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怒砸顾府
永昌侯府大娘子来了。
她是独自一个人去东院的, 穿着正三品的诰命服,连个丫鬟都没有带,看上去人单势薄,但她却毫无阻碍地来到东院芬芳阁, 气势汹汹, 管家只能跟在她后面, 一脸无所适从的模样。
温大娘子穿着诰命服,谁敢拦她, 且加她脾气暴躁,性格泼辣, 是以管家脸色苦闷, 嘴巴都要急得起水泡了,边走边眼色让仆从跑去通知侯爷,只是仆从刚跑了几步就听到一声娇斥。
“去哪?”
仆从脚步一顿, 大娘子神情淡淡的, 但是他却是再也不敢动。
这是他们没经历过的, 芳姨娘家子气, 侯爷整日沉迷酒色,下人们自然从未感受到这般不威而怒的气氛,连眨一下眼睛都宛若如坐针毯, 手脚发凉,心跳剧烈到感觉周边的一切都是寂静的,唯有耳鼓发胀的剧烈跳动声在脑海中回荡。
“镇远侯府的下人就是这般没规矩的吗, 客人还在后面,人却跑到前面去了。”大娘子捋了捋头发,斜看了一眼管家,冷笑着。
管家一头冷汗, 胳膊上依旧疼得抬不起来,又被永昌侯府大娘子犀利的视线震得不出话来,只得弯着腰谄媚地着:“大娘子笑了,这不怕前面有不长眼的,冲撞了贵人,这才让人去先行驱散的。下人行事不周,大娘子息怒。”
永昌候府大娘子温雅风,太原温氏,温氏名门望族,温家之女人人求之,是以哪怕她们是温氏嫡庶系一支,婚配之事也远远好于她人。她与仙逝的镇远侯夫人为同母姐妹,关系一向很好,当年一个嫁给镇远侯嫡子,一个嫁给永昌侯嫡子,凭着温家家风和家势,她们入府之后便备受尊重,上没婆母磋磨,下没妾使坏。
温雅风性格泼辣,把永昌侯府理得整整齐齐,人人敬爱有加,倒是她姐姐温雅正,学识渊博但性子柔软,只是当时先任镇远侯坐镇这才夫妻和睦,事情变坏的开始大概就是镇远侯十三年前战死沙场的时候开始。
“你们侯府行事哪次周道过,要是次次周道,我还需我次次上门吗?”温大娘子冷笑一声。要不是刚才有个粗使丫鬟拿着静兰的东西来侯府找她,她简直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这样糊涂。
且不顾明朝明显和太子走得近,单是顾静兰如今是千秋公主陪礼人这事就可以看出,顾府便是已经站在太子这边。太子如今处境看似平稳,但朝堂之事风起云涌,瞬息万变,宫内两位主子如今斗得厉害,两位成年皇子虎视眈眈,这般行事不就是上赶着做出头鸟嘛。
这个糊涂蛋半分本事都没有,也想卷进这样的浑水中。海家不风评如何,万万不是良配人选,只管平日里的谄媚之态,就差没在脸上写杨家门下走狗的话。这样明显和顾家如今处境相悖的人,上门求亲不出去也罢,竟然还收下聘礼。
可不是蠢不带发,人不带脑,自寻死路。
管家不敢应她,只能诺诺地陪笑着,神思恍惚地跟在他后面,谁知道才走到一半,就看到看门人见鬼一样脸色惨白,一看到管家就瞪大眼睛,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公……公主……来了。”话还没完,就看到拱门前进来一个人,穿着紫色长衫,摇着扇子,风度翩翩的模样,随着她走进,后面跟着的两排羽林军也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
气宇轩扬,气势冷冽。
管家倒吸一口冷气,千秋公主简直是顾府所有人的噩梦。她上次来就搅得顾府不得安生,吓得侯爷都病了好大一场,那次不过是随意到访就有如此威力,这次明显就是为东院的人撑腰来的,还不得闹得侯府翻天覆地。
脸色阴沉的温大娘子眼睛一亮,嘴角露出笑来,对着时于归行礼问安。时于归闲庭漫步地走到她面前,对着跪下一地的顾家仆从视若无睹,倒是对着温大娘子露出笑来。
