”
滚被窝、淫/荡等词又让那人一阵猛咳,他有几分怒意,但却隐藏得很好。
钟离思口无遮拦,才记起这人向来不喜欢粗糙的语言,而且那些话还是从她一个女娃口中吐出来的,所以他才会这般嫌弃吧!
“这些事……你也信?”
“我做何不信?我跟狗皇帝不熟,哦不对,面都没见过,所以别人什么我自然信什么咯?”
“你好像很关注他!”
“那可不,兵家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是?”
子夜:“……”
这之后离思又东拉西扯了些事,眼看着天色不早,她率先跳下石墩准备回程。子夜也跟着跃下,静默无声地走在她身后。
离思转身倒着走:“你在哪个营?来让我知道,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我也好为你分忧。”
半天没个笑脸的人忽然笑了起来,多年不曾回想,他笑起来还是那样好看,就是没答她的话。
他心想此人自尊心大于天,许是觉得混得还不如她一个抗帅旗的人,是以这才难以启齿,故而没再多问。
“钟离思!”,
又走了几步,子夜连名带姓喊着她。
她不由地放慢了脚步,以前他便连名带姓喊自己,她就不明白了,名儿叫离思,连她爹都这么叫,他怎么就这么皱呢?就是不走寻常路。
“怎么了?”,等他追上自己,离思问。
“你有喜欢的人吗?”,他得很轻巧。
“哈哈哈哈,怎么?你可别你喜欢我?”
美男笑了笑,又不话。
离思一本正经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子夜抬眼,眉宇间溢出几分慵懒,缓缓问:“他在哪里?”
“在这里!”
钟离思边,边锤着自己胸口,表明他在心上!
即便是素未谋面,可他就在自己心上,挥之不去。他们的感情,早就超过了朝朝暮暮,超过了简单的你侬我侬。
子夜又是一笑,真心实意地笑,“钟离思!”
听她再次这样喊,离思疑惑道:“干嘛一直这样喊我?旧友一场,将近十年不见,也没见你有多关怀我啊。”
男子恍若未闻,自顾自道:“回去吧,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这里危险!”
离思原地踏步,她不懂那句话的分量,心中自然毫无波澜。那感觉正如大人担心孩子会吃亏,不准做这样也不准做那样,但那孩子就是永远不听,都是反其道而行之,你让我不做,我偏要做。
“丙士兵!”,这时有人自她身后喊道。
离思转身,见前方走来一宦官,他:“让你候着你怎么跑了,找你大半日了,快随咱家回去!”
狗皇帝召见她,她把这档事忘得一干二净。
“那个子夜……”
人呢?离思看了眼周遭,古木丛生,不见他人影。
唉,难怪没机会往上爬,一个太监也能将他吓得桃之夭夭,以前他有勇有谋,文能提笔安天下,舞能上马定乾坤,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变得这般窝囊。
钟离思一路奇思妙想,转眼又到了方才被赵凝哼哧的墙角边上,宦官让她等着自己去通报,哪知他回来了句:“皇上乏了,让你先回去。”
狗皇帝有病吧,玩人呢?介于身份和风度,钟离思没有破口大骂。
白折腾一天,她郁闷地回到所属的部队,带队的却因为自己立了大功,再也不用再扛旗了,直接升为军司马!她分得一间独立的营帐,还有两个随从随时听候差遣,美哉美哉。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我果真如此优秀!来人,给爷上头烤全羊,先垫垫肚子,晚些再给我来十个烧饼。”
这刚当官就开始挥霍,而且挥霍得这般招摇,众士兵像被苍蝇叮了似的,每个人都不自在地扭曲起来……
接下来几天,萧祁墨亲自上阵,公子阙终归不是对手,营地从城门外前二十里退到了八十里开外。
军司马这个职位,听着光彩,其实是个文职!钟离思空有一脑子排兵布阵的远大抱负,却是一点也没得到施展。
整天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待在大军后面,是无所事事一点也不为过。安全到就是前面几十万大军全部牺牲也不会有她办点事儿,真是怀才不遇的愁苦心情!
