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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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决定外人听起来丝毫不离谱, 反而合情合理。

    本身韩家就是靠开棉纱厂发家的,韩沉西作为孙辈继续涉足这个行当,明显是既得利益者, 前程一片看好。

    张琦羡慕地眼睛发红, 咂嘴感叹投胎的重要性。

    他挪着凳子屁颠颠挨近韩沉西,一把抱住韩沉西的大腿,冲人风情万种卖个笑, 一声声“哥”喊着, 直言有朝一日发达了别忘了昔日的同窗兄弟。

    趋承巴结的谄媚样韩沉西看得胃里一阵恶寒。

    韩沉西一脚蹬开他。

    张琦的身体朝范胡的肩膀歪去, 范胡便顺势刮了他一脑袋瓜。

    “琦哥, 现在巴结早了点, ”范胡也开始开玩笑,“等日后他真成事了, 到时咱俩难兄难弟拎着果篮一起去厂门口堵他, 去望乡的路我熟。”

    “成。”张琦昂昂下巴,挑衅地斜韩沉西一眼,略带警告地, “他敢狗眼看人低,咱俩就写大字报控诉他,搞臭他名声。”

    “对, 搞臭他。”

    两人默契地达成一致, 端起酒瓶碰了碰。

    韩沉西:“......”

    有张琦在的地方一定有八卦, 这家伙收集情报的能力更上一层楼,毕业后七班七十号人的动向,他无一不知无一不晓,聊起来喋喋不休。

    无意提及夏满珍时,张琦:“这姑娘还跟吴明好着呢。”

    韩沉西略感意外, 校园爱情能走长远的真不多见,或许他感同身受,“挺难得。”他如此评价道。

    “也是分分合合的,撕破脸皮闹了好几场。”张琦表情复杂地,“前不久又搞在一起,是夏满珍怀孕了。”

    韩沉西一愣。

    范胡身体也僵了一下,“准备生么?”

    “哪能啊,掉了。”张琦突然愤愤道,“吴明也忒不是个东西,整天东混西混的,医药费的钱还是找李海凑的呢。”他叹口气,“我是真不知道那姑娘看上吴明什么了,死心塌地跟着他。”

    韩沉西和范胡哑然。

    不过,这事身为旁观者听一耳朵便行了,实在不好评头论足,一个愿一个愿挨,他们看着觉得不可思议,指不定当事人享受其中。

    都不吭声,话题止住,过一会儿,岔开扯到韩沉西在澳大利亚的生活方面去了。

    这顿饭,他们喝到很晚才散伙,因为沾酒没法开车,韩沉西当夜睡在范胡家。

    两人洗漱后躺在一块,范胡不知想起什么,笑着:“还是怀念上学那会儿,无忧无虑的。”

    韩沉西:“你现在愁什么呢? ”

    “多了去了。”范胡重重呼出一口气,“光是留部.队就够我妈跟我闹腾一阵子了。”

    韩沉西问:“你想留吗?”

    范胡点点头:“不想留我考什么军校。”

    韩沉西:“想留就留,你妈嘴上骂得凶,可到最后还不是回回依着你。”

    范胡:“就是因为这样,心里才愧疚,等以后分配了,离得更远,三两年没法回家是常态,二老慢慢上了年纪,整天胡思乱想的,万一他们有个病难,我也没法在身边俯服侍。”

    “不是有我呢。”韩沉西安慰,“真有事,我能放着他们不管。”

    范胡揶揄:“干儿子和亲儿子能一样论么。”

    韩沉西啧了声,“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想想又,“抓紧谈个女朋友。”

    范胡蓦地沉默了。

    韩沉西侧侧头,借着窗外的月光斜他一眼,感觉到他有心事,轻笑出声,“有目标了?”

    “还...不确定。”范胡支支吾吾的。

    “不确定什么?”韩沉西追问,“不确定喜不喜欢人家?”

