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明朝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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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于归趴在栏杆前, 有一下没一下地扔着鱼食,一大群红鲤鱼争先恐后地围聚在她身边,湖面平静,只这一圈水波荡漾, 涟漪不止, 胖嘟嘟的锦鲤摇着尾巴, 争先恐后地挤在时于归身边,唯恐拉下一点吃食。

    她无聊极了, 可哪也不想去,只想静静地趴着, 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的人, 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懒懒散散的,连喂鱼都是慢吞吞, 气得锦鲤们尾巴摇得起劲。

    她穿着月白色长裙, 款式宽松, 曳地长裙团团摆着, 像是一朵白色牡丹花盛开,宽大的袖子松松垮垮地挂在栏杆外,微风吹动, 像是巨大的鱼饵勾引着底下的胖锦鲤,让它们坚持不懈地跃出水面。

    时于归像个调皮的垂钓者,一边用鱼食吊着贪吃的鱼, 一边用袖子逗着它们不停上下跃起,可见是真的无聊之际。宫墙外隐约传来几声叫喊声,影影绰绰,时于归脸枕靠在胳膊上, 侧着耳朵又一下没一下地听着。

    “快些……今日灵柩就要……”

    “礼仪侍来了吗……”

    “……都是圣人赐的东西不可怠慢。”

    时于归的睫毛颤抖了几下,琥珀色的眼珠被半阖的眼皮遮掩着,白皙的侧脸在日光下闪出细腻的光泽。墙外的声音络绎不绝,断断续续传来,今日是丽贵妃出殡的日子。

    圣人终究还是喜欢过这个十四岁入宫的女孩儿,一生最美好的岁月都在这个广阔无边的皇宫内度过,即使杨家做下这样的事情,圣人依旧给了她足够多的体面,按照最高规格的贵妃之礼下葬,殉葬物品一箱箱抬了出去,牡丹殿内的人除了四个一等丫鬟和八个二等丫鬟陪葬,其他内侍宫女都被遣散出宫。

    宫内素锦悬挂三日,宴会声乐禁七日,贵妃等级以下的人都需哭灵,也算圆了这个在宫廷中容貌娇艳又爱处处冒尖的女人一个愿望。

    生前盛宠无双,死后风光大葬,成全她骄傲的一生。

    这几日宫内乱的很,唯独千秋殿是安静的,经过禁闭大门的侍女黄门连脚步声都不敢发出,唯恐惊扰了千秋公主,公主已经关了十五天禁闭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而时于归早早挂了凤印睁一眼闭一眼让娴贵妃独自一人忙去。

    要论宫内两个贵妃的讨厌程度,娴贵妃可得高高挂在首位,丽贵妃大体便是苍蝇嗡嗡叫的程度,挥几下拍子死几只飞蚁便可以消停好一会。两者就像他们的家族一样,王家根深蒂固,盘根错节连圣人都奈何不得,而杨家不过是扎根在圣人手心的一颗大树,看似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实则中心镂空,摇摇欲坠。

    “今日哭灵我就不去了,立夏替我烧把纸吧。”时于归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阳光在跳动,显得肤色极白,睫毛极黑,漫不经心地着。

    立夏点头退下。时于归是嫡公主身份尊贵,一个皇贵妃的哭灵自然不需要她前去,但今日让立夏前去不过是突发感慨,也算是给圣人一个面子,还可以恶心恶心娴贵妃。

    亭子里只剩下时于归和立春,所有内侍和黄门都背对着他们,退到凉亭十米开外,立春恭敬地站在一旁摇着扇子,驱逐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带来徐徐微风。

    “尧王殿下呢。”时于归轻声问道。

    立春面色冷静,恭敬道:“听病了,早上圣人遣了院首过去,据严重得很。院首直接回了御书房禀明病情的。”

    时于归又没声了,像是睡着一般,发丝微微飘动,立春完继续摇着,动作频率和之前一样。公主自从那日之后好像有些变化,但又不出是哪里,大概是身上的懒散劲更加明显了,不然平时十五天时间哪能把她关住。

    立春心中轻叹,虽然总公主闹腾,但现在如此安静又觉得难受,像是时间终于在这个娇气任性的女孩儿身上留下深刻的痕迹,好像东升西落的烈日带走了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惆怅却又无可奈何。微风习习,天色渐变,大概只有水下这群只知道吃的锦鲤不知岁月滋味。

    “太子的折子是圣人亲自批的吗?”良久,时于归睁开眼看向水中那团红色的鱼群,出声问着。

    立春点了点头。

    “杨家嫡系一干人三日后午门斩首,三族内西北流放三千里,永不得回长安,九族内子孙三代不可科举。”立春得冷静,这个刑罚算是轻的了,杨家十条罪状上,第一条便是谋逆,这可是三大罪之一,株连九族都不为过,但圣人终究是心软了。

    时于归嘴角露出一丝弧度,冰冷嘲讽毫无笑意。

    “公主,顾六娘子来了。”立秋穿过假山亭台来到观荷台前行礼道。

    “昨天柳姐姐来,今日静兰来,就不能让我得空一点吗?”时于归懒洋洋地抬眼看着立秋,不高兴地着,“我好得很,就是天太热了,不想出门而已,至于吗?”