难怪子夜对他家的事毫不关心,她爹当年不也给了他个军司马的职位?当时离思不懂,还以为他很威风,原来也只是个摆设而已。这厮也忒记仇了,他爹那是保护他不是?这都不懂。
等等……保护?那自己呢?
才这样想,便听门外守夜的士兵窃窃私语。
“你知道吗?他之所以能当军司马,全是仰仗皇上。”
“这个我听了,听闻近来皇上喜好变了,喜欢美男子,你看军司马?脸上粉嫩得能掐出水,怕是被皇上看上了,否则这等美差连皇后都没有殊荣享受,哪里轮到他呀。”
“那日司马从山丘出来,蓬头垢面的,你是不是已经跟皇上……”
“已经跟皇上怎么了?”,钟离思神不知鬼不觉站在二人身后问道。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张口道:“已经跟皇上肌肤之亲过了,哈哈哈哈……哈……哈……司马大人。”
这会才看到那樽大佛,晚了!钟离思飞脚过去,二人顺着草地滚了两圈。
“负重爬山,对面那座,十遍!”
两士兵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云峰,在黑夜里高耸入云,腿都软了。
“什么狗屁谣言,我能有这天是靠实力,靠实力知道吗?狗皇帝与我不共戴天,他才不会关注我。”
离思熄灯躺在床上,耳边回归清净不多时,谈话声再次响起,这次比刚才要正式得多。
一人道:“主上,确定了,皇上,哦不对,是萧祁墨的软肋是皇后,他连冲锋陷阵都要带着她,害怕她收到一丝伤害,错不了。”
一人沉声一回:“是吗?真的是她?”
“千真万确!”
那人:“把消息散给陈国军队,活捉赵凝,献给对方前锋将军,此人好色,定是会好好‘疼’这位皇后的。还有,萧祁军的弱点在西北方,那里明面布兵十万,实则只有三万,是个烟雾/弹。其实他的主力设在东南方,足足有二十万军在那里。三日后,骄峪关一战,我要让萧祁墨功亏一篑,让他成为中州子民的耻辱!”
“是!”
钟离思先是闭着眼睛,听到后面的话,双眸陡然睁开,这不是普通人能发出的声音。他能安排这一切,就一定知道这里是谁的营帐,可为什么要故意把这些给自己听呢?
离思翻身急促地下了床,掀开营帐一角看去,二人一前以后已走出很远,慢慢消失在夜色中,那个背影她不熟悉,是个修长的身型,全身都被黑色布笼罩着,阴沉得可怕。
主上?狗皇帝的劲敌?是谁?
钟离思纠结了一个晚上,没有半点睡意。狗皇帝能死,她很开心,她应该与那人击掌为盟;可是任由萧祁军的布阵人数被敌军知道,后果将不堪设想。
抓赵凝威胁萧祁墨,大敌当前,他会为这位宝贝皇后做到什么份上呢?离思也觉得好奇。
直到大军开战前一天,她脑子仍是不清醒,且先不此人会不会是虚张声势,弄虚作假,倘若是真的呢?哪怕只有一成的概率是真,那么此战有可能就输了。
东南和西北两个关卡,两地中间隔了一座山,要一天的路程,而排兵布阵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做好了布置,别现在,就是三天前再从新调人也来不及了。敌军或许就等着部人马兵离开原在地,却又没到达目的地这段期间动手。
除了子夜,她在军中没个认识的人,离思想把这事告知子夜,因为别人她信不过,可是那厮没自己在哪个营队,她盲目走访了很多军营,人家都没听过这名字。
这人委实也太没出息了,混了那么多年,连名字都没人知道。
钟离思听萧祁墨正在前线巡视,她心一横,个人恩怨先抛一边,不管真假,不能让整个中州陪葬。
于是这日清,她摸去了前线,欲以德报怨将这事告诉萧祁墨。
直到钟离思被敌军抓住的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上当了!那夜二人的对话,目标不是赵凝,而是她!因为离思一直待在军队腹地,若是她主动出去,别人根本不能动她。
所以那人故意那样,引她出来。
可是抓她有什么用呢?她又不是赵凝,而且同样的把戏五年前就有过一次,那时她跟萧祁墨还没有矛盾,那厮都能做到视若无睹,更何况是这次。
抓她的人是对方新换的前锋将军,满脸是疤痕,甚至有的地方像被什么东西啃过,细看吓人得很。
因为离思前几天涉及歼灭了他们一万人马,所以她现在是他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头号人物。
钟离思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又被大力踹了一脚,大腿骨险些被踢断,疼得她两眼冒金花,半响提不上气。
真是冤家路窄,她以为只有自己被抓,没想到赵凝也被抓了,此番正倒在地上恶狠狠地瞪着钟离思。
“娘娘,好巧啊!”
