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庙中稚女
径山寺方丈的签文千金难求, 想要解签的大户人家长明灯买了一盏又一盏想要引起方丈注意,偏偏今日碰上寺里有贵客,便挂了牌子,不再接待其他人。
有家世尚可的当家主母想要看看蛮横封寺的人是谁, 只是还未进入后院就被一队身穿铠甲的禁军拦住, 门口的士兵面无表情不肯退让, 丝毫不顾及面前人的身份。
黑色铠甲,虎头龙首, 这分明是禁军标识,有人认出这种标记很快便息声退了出去, 也有胆大的想要张望是何人, 但是很快就被禁卫军请了出去。
引起众人不满的时于归站在梅园前看着梅花朵朵俏丽枝头,暗香阵阵,身着紫衣袈裟的方丈垂眸静立在身后, 双手合十, 神情悲悯沉静。
“早就听闻, 径山寺的梅花为寺中一绝, 今日一看清绝冷艳果然不同凡响。”时于归收回视线,拢了拢披风,漫步在梅林间, 一树寒梅白玉条,玉骨冰姿有仙风,满山梅花或花团簇簇, 或零散几点,错落有致,美不胜收。
径山寺满山遍野都是梅花,哪怕是一条路都能看到寒梅几株。每年时令, 庙中大僧侣皆会放下手中俗物前去栽花,这是径山寺传统。
这传统要追溯到建庙之初,当时还是沙弥的一鸣大师曾在庙前种了梅花三株,竟一夜间红梅挂枝头,百鸟朝凤,喜不胜收,如此奇闻圣人大喜,亲封径山寺为护国寺,赐下的牌匾如今还悬挂在大殿之上。
径山寺方丈一鸣大师跟在后面,他面容消瘦,眉心带出一道深刻的褶皱,平和双目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悲天悯人的神态,慈悲眉目与满山梅花沦为一体。
“公主清贵,自有天佑,自然看花似景,处处风光,与常人不同。”
漫步前方的时于归心思一动,眼睛扫了一眼周围,竟然发现两人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偏远地后厢房,后厢房是一些沙弥住的地方,房屋简陋却又密集。因着这几日庙会,沙弥都被遣派到前殿帮忙,故而便显得格外冷清,只有一个沙弥跑进跑出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时于归站在花前看着那个年纪尚的沙弥,寒风瑟瑟顶着光秃秃的脑袋,站在屋檐下烧水,他两颊通红,鼻尖更是红得像是涂了胭脂,手里挥着蒲扇,眼睛却是时不时地看着屋内的方向。
山上寒冷,今日风又大,烧水茶炉下的火苗摇摇欲坠,微弱却又顽强,沙弥边跺脚边摇扇子,又抓耳挠腮,又四处张望,一个人像是演了一出戏一样忙碌,好不容易等水烧开了,脸上露出开心的笑来,手忙脚乱地倒点水到碗里,从一个破袋子里摸出一个鹿皮壶子,扣扣搜搜好一会这才端进屋内。
时于归知道一鸣方丈不会好端端让自己看沙弥烧水,见他依旧不动声色地站在后面,便顺着他的想法,抬脚走了进去。
“公主。”侍卫长长丰站在后面犹豫地喊了一声,虽然径山寺是皇家寺庙,之前禁卫军早已排查一遍,但毕竟不在宫内若是公主被冲撞,今日拱卫公主的禁卫军回宫后都落不到好。
时于归斜眼看了眼方丈,见他依旧稳如泰山,神情祥和,对着长丰笑了笑:“无妨,路都递到我脚下了,这戏还是得看的。”
长丰欲言又止,神情凌冽的盯着方丈,方丈心平气和不为所动,只是向前伸出手来,恭敬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公主请。”
时于归随意地笑了笑,甩了甩袖子,果断地向着路走去,路狭崎岖,她如漫步锦绣花园,神情自若,任由花枝藤蔓轻轻擦过衣袖,留下淡淡清香。
院子还停留着柴火烧焦的味道,院外来了人自然惊动了屋内的人,沙弥慌慌张张地探出脑袋,先是看到铠甲魁梧的长丰,神情骤变,复又看到前面身着华服的时于归,这般姿态富贵,鲜眉亮目,随意的站着,把脚下的泥土都变得富丽堂皇起来,沙弥不由又有些局促。
“师……师傅。”沙弥最后看到身着袈裟的方丈,手指扣着门框,脚尖无意识地动着,诺诺不安地喊了一声。
院中四人都在沉默的时候,突然冒出一身尖锐的孩提哭喊声,那声音像是在扯着嗓子撕心裂肺的叫着,沙弥脸色一变,缩回脑袋,急匆匆地跑进屋内。
时于归挑了挑眉,长丰上前一步,推开房门,屋子呈长条形,大通铺一溜地排到最后,屋内场景尽收眼底。
沙弥抱着一个娃娃,姿态笨拙地哄着,看到进来的三人,脸色涨红,双臂倏地一下抱紧了手中的娃娃,神情警惕。
“了缘,还不见过公主殿下。”一鸣方丈轻声呵斥道。
那个沙弥愣愣地看着时于归,他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级,身材瘦,脸上带着少年的圆润,大眼睛乌黑润亮,透出不谙世事地模样。
“公主。”了缘抱着娃娃后退一步,脚后跟顶着床榻才停了下来,局促不安地叫了一声,连最基本的礼节都忘记了。
屋内只剩下那个不知名娃娃的哭声,哭声震天响地,深怕别人不知道清冷森严的寺庙中有一个娃娃一般。时于归注意到矮桌上有一碗奶,散发着微微热气,那碗边缘破旧,花色和刚才在屋外的一个颜色。
屋内无人话,了缘见娃娃一直哭,便惊了起来,伸手要捂住他的嘴,圆滚漆黑的眼珠像受惊的鹿一般围着时于归三人转。时于归见一鸣方丈没有出面解围的算,孩子被捂住嘴巴,发出呜呜的声音,比宫内的幼犬还要声嘶哑,可怜弱。
“长丰,叫个奶嬷嬷来。”时于归着,“了缘师傅,你是算把他闷死吗?”