    范胡经过思忖后,嗯了声,,“情况有点复杂。”

    韩沉西挑挑眉,他没再具体问,只是听他的语气虚得紧,刺激他:“怂了啊?”

    范胡挠挠头,承认了,“有点。”

    韩沉西又笑了,“怎么去当个兵,把胆子练了呢。”

    范胡皱着脸与韩沉西对视一眼。

    韩沉西看他挺纠结的,也有些无从起,善解人意地帮他圆了场,“你自己掂量着办吧,有好消息了记得通知一声。”

    第二天一早,韩沉西回了县里。

    又无所事事地虚度几天年华,柳思凝忍不住再次唠叨他。

    韩沉西翘着二郎腿,坐在别墅院子里的躺椅上吹秋风。

    他断柳思凝的碎碎念,问:“妈,咱家在望乡的那个厂子怎么倒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柳思凝狐疑。

    韩沉西毒舌道:“听听你跟我爸的黑历史呗。”

    柳思凝:“......”

    这些年,柳思凝从来没跟韩沉西诉苦生意上的事。一来,想着他年纪,苦哈哈地跟他自己不容易,儿子不见得理解;二来,孩子就是孩子,正值上学的年纪,好好享受青春最重要,没必要让他承受她和韩崇远工作上的负面情绪。

    可现在,他主动问,且柳思凝感觉到他的发问带有一定的目的性,便事无巨细跟他了。

    望乡的厂当年分两个车间,一个车间生产21支气流纺,一个车间生产16支赛络纺,均是低支纱,低支纱本来在市场上就卖不上价,利润空间。又随着国际贸易商逐渐增多,纱织进口量加大,从缅甸、越南、印度等国家采购的同一支数纱线进入国内市场,价格要比本地企业的产品低上一两百块钱,竞争力被削弱,然而成本无法进一步降低,柳思凝考虑转改高支纱线。

    纱线支数越高,相应地对棉花纤维品质的要求大幅度提升。原材料的购买由北方的一批棉产地变动为新疆的长绒棉产区。

    零几年的时候,新疆这个地方由于管控不足,棉花市场杂乱,空包骗子公司遍地开花。

    来,也是柳思凝运气差,带着采购部一头扎过去,贼准地踏进了一家门面功夫做得分外到位的棉厂,近二百万的合同签了,钱电汇到位了,厂房人去楼空,水漂没听到个响。

    报警后,警方扔下一句话,“已立案,等消息。”,便再无后续。

    启动资金断掉一大截,再加上纺织厂的流动资金本就受制于织布厂,刚好这事又发生在六月,整个行业的淡季,行情不好,需求量减少,厂里货物出现库存,让利销售导致亏损。

    一环扣一环,种种不良因素堆积,厂就这样死在了手里。

    韩沉西歪着脑袋问:“怎么没找我爷爷资金支持一下呢?”

    “你爸要面子呗。”柳思凝瘪瘪嘴,“他本来就嫌你爸没能力,不会经商,再去求他,那不是把脸伸到他跟前让他嘲笑么。”

    韩沉西看她妈一副肚鸡肠的尖酸刻薄相,咧嘴笑着:“挺大怨气啊。”

    柳思凝语气蛮横道:“替我老公抱句不平,不行么。”

    韩沉西哪敢“不行”,哐哐直点头。

    安静了会儿,然后又问:“现在这个厂呢?怎么开起来的?”