她疼得肺都快掉了,却在看见赵凝时心情大好,不上来为什么,此人与她其实没有深仇大恨,但离思每次看见她受委屈,就异常地高兴,发自内心的兴奋。
她以前也没觉得自己有幸灾乐祸的潜质,居然在赵凝身上被提现得淋漓尽致。
“钟离思,你是鬼吗?阴魂不散,当山贼就好好当,跑来军队里找什么存在感?”
赵凝漂亮的脸蛋扭成一股麻绳,出言讽刺道。
“这不是放心不下你,怕你孤单。”,这头继续嬉皮笑脸。
赵凝冷笑,看离思的眼神比看那些绑架她的人还憎恨,想什么,终是没出口。
钟离思纳闷,她到底是倔她家祖坟了还是抢她丈夫,至于吗?
这样一想,她想起前天晚上那两个士兵的断袖事件……
她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挑逗道:“听狗皇帝迷上了“我”?你不会这样的飞醋也吃吧?我连萧祁墨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那些传闻只是空穴来风,你大可不必把我当成你的情敌,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是吧?”
赵凝仰天大笑了几声,眼泪花花都笑出来,“空穴来风?你也不想想这些年你是怎么有机会活到现在的,还自以为是,还沾沾自喜……”
钟离思饶有兴趣地量着眼前人,正想听她接下来如何损自己,却听一声震天响,战鼓擂动,号角声四起。
开战许久,几名五大三粗的大汉才将她二人拖了出去。
赵凝怒吼:“放开本宫,我是皇后,尔等大胆!”
“闭嘴,中州的皇后,抓的就是你。”
出了营帐,四处兵荒马乱,双方已经陷入混站。杀声四起,狼烟遍地,尸横遍野……
她们被一行人押着,在混乱中,在刀剑中,在战火中,钟离思看见不远处中州的城墙,前仆后继的士兵爬上云梯,试图攻破,皆被中洲兵从高耸入云的墙上击落下地,瞬间摔得粉碎。
他的军队太过于彪悍,以至于这边的攻击根本不值一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还是瑞亲王的时候就带出来的军队,个个骁勇善战,以一敌百!
不用多,离思敢肯定,这场仗中,胜利绝对是他萧祁墨的!
战火淹没了一切,就连空气也是黑色的,人声鼎沸过后,山河永寂。
“皇上,我军中计了,对方的布阵方式与暗探给的消息截然相反……我军伤亡惨重。”
过了很久,离思听见人群中传出一句:“撤!”
公子阙的声音,离思与他隔着战火对视了须臾,那厢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并没有太多表情,踏马就要离去。
离思摇头苦笑,昔日挚友,在国家与国家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快走!”,离思又被踢了一脚,双膝跪在地上,裤子都磨破,半天爬不起来。
“兄弟,要么你整死我,否则他日若是落在我手里,爷爷一定让你痛彻心扉。”
生死关头,离思嘴不饶人,又挨了一脚!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见赵凝对她偷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这之后只余下善后的前锋将军,那人粗暴到了极点,自己骑马,却将离思和赵凝捆着,马一跑起来,她二人直接是被拖着走。
离思勉强还能坚持,赵凝疼得嗷嗷直叫。
生死关头,远处传来一声“咯吱”巨响,中州边境的城门被人从里面开!
