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殿中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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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凤仪殿格外冷清, 昨夜杨家突然冒起大火,杨如絮今日受惊在家休息,柳文荷被公主委以重任,提着卖相难看的点心去了东宫安抚气在头上的太子, 安柳柳据也是病了, 安太傅亲自请的假, 是以偌大的大殿只有寥寥三人外加一个安太傅。

    安太傅今日心神不宁,虽然他讲得毫无错处, 态度斯文温和,但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看向沙漏, 只是今日圣人会亲自来千秋殿考察千秋公主功课, 这才一直耐下心来细细地教。

    时于归漫不经心地想着:安家也不省心。

    谢凤云今日穿着绯色大裙摆,眉心点了朱砂,醉蓉初莹凝脂面, 富贵逼人的模样, 身上沾着蔷薇露的香味, 举手投足芬芳四溢。

    时于归厌烦地移开视线, 谢凤云这几日入宫,每次都像孔雀开屏一样的架势可不是谢家故意要恶心自己,她无聊地趴在桌上看着窗外想着。

    太子哥哥莫名其妙禁她足, 今日门口禁军将领是郑莱,而长丰昨日被自己师傅了五十鞭子之后,奄奄一息趴在床上, 时于归深感不安,算下课后亲自送了上好的膏药过去。

    顾静兰今日也怪怪的,她总是看着书的时候又时不时看向时于归,柳眉皱起, 欲言又止。

    想起昨天她兴冲冲地和顾明朝讲八卦,告诉他公主不仅买了隔壁陈家的房子,还接连买了三户地皮,通建了房子,那个极为靠近顾府墙垣的阁楼便是公主新建的,没想到哥哥先是大吃一惊,然后竟然露出笑来!

    这个不同寻常,不合时宜的笑让顾静兰百思不得其解,深夜入睡时,她模模糊糊的想着:公主前日那么准时来顾府是不是因为她当时就在隔壁,就在新建的摘星楼上。

    这个想法让她辗转反侧睡得极不安稳,从第一次见到公主时,她送还的那件披风,再到马球场上,她和哥哥的默契,最后模模糊糊间又猛地想起那碟梅花糕。无数原本不被在意的情节今夜突然清晰地在脑海中反复巡回,所以在公鸡鸣后她几乎立刻惊醒过来,但听着门口顾明朝隐隐约约的话声心中突然大定。

    ——算了,都是哥哥自己的事情。她想。

    不过一早上看到时于归,心中按捺下好奇又冒出头来。

    ——公主和我哥哥关系不简单!!

    她心里宛若揣了只猫爪挠得她浑身都难受,视线忍不住要向着时于归飘去,脸上却还得端着认真学习的大家闺秀模样。

    “你看什么?下课了知不知道。”顾静兰眼前一花,眼疾手快接过一本书,一脸茫然地看着时于归,直看到上面空荡荡的,猛地回神,原来不知何时,安师示意休息后便匆匆离开了。

    时于归忍了大半个时辰背后的视线,一下课就扔了本书过去,没好气地问道。

    顾静兰偷窥被当场抓包,尴尬得面红耳赤,又不好意思把自己的心思出来,只得捏着书不话。

    “你们顾家人祖传啊,有话不光顾着脸红。”这话者无心听着有意,顾静兰闻言心跳加快,满脑子都是时于归的这句话。

    “我哥还会脸红?”也难怪顾静兰会突然抓了个不着边际的重点,顾明朝温和不软弱,做什么事情都是运筹帷幄,信心满满的样子,别脸红,连红脸都不曾有过。

    时于归可不想连续两日捅娄子,只得含含糊糊地着:“瞎猜的,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顾静兰心中有鬼,见话题又转了回来便下意识地忘记刚才的话,呐呐地不出话。两个心中有亏的人,鸡同鸭讲嘀咕了半天,很快便尴尬地不话了。

    倒是一旁的谢凤云抬头问道:“公主和顾侍郎倒是关系熟稔。”