“静兰总承蒙温大娘子照顾颇多,如今看来确实不假。”时于归笑眯眯,拉起她的手,脱下手中的海棠花纹碧玉镯套在她手上,“听闻永昌侯府三娘子一个月前及笄,这几日都开始议亲了,当真是喜事一件,本宫也来沾沾喜气,这镯子便当是送给温三娘子。”
温雅风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来,及笄之后便是议亲,虽然只是公主手中的一个镯子,那出去便是大大的面子。如今顾府长辈不争气,嫡系两个辈却是如今长安城中的话题人,公主素来很少出席宴会,因此能与公主套上点关系可是不得了的事情,也就是顾闻岳这个睁眼瞎看不清形势,整日胡作非为。
“不必客气,常听静兰提起三娘子如花眉美貌,学识渊博,性格温婉,这般人物自然是谁也不能亏待的,议亲可是人生大事,可不得高高兴兴,要是议来议去议成仇,本宫可不饶她。”
顾大娘子一听便知道公主此次是为顾静兰撑腰的,心中大笑,又见管家面露菜色,冷汗淋漓,不屑地撇撇嘴,连忙接话道:“公主所言甚是,有些人糊涂,臣妇可不糊涂。”
时于归笑着点点头,眼角看向管家,漫不经心地道:“都起来吧,这侯府的下人可真不懂规矩,客人站了这么久连顶轿子都没有,可不得以后要好好训训。”
管家刚站起来的腿脚,忽得一软,还好靠着一旁的仆役才没有扑通一声又跪下去,他诚惶诚恐地道:“人糊涂,马上就叫人去抬轿子来。”
“不必了,事已至此,哪来这么多弥补的机会。”时于归语带双关,慢条斯理地向着东院走去。
管家面如死灰,手脚发软地跟在她们后面,暗自祈祷等会侯爷能看懂脸色,切莫火上浇油。
镇远侯早就被败得只剩下一个空壳,连维持基本开支都有些勉强。现在海家一口气抬了数十担嫁妆来定亲,现在这些金光璀璨的东西通通放在镇远侯顾闻岳面前,他的眼睛都已经看直了。
他手中握着一串裴翠手串,翡翠色泽,每颗大都格外均匀,入手细腻顺滑,一看便是好物,他爱不释手地捏着,痴肥的脸上露出笑来。
“侯爷,你看我的没错吧,海家人着实大方,这聘礼都送了这么多来,还给言儿安排了宣义郎,这可是好差事,又清闲又拿得出手。”芳姬笑得合不拢嘴,现在儿子的差事有着落,又可以把西院碍眼的顾静兰嫁出去换了银钱,以后顾雅兰的嫁妆也有希望了,当真是一举数得。所以只要拢住了侯爷,西院的人便翻不出手心,这些事情不论这么想都觉得高兴。
镇远候点了点头,怜爱地拉着她的手,满意地点点头。
海家之事还是芳姬一日去拜佛的时候遇见海家人才促成的,也不知为何,两人交谈甚欢,心中各有算,海家缺少一个长媳 ,顾家次子需要官位,两人不谋而合,未免夜长梦多,这才草草定下,三媒六聘竟是一样都无。
“芳儿就是聪明。”侯爷高兴极了,连连点头。
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眼睛疯狂向外看去,对着侯爷眨眼,嘴巴里高声道:“永昌候府大娘子和……和千秋公主来了。”
侯爷还在兴奋中,根本没听清管家在什么,只是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猛地看见门口时于归对着他微笑的模样。他瞪大眼睛,大叫一声,失手把手中的翡翠串丢在地上,嘴巴哆哆嗦嗦地不出话来。
那声音像是公鸡在垂死挣扎的尖利叫声,时于归眉头一皱,长丰瞬间怒斥道:“放肆,公主在此,还不跪下。”
话音刚落,门口站着的两列羽林军手握腰间长刀,气势浑然一变,冷冽杀气迎面扑来,院内众人下意识地跪在地上,原本热闹喜庆的院子鸦雀无声,谁也不敢话。
侯爷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一旁的芳姬更是吓得厉害,薄纱笼罩下的娇躯肉眼可见地发抖,她隐隐看到眼角一片紫色长袍的影子一闪而过,边角绣着精致的金丝云龙纹,走动间,宛若浮云飘荡,暗香撩人,她心中的恐惧突然变成了一丝嫉妒。
有人人天生就是站在高处被众人仰望的。