这时冲出来一队人马,那些马像会飞似的,个个雄浑飘逸。尤其是带头的人,一身明黄色的铠甲,日光下金光闪闪,好不微风。
城墙上有几十万弓箭手随时待命,前锋见来人是中州皇上,挥刀架在钟离思和赵凝的脖子上,毫不留情,刀刃擦过脖子,一阵刺痛传遍全身,离思的脖子流了血。
她知道自己没有人救,所以即使已经死到临头,她还在想那穿黑袍的人布这么大个局,甚至不惜赔上那么多士兵的性命,到底为意欲何为?
直道萧祁墨带着部队人马飞奔前来,直到那人手勒缰绳,硕大的马蹄脚高高抬起,放下时震起灰尘无数。
离思才真正意义上的见到传中的萧祁墨!!!
那个人,是中州之主,竟有着张与子夜一模一样的脸,不对,应该从始至终,他们就是一个人,十年前是他,十年后还是他。
钟离思始终直记得他,那个大哥哥般存在的人物,那个英俊的,却又锋利的人物。从始至终都不是池中鱼,而是犹如一条遨游在天界的龙!他是那样耀眼,却又那样心狠手辣。
她爹当年在茫茫雪山里救下萧祁墨,也算是他军事上的启蒙老师,或许在他还在漠北时,老头子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所以誓死效忠,扶持萧祁墨,然而最后呢?终归被此人当做了自己成功路上的垫脚石。
离思只觉脸布僵硬,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只恨那日遇见子夜,没有第一时间捅死他。
“退后,让你们的弓箭手放下武器,否则我杀了此二人。”
前锋将军罢,架着她脖子的刀又动了一下,钟离思血管差点被划破,血流得更多,叫人看了心惊胆战。
赵凝大喊:“墨哥哥,救凝儿,救凝儿!”
萧祁墨一双眼睛从始至终没在钟离思身上停留过,反而是赵凝让他心急如焚,他居然浑身都在颤抖。
堂堂中州国皇帝,为了一个女人,不顾死活下了马,还对身后城墙上的兵了手势,让他们放下弓箭。
“放开她!”
以前离思也知道他话冷,但从没听他这么冷过。那声音如同地狱里关押已久的生魂,每一个字都足以让人体内的血液凝固。
刀疤男见挟持有效,越发疯狂起来,拔出匕首冷不伶仃扎在离思腿上。
她没忍住闷哼了一声,扭头冷笑道:“用力点,不疼。”
嗜血之人白了她一眼,那脸上的疤比鬼还狰狞,他斜眼问萧祁墨:“放谁?”
离思清楚地看见萧祁墨喉结动了两下,毫不犹豫抬手指向赵凝,“放她!”
“哈哈哈哈,果然是个多情种。”
刀疤男一把薅起赵凝的发髻,赵凝疼得发出阵阵刺耳尖叫,抖得她珍珠首饰掉了一地!
“你的萧祁军不是很横吗?来啊,你还记得我吗军司马,哦不,皇上!当年被你划脸,被她驱使狼撕咬的我,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到这里,挟持她的人用力一扯,离思只觉头皮都被扯掉了,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抖得厉害,她破口大骂:“去你娘的”。
萧祁墨没有多大反应,离思却是大为吃惊,他是——郑淳?
那年他因为被钟离赤诚逐出军队,后来带兵偷袭,而后杀了无辜牧人,还险些杀了钟离思。最后被萧祁墨划烂脸,被离思纵狼撕咬的人没死不,还做了陈国的将军。
他抓过离思头发,恶狠狠瞪着萧祁墨:“是不是以为我就要放了她?心里乐坏了吧?你做梦!”
萧祁墨随意瞥了眼钟离思,勾嘴道:“把皇后给我,她?随便你处置。”
郑淳迟疑了一下,两个被他拖去挡在自己胸前,形成一个人肉靶子。
萧祁墨又抬眸看了一眼,拳头捏得蹦蹦作响,他不轻易一笑,继续道:“你这么贪生怕死,定也是想寻得一条活路吧?还我的皇后,我不仅为你封官加爵,还许你黄金万两。”
“老子不要,老子要玩游戏,告诉我,这两人你更爱谁?爱谁我就放谁。”
郑淳龇牙咧嘴,很期待对方的答案。
萧祁墨面无表情,依然手指赵凝。
“你少来这套,那年见你不要命地护着这丫头,如今你却你更稀罕皇后,匡我呢?”