    柳思凝:“跟你叔合开的,注册资金各掏一半。”

    韩沉西眼神玩味地瞅着柳思凝,张嘴啊了声,“合着咱家是虚假繁荣呗,啥都不是自己的。”

    “什么叫虚假繁荣!”柳思凝不乐意了,“我手里是死了个厂,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和你爸挣得钱,够你吃喝一辈子不愁的了。”

    “既然有钱,为什么没重新考虑把望乡的厂扶起来呢?”韩沉西换个姿势颓废着。

    “哪有那么容易。”柳思凝叹口气,解释:“这个行当买设备投钱是大头,一万锭纺纱设备配套资产的投资约计一千万,望乡的厂房面积加起算是中规模的,三万锭起步,怎么也得抄我半个家底了,更何况,纺不纺得出合格的东西还要另,我何必冒险呢。”

    话颇有道理,韩沉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柳思凝到底没弄明白他心里琢磨什么歪点子,她皱着眉头,:“这些跟你没什么关系,生意上的事我跟你爸会商量着办,你赶紧滚去找工作。”

    韩沉西:“我这不是正着手准备着呢。”

    柳思凝瞪大眼:“你一天天好吃懒做的,准备什么了。”

    韩沉西朝她摊摊手:“听取前辈经验啊。”

    柳思凝怔愣,好久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她问。

    韩沉西摊牌:“我想把望乡的厂弄起来。”

    柳思凝像是被吓着了,呆着原地,迟迟不话。

    韩沉西提醒她:“给个反应呗。”

    柳思凝勉强回神:“你开玩笑呢。”

    韩沉西用气声:“认真的。”

    “认真个屁。”柳思凝一激动,嗓门陡然提高,“先不提钱,你对纺织行业了解多少;我带你进车间,大大的机器认得清是做什么用的么;你有经营的本事么。”

    劈头盖脸的问题都很现实,而目前韩沉西也确实不出来一二三。

    柳思凝:“白日做梦不如脚踏实地地好好规划自己以后的出路。你在谈的那个姑娘,人不是在上海么,你不往大城市走,待在五线开外的城镇能有什么出息。”

    骂完,柳思凝踩着高跟鞋走了。

    严格意义上来,这应该算是柳思凝第一次击韩沉西,主要是他的决定落在她的耳朵里,听起来太天方夜谭了,也太......窝囊了。

    如今的时代发展迅速,但凡有点志气的孩,削尖了脑袋往北京和上海走,以求在光鲜亮丽的城市混个体面。

    可韩沉西到好,选择蜗居家乡去干一份上不了排面的工作,柳思凝不知道他是不是一时头脑发热,糊涂了。

    她冷了他两天,让他静下来思考。

    哪想,再找他,他还是那个态度。

    柳思凝简直气不一处来,她不解地问:“你怎么会突然有这个想法呢?”

    “突然么?”韩沉西笑了笑。

    不突然。

    柳泊涟去世后,韩沉西最大的感悟是两个词组,“来得及”和“来不及”。

    他过于敏感和重感情。

    他想在来得及的时间里把来不及做的事弥补了。

    自始至终他做的任何决定都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在大家伙一蜂窝地往外企投简历时,他不盲目地随波逐流;在人人向往大城市的年代,他更不虚荣地在意别人的评价。

    他只是单纯而简单地要去干好一件事。

    然而柳思凝不懂他的心里,她觉得他是轴在了某个点上,钻牛角尖呢,不过她拗不过他,最后妥协:“反正不急这一时,你先去熟悉熟悉市场吧。”

    韩沉西欣然同意。

    厂里的货物销往常熟、兰溪、晋江、淄博、青岛等地。

    柳思凝问他的意向。

    韩沉西随手翻着办公桌上一沓运货单,没立刻回答,好半天过后,翻页的手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南通”这个城市名上,脸上有了笑意。

    作者有话要:  纱支大家理解为纱的粗细就成,比如有16支、21支、32支、40支、60支和80支。

    数字越大,表示纱线越细,织出的布越柔软。

    比如,16和21,这种低支纱,织出的布主要用作牛仔面料。

    40/60和80,高支纱,可以做上衣或者床上.用品,大家的床单被罩,好一些的都是60X60 或者60X80做的。面料标识上应该有,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

    我也是个外行,被科普的。

    然后,一点,韩沉西的行业参照有原型,我一个学长。(注意,是背景取材,不是真人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