“起吧,今日不过是听侯爷有大喜事这才上门前来。”时于归坐在上首,拉着温大娘子的手让她坐在一旁。
这戏要一唱一和才动听,独角戏只怕听戏的人愚蠢,骂都骂不醒。
“侯爷坐吧,这屋内如此拥挤,要是等会磕磕碰碰,伤了侯爷可不好了。”时于归和颜悦色地着,她这般模样倒是让侯爷心中渐宽,想着公主定是怕他拿捏顾静兰婚事这才如此,不然依照上次来的模样,只怕东院都要被掀了。他这么一想,心中大为高兴,脸上也不由带出笑来,高高兴兴地坐下。
时于归脸上泛起冷笑,温大娘子也觉得侯爷能活这么大也真是祖上积德。
他一坐下,芳姬也下意识地跟着坐下。上位的温大娘子脸色一沉,出言讽刺道:“主子坐下也罢,一个奴才也跟着坐下,侯府规矩不是如此吧。”
芳姬如今的动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地僵在原地,面露委屈,娇滴滴地看着侯爷,侯爷心软,又慑于温大娘子平日里的凶悍,诺诺地道:“她是妾侍,如何算得上奴才。”
温大娘子冷笑一声,高声道:“她可上了牌匾,脱了贱籍,入了族谱,若是都没有如何和公主平起平坐,如何不是一个低贱的奴才。公主觉得臣妇得可对?”
芳姬脸色红白交加,羞愤地恨不得当场撞死,心里恨意渐生,恨死了话的温大娘子更是恨死了西院的人,此时觉得屋内所有人的视线都带着嘲讽。
她歌姬出身便是贱籍,若是主母垂怜脱了贱籍便可称为良民,即使是做妾也不会如此低下,但温雅正这个贱人占着顾府主母的位置,嘴上着慈悲心底却格外歹毒,人死了还要摆她一道,把她的卖身契和籍纸不知道藏在哪里,让她这辈子都脱不开这个贱籍身份。
如今更是被人大庭广众之下□□裸地出来,她这么多年来刻意掩盖的伤口就这样被人无情地捅了一刀,如何不让她羞愤。
时于归摇着扇子,面色天真,笑脸盈盈地着:“温家教育出来的女子怪不得百家求娶,真是规矩极好。”这话无疑是芳姬的脸,芳姬咬着唇,委委屈屈地站了起来,哀怨地看了眼侯爷。
公主都开口了,侯爷自然是不敢话,只能装作没看到她的视线,低下头不话。
“不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听闻今日顾府有人定亲,想来是顾八娘子了,不过八娘子年纪尚,侯爷为何如此着急。”时于归一脸疑惑的模样。要不是刚才在来的路上听了时于归冷嘲热讽的话,温大娘子还真的以为她不知实情。
“八娘子只有十三岁,如何是她,今日定的是六娘子。”芳姬一听到公主把这事按在八娘子身上,顿觉一丝恶心,海家大郎君容貌可憎,肥头大耳,加上常年流连风月,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八娘子可是她的心头肉,如何能嫁给这种人。
时于归面色一冷,淡淡道:“主子话,你插什么嘴。去门口跪下。”
芳姬心中一惊,突然觉得脸颊有些疼,上次被得凄惨,足足养了一个月才好,便懊悔自己刚才管不住嘴,可也不想跪下再丢面子,便轻轻撞了下侯爷,媚眼横生地看了眼侯爷,侯爷还未话,便听到时于归不耐烦地喊道:“长丰。”
芳姬和侯爷看到长丰便手脚发软,再见长丰宛若抓鸡一般把芳姬提溜起来,芳姬尖叫起来,大声喊着侯爷,侯爷心中悲恸又害怕,但还是起身求情。
“侯爷玩笑了,公主不过是处置一介贱妾。”温大娘子咬牙加重最后几个字,侯爷抬头看到时于归面若寒霜的脸,所有的话便都咽了下去,低下头不再话。
芳姬挣扎着不愿跪下,门口人来人往谁都看得见,这一跪下,之前十几年建立的威严可都没有了,毕竟现在跪在外面可都是丫鬟奴仆。
长丰不耐,长剑一击膝盖,芳姬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巨响,便跪趴在地上,脑袋着地,额头磕出一点血迹。她尖叫想要站起来,两侧羽林军拔刀立在一旁,她吓得花容失色,瞬间安分跪好。