    顾静兰和时于归对视一眼,很快便歇了继续话的心思,时于归趴回自己的桌子,懒洋洋地着:“我和你哥哥谢书华不是更熟,也过了,骂也骂过了。”

    谢凤云被噎地不出话来,时于归当年不过七八岁,竟然压着十一二岁的谢书华。那日谁也没想到公主会突然发飙而谢书华竟也不还手,谢家嫡幼子被单方面殴了半柱香,得鼻青脸肿,结果事情不了了之,时于归安然无恙,谢书华倒是被罚跪了七天祖祠。

    这事谢家人讳莫如深,当时圣人的态度无疑是脸谢家的,千秋公主更是毫不掩饰地告诉世人她厌恶谢家,但谢家对此毫无办法,深宫内的谢嫔失宠无子,先皇后一脉更是与他们生出龌龊,两位成年皇子背后皆有依靠,大皇子出身卑贱不能扶持,细细数来竟然只剩下太子。

    外人皆以为是太子依靠他们才能和其余两位皇子抗衡,但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是他们必须依附如今正值圣眷的太子殿下才能于大英众多世家中屹立不倒。

    这事能看清的只有几人,谢凤云显然不在其中一个,她哼哼了几声,又自持身份不愿多,只是捂着嘴笑道:“公主笑了,顾侍郎如何与我哥相比。”

    时于归嘴角挽起冷笑,百无聊赖地放着书籍。没一会安师便回到大殿内,他眉头紧皱,模样比刚才要憔悴些,他扫视底下三人,强精神道:“前日布置的作业‘如保赤子,心诚求之如保赤子,心诚求之’,不知公主和两位娘子做得如何。刚王太监派人传来口信,圣人一个时辰后便会到了,公主和各位娘子现在不如先行检查一下。”

    圣人今日亲临本就不是秘密,时于归这几日满脑子都是美色,哪还记得这个事情,是以一字未动,心中感叹自己又要被公开处刑,顾静兰满脸紧张,拿出早已写好的策论,开始认真地看着,谢凤云一脸兴奋,拿出一张字迹整洁的纸,面露得意之色。

    上方的安太傅看着底下各异的面庞,心中微叹,他见公主百无聊赖地翻着书,便起身下去,低声道:“公主为何不再斟酌一下前几日的题目,圣人考核严格,公主也请慎重对待。”

    时于归眨眨大眼睛,一脸无辜地道:“我也知道父皇严格,可最近太多事情了。”她愁眉苦脸地哭丧着脸,委屈极了,“我没写。”

    安太傅一愣,又忍不住笑了笑,时于归的年纪对他来太了,比他最宠爱的孙女安柳柳还要上几个月,相比较安柳柳的成熟稳重,从不惹是生非,倒是时于归在他面前跟个孩一样。

    他第一次见她还是那年刚被任命为太子太傅的时候,四岁的时于归贴着太子殿下的腿,颠颠撞撞地跟了进来,大眼睛圆滚滚的,奶声奶气地道:“你就是哥哥的老师吗?那你不可以哥哥哦。不然我超级凶的。”她举了举圆嘟嘟的胳膊,仰着头看着安泽,含糊不清地威胁道。

    那天真无邪的模样安泽至今都记在脑海里,他的两个孩子怕他,连带着几个孙子孙女也畏惧他,他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奶娃这么赤裸裸地威胁了,明明连牙都没长齐的人,倒是护短得紧。

    “那你为什么现在还不写,还有一个时辰呢。”安太傅劝道。

    时于归生无可恋,一脸郁闷。

    “山穷水尽疑无路,只是当时已惘然。”

    安泽被她一本正经的胡八道逗笑,笑过后板着脸,用教鞭点了点案桌,严肃地道:“胡八道,还不赶紧写点,免得圣人动怒。”

    时于归唉声叹气地沾了沾墨,一脸痛苦地开始瞎写。

    “不知太傅觉得我写得如何。”刚刚看完顾静兰的安师夸了她几句,便听到寂静的大殿内,谢凤云矜持的声音响起。

    顾静兰神情不变,只对安师道了谢便低头做自己的事情。同样为人骄纵,时于归的性格明显更加对顾静兰的胃口,谢凤云带着世家贵女特有的骄傲,哪怕掩盖得很好,也能感觉出她对所有人的不屑,这种感觉在面对顾静兰和柳文荷身上时更为明显。

    时于归放下笔,啧了一声,慢吞吞开口道:“其为先,后为次,急什么,还有我呢?”