郑淳着一刀扎在离思肩上,血溅当场,疼得她浑身哆嗦,仿佛身处地狱。
萧祁墨手动了动,眸中没有半点波澜,即便是只狗被这样对待都会叫人心有不忍,可他依旧视若无睹。
他漫不经心道:“想杀快点,别让朕的皇后跟着遭罪,你用此女威胁朕那就太看得起她了,你知道她全家怎么被满门抄斩的吗?
钟离赤诚原本是我的人,手里握着四十万军权,因为他常年驻扎漠北,地方势力强大,所以我并不相信他。
为夺得兵权,我贬他官职,还写信让他以为我要造反,那莽夫果然无条件相信我,竟带兵入京!
于是我出兵镇压,最后以谋反的罪名杀她满门。此女还是朝廷逃犯,自称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她此次追来前线也是为了报仇,不信你问她。你若不嫌麻烦,帮我杀了便是。”
郑淳扯着离思的头发往后一仰,恶狠狠问,“你是来杀他的?”
萧祁墨的每个字她都记得,每个表情都落在离思眼里,是不屑,是轻视!
钟离思认真回道:“是,不如我们联手一起杀了他,届时你再杀我也不迟。”
“妈的,狗皇帝,禽兽不如。你越是在乎谁,我就要她死!”
罢她一脚踢开离思:“滚开,不要脏了我的眼睛。”
下一刻人已将剑插入赵凝胸口!
郑淳没有半分犹豫,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他自己根本就不想活,他只有一个目的,十年蛰伏,只为报复萧祁墨,只为让他痛不欲生。
杀不了他,他就要杀他在乎的人。
他听人皇后受宠,萧祁墨视她如稀世珍宝,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当了皇上后更是第一时间将她封为皇后,为了她从不纳妃。
朕淳一直暗中调查,这么多年,他多少次想要捉萧祁墨这位软肋威胁他,可是皇宫重地他进不去。这次终于等到他带她出征了,可他收到的密报却:钟离思才是他的心尖上的人。。
以防万一,他将两人都抓了,可他妈的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狗皇帝,把人家贬得猪狗不如,杀她全家,钟离思怎么可能成为他的心尖宠?绝对是赵凝无疑,于是他想都不想,一刀杀了赵凝,即便粉身碎骨、挫骨扬灰,他也要让狗皇帝痛不欲生。
想到这里,郑淳高兴到疯狂,可就在钟离思刚被推倒的刹那,一抹黄影飘过,直接扛起她飞身跃上马。
“乱箭射杀!”
萧祁墨一声令下,飞马如窜天猴奔了出去,与此同时几十万支剑构成乌云飘过他们头顶,直射陈国残军,待郑淳意识到中计的时候,身上从头到脚都插满了箭。
就连已经死去的赵凝也是全身的箭。
她与先皇后等人密谋杀了萧祁墨九个未婚妻,好不容易当上皇后。方才在听到萧祁墨拼命护自己时她的一颗心都快化了,那厢一口一个“我的皇后”,她以为自己得到了那人的心。
直到刀子插进她心脏的那一刻,她才后知后觉,这个郑淳,放人怎么可能泄愤呢?所以根本不是萧祁墨爱谁就放谁,而是他爱谁郑淳便杀谁。
也只有她赵凝信以为真,萧祁墨何等聪慧之人,怎么会上当受骗?
这么多年来,萧祁墨纵容她,让外人都以为中州皇后很受宠。可是只有赵凝心里明白,那人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他的寝宫她从来没有得到进去过,更何况是碰她?
或许,这就是报应吧!自己杀了他前九个未婚妻,萧祁墨一直是都知道。这么多年之所以不杀她,原来是要让她做替死鬼,一个替钟离思挡风挡刀的替死鬼!
