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A+A-

    出殡那天异常“热闹”, 各种各样的人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送别的花圈院里摆放不下,摞成两堆景观树。

    羊军国也前来吊唁, 走路一瘸一拐。

    下墓地时, 弋羊没跟着去。

    她知道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棺材入土,对柳家人意味着什么, 又会发生什么。

    她经历过两次, 有经验。

    她就站在竹栅栏前等。

    身边围着很多乡邻, 七嘴八舌着惋惜的话, 同时耳边还有蝉鸣声, 起了又弱。

    传统的丧葬习俗遵循严格的流程,很讲究时间, 大概过了一个半时, 浩浩汤汤的送殡队伍原路回来。

    韩沉西走在最前,怀里抱着柳泊涟的遗像。

    他表情木然,脸颊挂着没干涸的泪痕, 弋羊发现他眼睛肿了,肿的非常明显。

    其实,但凡有人细心留意他, 会察觉, 白天, 他跑来跑去,几乎没当众流下过眼泪,怎么也不至于把眼睛弄成那样。

    但弋羊知道,他都是等夜幕落下,独自给老人守灵的时候, 失声痛哭。

    他连着几天没合眼睡觉,也没好好吃饭了。

    弋羊很担心他。

    她盘算着要怎样安慰他。

    “别伤心”、“看开点”还是“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这些话在死亡面前太过太过轻巧,太过太过没有重量。

    如果一切真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通通散去,那柳泊涟曾经的存在岂不是毫无意义。

    过不去,永远也不过去。

    长辈用死亡给晚辈上了一节生动的教育课,告诉他什么叫世事无常。

    韩沉西得用一生消化理解,只是在真正理解前,他要陷入“为什么不回来与姥爷见一面”的悔恨和自责之中。

    弋羊胡思乱想之际,葬礼的酒席开了,一阵吵嚷。

    等她回过神,人群中再去搜寻韩沉西,没了踪影。

    她走进院子,韩崇远站在桌旁在和柳思杰着什么,柳思凝坐在正屋静默不语,两眼呆滞。

    她犹豫着要不要扰韩崇远,问一下韩沉西的去向。

    正要起脚上前时,手被拉了一下。

    “弋羊姐。”

    是柳丁。

    弋羊松下一口气,“你哥呢?”她问。

    柳丁指了指西边的屋子,她边指边牵着弋羊朝那边走。

    屋门紧闭,柳丁轻轻推开。

    屋里陈设很简单,弋羊一进去,便看见韩沉西侧躺在床上睡着了。

    柳丁上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是想推醒他,弋羊眼疾手快地阻止了。

    “让他睡吧。”弋羊用气声。

    她静静看了韩沉西两眼,听他呼吸匀称,又拉着柳丁走了出来。

    “弋羊姐,你要走了吗?”

    葬礼结束,院外的车一辆接着一辆开走,人越来越少,柳丁感觉弋羊也要离开了。

    “嗯。”弋羊点点头。

    “回学校吗?”

    “对啊。”

    柳丁拧眉,眼里霎时蓄了一层水雾,“你...你不跟我哥声招呼再走吗?”

    弋羊:“电话联系吧,难得合眼,让他好好睡吧,太累了。”

    她话音落下,好一阵沉默后,突然柳丁侧过来,搂着她的腰紧紧抱住了她,额头抵在她锁骨的位置。

    “我舍不得你。”她抽噎着,字不成句。

    弋羊肩膀一耸,她先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一跳,等定下神低头看柳丁,第一反映是柳丫头拔个了,站直了能到她下巴的位置,已经不在是一副稚气的学生模样了。

    继而,她又感受到她言语中交织的情绪,有难过、有不舍、有恐惧,还有一丝博关注的讨好。

    刹那间,她从柳丁身上看到了七岁的自己,那时爸爸死了,家里乱作一团,大人忙着应付各种糟心事,顾不上她,她被锁在房间里自己待着,她感到害怕,但又不敢,只能逮着谁,用亲昵的动作和粘人的语气博取一点点的安慰和关心。

    那姿态和模样与现在的柳丁如出一辙。

    弋羊拍拍柳丁的肩膀,“可以给我电话,随时。”

    柳丁拱拱脑袋,她缓了一会儿,压下情绪,退离弋羊的怀抱,:“弋羊姐,等高考我也考去上海吧,去你们学校。”

    弋羊:“好啊。”

    柳丁:“可是分好高啊,万一考不上怎么办?”

    弋羊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我帮你。”

    弋羊随着羊军国一道回了县里,她在修理铺呆了一段时间。

    也是许久没回来,她四处看看,本想帮羊军国做点什么,随即在杂物架后面看到一张折叠床,床上整整齐齐叠着一沓衣服,而床下摆着三双鞋。

    羊军国笑嘻嘻解释:“接了个组装车的活,客人要得急,就在铺子里睡了两天。”

    弋羊绷着脸,微微偏头,目光落在他身上,羊军国顿时一凛。

    这个姑娘太敏锐,一双眼睛淬着超出本身年龄的洞察力,把人心看得通透,羊军国想隐瞒些什么根本瞒不住。

    羊军国尴尬地抹掉脑门的汗,尽量云淡风轻地,“跟你舅妈拌了两句嘴,惹她生气了,搬出来反思两天。”

    的一隅,生活痕迹太重了,傻子也能看出来,应该已经住有一段时间了,远远超过两天,弋羊同样也能猜到,羊军国不是搬出来,大概率是被赶出来了。

    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以前,弋羊一定会路边捡一根棍子,找徐春丽理论,然后以牙还牙,亦将徐春丽从房子里赶出来。

    在她眼皮底下,羊军国不好过,徐春丽也不可能舒服。

    可现在呢......