了缘瞪大眼睛,一时间也不知要不要放下手,抱着孩,一只,孤零零地站在床尾,犹豫惶恐地看着时于归。
“一鸣方丈请我来也不开口,这让本宫如何知晓前因后果。”时于归漫步走到桌前,施施然坐下,态度自然矜贵,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地着。这般随意态度,举手投足间像是坐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上,衣摆上的金丝流云纹似层层云彩照亮了整个屋子。
“阿弥陀佛,公主福泽深厚,佛光感召,结下善缘因果,也算稚儿之福。”一鸣方丈悲天悯人,双手合十。
时于归垂下眼不搭话,这些佛法之人惯会给人戴高帽子,抬得人不得不往那条路走,不过她可不吃这套。
一鸣方丈见千秋公主并不话,只是笑了笑,转头对了缘道:“痴儿,你吧。”
了缘木讷地站在那里,张了几次口,也不知些什么,只是抱着哭累了娃娃,眼睛都不知道放哪里去,他衣衫褴褛,形容狼狈,而面前坐着的女子比壁画中的仙女还要好看,多看一眼都会生出亵渎之心。
“一一……一一她只是一个娃娃,什么都不知道。”了缘哼哧了半天才道,“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家的,我那日去后山北坡捡柴火的时候,发现她被扔在树下,一只喜鹊一直停在她身上,一切众生,种种幻想,喜鹊也许叫我来救她的,所以我就把她抱回来了。”
沙弥一旦开了口,话便流畅起来,话一板一眼,颇具几分缘法。时于归的视线不由量了几下,这一量让沙弥又开始结巴起来。
“她……她是上天的……恩赐。”沙弥抱紧娃娃,磕磕绊绊地下了个结论。
话间,长丰带着一个年约四十地奶嬷嬷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顾家兄妹和柳文荷。他们久等公主不到,刚好碰到长丰来巡奶嬷嬷,这才跟了过来。
“这娃娃是了缘五天前捡到的,看身形大不过三月大,俗世羁绊如何安心入佛。”一鸣方丈接过他的话继续道。
刚进门的顾明朝心思一动,视线落到了缘抱着的奶娃娃身上,三个月的奶娃娃只的,哭起来都细细弱弱的。
“哦,如何是俗世羁绊,既然无父无母便是天生地养,入了佛家也是她的缘分。”时于归淡笑,漫不经心地把话递了回去。
一鸣方丈又是念了一声佛号,无欲无求的眼睛看向了缘和他怀中地一一,露出悲悯的神情:“佛法森严,命案缠身,如何入我清净寺门,连了缘都牵扯入世,还请公主救佛门众员。”
这话便有些严重了,时于归的脸上也严肃起来,一双琥珀杏眼严厉地看着方丈。顾明朝猛地当日女子击鼓鸣冤的话,心中微骇。
“方丈得道高僧,竟也关心俗世案件。”顾明朝开口试探道。那日击鼓鸣冤的夫人也有一个三月大的女孩,只是被当家主母溺死,这事原本只属于内宅私事,只是那女子最后哭道她连她女儿的尸体都没看到,这话让顾明朝当时留了个心眼。
“了缘是痴儿,十年前由贫僧带回寺内,因果循环,今日便带回这个孩子,只是佛家清苦,稚女娇贵,还请公主赎罪。”
——老狐狸。
时于归和顾明朝对视一眼,内心同时闪过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