赵凝死不瞑目,她不甘心,更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她从儿时便仰慕着那个人,萧祁墨只能是她的,只能是她的……
陈国三千士兵做了陪葬,换得什么呢?
萧祁墨带着钟离思一路狂奔,血流了一地。她虽心乱如麻,却也认得自己要做什么。
还没到那人的营帐,钟离思用力一滚,直接从马背上滚了下去,她滚出很远,勉强站了起来。
萧祁墨第一时间纵下马,也差点摔倒,不知是不是那天阳光太过于刺眼,她看见他眼眶通红,眼里闪烁着泪光。
“钟离思……”
“你过来我就杀了你!”
离思举着刚才自他身上摸到的短刀,目光如炬。
他继续走着,甩手解开自己的护身铠甲:“杀吧,自你一家被牵连那日起,我就成了不可饶恕的人,你要杀我,你要报仇,我都不怪你。”
他越越近,将胸口直抵在刀尖上,钟离思举着短刀的手顿了一下。
她头痛欲裂,那人什么她一个字没听进去,萧祁墨浑然不知,再走上前时……钟离思没有任何犹豫,两人亲眼看见那把刀插进了他的心脏!!!
中间还传出一声什么东西被刺破的声音,清脆而又响亮……
萧祁墨也不看胸口上的短刀和喷涌而出的鲜血,他嘴里的血也源源不断地往外流,话都结。
“从十六岁起,你就是我心尖上的一根刺,拔了心疼,不拔却又时时刻刻都会挂念着。
我这一生,功成名就过,叱咤风云过。然而……该护的人没护好,该做的事没做到……我……”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眼睛开始迷离,没完的话也再没出口。那伤口太深,那血流得太多……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自怀中掏出一物:一朵金盏菊!那花被他揣着应该有些时日了,都蔫了,蔫得不成样子。
直至他的手彻底锤下,钟离思也没有去接那朵花。随着那朵花拖出来的,还有两个信封,已被鲜血染红!
钟离思不碰的,可是她的手自己去拿了,拿信封的时候拉出一些红色碎渣,一瞬间,她发了疯地扒开那身衣服,里面躺着一个面具,面具很薄,贴着衣服。碎得不成样子,红得刺眼。
离思脸部肌肉抽搐不停,身体也跟着抖了起来,心痛到流不出一滴眼泪。
“或许……我再也等不到你了。”,她自言自语。
血纸黑字,一封写着:“我最喜欢的花,给我最喜欢的人!你在这里是最安全的,时机成熟我自会来接你。”
这是去年那封信!她一直找不到,他留给了她,却又悄悄拿了回去,是怕自己认出字迹吗?
第二封:“见花如见我,我去做大事去了,回来若是见不到你,我便追去京城吃了你。”
鬼画符的字,是她写的,那日她要来军队,写来放在花里面。至于为什么会在他这里,要么广陵给他的,要么……他自己去拿的。
钟离思的心在刹那间碎成粉末,仿佛血液也在刹那间流尽,甚至她的肌肤也在瞬间被风干了,像一巨干尸,千年不腐烂的干尸。杵在原地,再难动弹!
她这短暂的一生,对三个男人动过心,一个是儿时遇见的子夜,停在喜欢他。一个是闻名而去寻人的萧祁墨,因为崇拜他,却从未有机会得以一见。最后一个,是陪自己度过孤独、痛苦、无助时期的面具人,因为爱他,所以把自己给了他。
这三个人都有一个魔力,只要接触,都会让她心里产生悸动。在他身体给了面具男后,遇见当皇帝的萧祁墨,即使是个背影,她居然也会心动,遇见子夜,她也会心动。她曾一度认为自己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原来,他们竟都是一个人。
命运安排也好,如何也罢,见过他时,不知道他叫萧祁墨,闻名而去时,没见到他本人,背负着血海深仇后,却把自己给了他……可悲又可笑,实在可恨。
她报了仇,她应该高兴!离思大笑,笑到脸扭曲,笑到变形。
她那时的头脑已经不属于自己了,甚至不受她控制,直到眼前再次出现一个人——也是金色的铠甲,萧祁墨?