    弋羊懂了羊军国曾经的“不想折腾了,折腾不动了”更深层的意思。

    她真和徐春丽闹起来,徐春丽撒泼滚定是敢和她撕破脸面的,到时家丑外扬,又要闹笑话。

    而他们一家人没少让人看笑话,很多时候,弋羊想,他们一家人的存在好像只是为了给别人制造茶余饭后的谈资,活在被人的眼光里,没有自我。

    杂糅的现实让她感到无力和心烦。

    她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追究,遵从了羊军国“忍一时风平浪静”的处事原则。

    她还惦念着羊军国的腿,又顶着日头,跑到药店买了云南白药和膏药,叮嘱他按时敷用。

    走之前,撵着嘴唇,再三纠结,留了一句软话,“你对自己好点,别让我担心。”

    弋羊坐的夜车晃荡12个时抵达上海,随后从火车站赶到学校,将将7点。

    宿舍的三位刚起床,挤在卫生间洗漱。

    听到门边有动静,探出头,看到闪进来的是弋羊,立刻迎了上去。

    “你走好久啊,担心死了。”

    “给你发短信,回复永远没超过三个字的,也猜不出你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你这毛病不好,得改。”

    “羊姐,我担心你又想你,你不在这几天,我特别孤单。”

    “.........”

    关心的话语里带着责备,她们叽叽喳喳,弋羊那瞬间觉得自己被十几只麻雀围攻了。

    她笑着:“回来了么这不是。”

    陶染随即担忧的表情一转,改为捏着牙刷控诉:“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不知道你身上该轮到哪个部件出毛病了。”

    程香巧解释:“她嘴里,你姨妈疼了,腿断了,胳膊折了,脚扭了,眼泡肿了,脖子歪了。”

    弋羊收到柳泊涟去世的消息时是晚上,她只来得及给辅导员明情况,没等批假条便买车票走了,陶染为了不让专业课老师记她旷课,没少费心思。

    “谢谢啊。”弋羊真诚地。

    “功劳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陶染得意道,“咱们班的男生也帮忙马虎眼了。”

    弋羊想想:“辛苦了,明天请大家喝奶茶。”

    陶染摆摆手,“这就见外啦!”她眨了两下眼睛,突然想起什么,动作停滞一秒,弱弱地,“那你毛概怎么办呢?旷考可是没有成绩的。”

    毛概学完,避开考试周,先进行期末考试,而考试正在弋羊离校第三天进行。

    “没事,跟着下一届重修就好了。”弋羊选择马不停蹄赶去韩沉西身边,那她就不会斤斤计较后果。

    陶染为她考虑,有些着急,“可是挂科记录会影响你申报奖学金啊。”

    弋羊语气如常,更像是安慰陶染,“已经这样了,下学期再努力吧。”

    接下来一星期,弋羊格外的忙。

    她先到辅导员办公室认错,被狠狠骂了一顿,但辅导员念着她有情可原,最后只了下不为例,没给处罚。

    之后,她抽课余时间补各科的作业和结业论文,一直埋头苦干到周日,才缓口气。

    中午吃过午饭回宿舍休息。

    哪想,走到寝室楼下,竟然看到了皮九。

    弋羊蹙眉,她在皮九一米开外停住脚步。

    皮九和她对视一眼,颇为心虚地静默一阵,然后挨近她,:“我前几天来找你,你舍友你回老家了。”

    弋羊嗯一声。

    皮九:“韩沉西爷爷的事......我听我妈了。”

    弋羊没有意外,消息本来就是一传十十传百这样散播开的,更何况皮久妈妈和叔叔前去抢救了。

    皮九见她不话,挑明了自己的来意,“你是因为韩沉西回去的吗?”

    弋羊:“不然呢。”

    皮九脸垮了下来,“可你有考试啊!”

    弋羊语气变得不客气:“你听我课表干什么!”

    皮九眼神闪了闪,避而不答,反倒重复道:“你没参加考试。”

    弋羊:“考试很重要吗?”

    皮九一怔,好像有些困惑,他不确定地:“对你来,考试不一直都很重要嘛!”

    弋羊直勾勾看着他:“你很了解我么?”

    皮九思考了一下,语气渐弱:“以前觉得很了解你,现在觉得你变了,变化......好大。”

    弋羊垂下眼,没吭声。

    皮九以为她在反思,补了句,“你都不像你了。”熟料,弋羊猛地抬头,用询问他的意见般的语气,,“我这样的性格,一辈子不改变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