“你看,这人还是要教一教才听话的。”温大娘子满心痛快地着。芳姬深受侯爷宠爱,偏偏心机歹毒,对年幼时的顾明朝兄妹几番压,连带着下人都对西院的人没有好脸色。她虽有心惩戒但到底是外人,只能看着她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今日公主这般直白惩戒,真是看得大快人心。
时于归拨了拨茶盖笑着不话。
“言归正传,既然不是八娘子,如今府中难道还有女儿不成。”时于归笑脸盈盈地看着顾闻岳。顾闻岳的脑子终于开窍了,知道公主今日来是为顾静兰撑腰的。一时心中愤愤顾静兰竟然用公主欺压于他,怪不得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温大娘子见顾闻岳脸色涨红不敢话,便冷笑一声,接过她的话着:“公主可别忘了,还有一人,公主也是认识的,正是您钦定的陪礼人顾静兰呢。”
时于归惊讶地回着,两人一唱一和完全无视顾闻岳发黑的脸。
“陪礼人可都是要未嫁之人,静兰的婚事本宫如今也在相看,侯爷倒是动作快,只是本宫笄礼未成,便少了一个陪礼人,这可是翻遍史书也找不到的先例啊。”
顾闻岳突然想起这事,公主未嫁,身为公主陪礼人的顾静兰如何能出嫁,不过他当时满脑子都是那一箱箱的聘礼,哪想得起来这些。如今聘礼已收,生辰八字都交由媒婆送了出去,这事更改不了了,是以只能硬着头皮道:“这自然是等公主选定夫家后才嫁过去。”
时于归摇了摇头,没想到他连这话都得出口,可见当真是猪油脑子,心想真是歹竹出好笋,顾闻岳这样的人竟然能生出顾明朝,他是另类的幸运儿也不算过分。
“胡八道,公主婚事是皇家盛事,如何需要尔等置喙,切莫再提此事,不然一个罔议内宫之事的罪名落下,侯爷自己不要命了,难道连侯府百年基业也不要了吗?”温大娘子连声怒斥道,背后冒出一阵冷汗,顾闻岳此人蠢笨如猪都是侮辱猪了,这话如何得出口,当今能手这事的,只有圣人和太子殿下两人。
顾闻岳的脑子好不容易又想到这一层,手脚发软顺着椅子滑了下去,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时于归垂眸,注视着顾闻岳,淡淡道:“既然此事没有先例,那侯爷算如何解决,这事若是传出去本宫的颜面,皇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顾闻岳吓得涕泪纵横,连连求饶,但想着满屋的珠宝又不出退婚的话来,他心里隐约觉得海家之所以看得上顾静兰便是因为她如今是公主陪礼人的身份,不然就是把顾雅兰顶替进去也是可以的,可奈何海家人看不上她。
他哭得大声,极为凄惨,不知道还以为时于归仗势欺人,温大娘子皱眉,又像呵斥他,又怕把这人吓到,只得轻声警示地着:“公主还在此,哭哭啼啼是什么样子。”
“可聘礼都已收下拆封,这……”顾闻岳诺诺地着。侯府其实之前也算不上富裕,这几年败下来早已捉襟见肘,海家人送进来的可都是钱啊,他心中尤为舍不得。
这话一出,在场的诸位哪能不明白他话中深意。大娘子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更多的是心疼顾家兄妹竟然在这种人手中过了这么多年。
时于归也是失笑地摇了摇头,和颜悦色地道:“本宫倒有一个好主意,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顾闻岳心中大为不妙,抬起头来,一脸狼狈地和时于归对视一眼,完全不出话来。只看到她眉眼微挑,琥珀色的大眼睛冷得吓人,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顾闻岳,嘴角弯起,一字一字地道。
“给我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