    她随手把写好的策论放在安师面前,可怜兮兮地看着安师,那字行云流水,一看便是随便写得,连篇幅都格外得短,倒是安泽依旧认真拿起来仔细看着。

    安泽越看越高兴,今日考题不过是他观这几日前朝动荡才出口的句子,经过改良既可写父兄也可写朝堂,从事可入手,国事上更是立意深远,没想到千秋公主竟然明白了那日他不过随口一后的深意,心中不由大感欣慰。

    “欲禁其贪而不先有以养其廉,恐亦类于救火扬沸之为耳,公主从禁贪角度入手,的确刁钻,却也不失为公主所理解的治国赤子,只是写得精简,公主不妨再仔细补充一点。”

    时于归本就随便写的,刚见谢凤云态度嚣张才拦下安师,没想到安师一点都生气被当了挡箭牌,她不好意思地接过纸。

    安师点点头,慈祥地看着时于归,笑道:“公主雄才大略不输男子,当真是大英之幸。”

    时于归就像是偷拿人家被抓后,那人还追着给她塞糖,心中尤为羞赧,挥了挥手,闷着声音道:“安师还是赶紧去看谢娘子的吧。”

    谢凤云早就迫不及待,在她看来时于归能得这样的夸奖都是身份使然,谁不知道她读书的时候经常被师傅告状,次次不安分,多亏了太子和圣人才不被宣扬出去。

    “联多族、养民力、化顽梗,谢娘子此篇立意高远,只是要详细写出具体做法才好,国策最忌泛泛,不如谢娘子再多多思考。”

    安师不过是从策论中提出具体的意见,谢凤云却像是被人了个巴掌一样,脸颊顿时红了起来。

    她本就不擅长写策论,尤其是国策,但昨日写的时候,父亲突然前来考校功课,看到这个题目便细细分析给她。她信心满满没想到竟然还比不上时于归随便写得几句,一时间脸上的表情都端不住,露出愤怒嫉妒的神情。

    “难道‘求真才、革官弊’不算具体吗?”她咬着唇质问道。

    安泽也不恼,只是笑着道:“那谢娘子算如何求,如何革,但从求真才上面不知谢娘子可知如今民间有这一句话:‘细书为工,累牍为富’,读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如谢家之流,才能是父兄之所教、诏师友之所讲,寒门子弟如何能如此。”

    这话得简单而犀利,谢凤云脸上青红交加,但她想了想,低声认错:“安师得对,是我狭隘了。”

    “安师治世良才果然是大英之福。”门口传来一阵赞扬声,原来不知何时惠安帝站在门口,他听到安泽的话露出高兴的神情。

    安泽能被尊称为三师之首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他为人低调,但朝中肱骨都知道,圣人很多事情都会咨询他的意见。

    “你便是谢家幼女,年纪轻轻能写出如此也属难得。”惠安帝进入凤仪殿,对着谢凤云和蔼地道,殿内三人原本都听安师的话入了神,谁也没发现圣人出现在门口,这时纷纷起身行礼拜下。

    惠安帝拿起安泽手上谢凤云的策论仔细看着,只是他原本高兴的脸笑容突然一僵,但是很快又恢复原状,捏着纸,低头仔细量着下跪的谢凤云,见她穿着绯红大袖服,熏着蔷薇露,眼底闪过一丝怀念,复又笑道:“起来吧,我看此论言辞犀利,可不简单,可是你一人想出。”

    谢凤云红着脸,低下头,轻声应道。

    一直站在圣人边上的时于归注意到这话一出,圣人脸上的笑似乎淡了几分,眉心一挑,知道这是父皇不高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