不,他不是,钟离思的心告诉自己,那颗心没有那种跳跃的感觉,即便此人长得一模一样。
“好精彩的爱恨别离,好精彩的大义灭亲!”,那人一脸笑意,双手着拍子。
她被萧祁墨精分的人整得晕头转向,整的面目全非,整得神经兮兮。这一定是幻想出来的,一定是,离思这样想着。
她仓惶逃跑,那人没有追她,最后她逃回了自己的山贼窝,她要告诉他们自己终于报仇雪恨了!可是等她浑浑噩噩回去时……土匪窝已经已是血流成河,几乎无一活口。
广陵靠在树上奄奄一息,全身被桶了无数刀,他熬着最后一口气,这会儿回光返照。
“你杀了他?”
“嗯,杀了!”
“你啊……这个世,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爱你的男人了。他不敢见你,不敢对你好,因为有一双魔抓,一个魔鬼,疯狂找他的软肋,于是他便找人给你当挡箭牌。老,老大,你全家之死他是有责任……但你不该杀他的。”
钟离思的神经一直在崩溃的边缘,她希望得到肯定,杀萧祁墨是对的,可是为什么连广陵都要自己不对。头脑本就已经炸裂,广陵死的那一刻,彻底压倒了她最后一根稻草。
钟离思——彻底疯了,彻底忘了,一切痛苦的记忆,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包括那张脸,离思在那时便忘得一干二净。
那日她昏昏沉沉的,得了失心疯,时而仰天大笑,时而漫山遍野的乱跑。
当有人出现在他眼前时,她没来由地眼泪两三行,歪头问来人:“我们见过吗?我们认识吗?”
男人斜嘴一笑,抬眸看来:“死人,告诉你也无妨。萧祁墨写给你父亲那封信是我写的,你爹也真是愚忠,还真敢带兵入京。
萧祁墨若不去镇压,死的就不止你全家了,还有四十万战士和你。他若不去,四十万军队陪葬,你必死无疑!
他若是去了,你爹造反得到实锤,你钟离一家必将受到惩罚。
若是没有你跟他这层‘血海深仇’得矛盾关系,想利用他最在乎的人将他杀死还真是难,主要是他把你藏得太好了,以至于你这几年过得这般安稳,甚至没人会将你跟他联系在一起。
你怎么这么讨厌,他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呢?
为了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受死,这场仗,输赢无所谓,我只要他萧祁墨死。
你要记住,他是被你杀死的……你杀死了萧祁墨。”
后来她被杀了,那人一个回马枪杀了她。那时她精神都失常了,来人再多,她也只记得他的样子,长相英俊,皮肤白皙的模样。
*
“你杀死了萧祁墨……”
这句话被反复重复着,钻心痛的话语刺激着钟离思的大脑,她终于在沉睡了半个月后,猛然睁开眼!
过往云烟堆积如山,她曾以为是萧祁墨杀了自己,不曾想,却是自己杀了他!她曾以为二人八竿子不着关系,却从十一二岁就认识了他。她还以为自己能从刽子手刀下活下去是福大命大,能在荆山混得风生水起是才智过人,竟也是因为男人的默默守护。
她能重生,不是老天怜悯,而是上苍对她的惩罚,让她来还上辈子欠下的债,犯过的错。
她胸口像是被巨石咂过,翻身就吐了血……
“姐,姐你总算醒了!谢天谢地谢菩萨。”
恍惚中,见武大志居然穿着丧服!钟离思差点一口气提不上就去了。
经此一遭,她方想起那日满山的追兵,萧祁墨抖出他的前世刺激她,而后一个人面对那样多的刀光剑影,现在看来,他是故意刺激自己离开的吧?如果没有他那个刺激,她还不至于弃他于不顾。
而自己呢?因为片段记忆再一次捅了人家一刀,面对满山的杀手,他是不是已经……
想到这里,钟离思连滚带爬下了床,站都站不稳,“是不是他死了,萧祁墨……死了是吗?”
武大志拉着虚弱的她,“不是他死了,王爷只是放出话,不愿,不愿再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