    她话虽这么,但还是挥了挥手,示意立秋请人进来。立春摇着扇子规劝道:“明她们到底是惦记着公主的,公主没信错人。”

    时于归瞥了她一眼,嘟囔着:“我看目的都不单纯,柳姐姐定是太子哥哥推着来的,光明正大绣了好几条帕子了,顾静兰,哼哼……”

    “哎呦,我的公主,这是怎么了,看我来这么不高兴。”顾静兰还没进来就听到时于归不高兴的哼哼唧唧声,无奈地着。

    时于归从趴在栏杆上的姿势变成靠在红柱上,眼睛在顾静兰身上转一下后又阖上开始新一轮的闭目养神,懒洋洋地道:“哪敢啊,你们这一天换个人来,两个人还带休息的,可怜我每天都得看见你们。”

    顾静兰来玩千秋殿也半年了,熟门熟路,坐在圆凳上,摇着扇子抿唇笑着:“好没良心的人,还不是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把某人急坏了,不然这个大热天我可不出来。”

    时于归脸上笑容一顿,睁开眼,不可思议地量着顾静兰,露出见鬼一般的表情:“你真的是顾静兰?”

    平日里时于归没脸没皮惯了,市井俏皮话得飞起,顾静兰可都话都接不上,比当事人还会脸红,这几日不见怎么还学会趣人了!

    立春抿唇笑着,时于归瞪了两个丫鬟一眼,挥挥手示意她们都退下去。等亭中只剩下她们两人这才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道:“他怎么样了,请大夫看过了吗?”

    顾静兰抿着唇无奈地笑着:“哪里给人看,昨夜听我今日要进宫,连夜做了糕点要我送给你,葛生他一夜没睡,这刚从诏狱里出来哪有这么作践自己的,人都瘦的不成样子了,哎。”

    时于归一听眉头就皱起,细长的眉毛像地蛇一样皱起,又是生气又是欣喜的样子,两者情绪在心里冲击,让她不由沉默着。

    “糕点呢。”时于归犹豫了好久声问道,她一见顾静兰嘴角露出笑意,立马不高兴地凶道,“好歹是粮食不能浪费,再了天气热,糕点最不禁放了。”

    她得一本正经又义正言辞,好像是真的心疼糕点一样,顾静兰忍笑忍得肚子疼,好一会了才压住嘴角的笑,不好意思地道:“出来得匆忙,东西落马车上了,哥哥做了好多,早上又催我催得紧,没带丫鬟来,公主可愿意陪我一起去拿。”

    时于归一皱鼻子,嘟囔着:“你好大的担子。我让立春陪你去。”

    顾静兰摇摇头,唉声叹气地道:“没想到哥哥第一次下厨,东西竟然要被立春先看到模样了,那笼糕点我可都没见过。”她得煞有其事,把一件事带出一点暧昧情丝,在夏日暖风中迎面扑来,措手不及又带出少女朦胧心思。

    时于归听得不由眨眨眼,想了想竟然觉得非常有道理,立马转了口风,认真道:“算了,还是我去陪你吧,顾侍郎做的要是不好看被人看到了,传出去大概是门都出不了了。”

    理由充足,合情合理。

    时于归满意极了,主动站起来催着顾静兰赶紧去拿糕点,免得天气炎热闷坏了。

    两人穿过亭台来到停马车的地方,千秋殿好歹是住着为及笄的公主,为了方便陪礼人入内,开了一条从西侧门进绕过御花园进入御马监的路,顾静兰便是这样乘着马车入内的。顾家马车极为朴素,藏青色布匹包着马车,右下角绣着一个顾字,马车停在阴影处和隔壁的骏马隔着一道栏杆,隔壁马慢悠悠地嚼着草,对着时于归视而不见。

    时于归嫌弃地咦了一声,也不知是对着谁,挥退黄门,自己动作利索地上了马车,没想到车帘一开就愣在门口,突然扭头怒斥道:“顾静兰,你死定了。”

    顾静兰站在远处抿唇笑着,不愿话,对着呆滞的黄门道:“黄门这边请吧,这里有我呢。”

    黄门眼睛瞟了一眼马车,又看了眼顾静兰,不敢话,也不敢走远,只得诺诺转身在拐角处站着。宫内生存的人最需要看眼色懂时机,黄门都不例外。

    时于归气鼓鼓地抱着手臂坐在一旁,对面赫然是号称好惨好惨的顾明朝,顾明朝穿着月白色长袍,手中捧着一笼糕点,人确实消瘦不少,但眉目温润平和,一看到时于归便露出笑来。

    “我做了你喜欢的芙蓉糕,你尝尝。”顾明朝温柔地开口着,眼睛一点点扫视着十多天不见的人,见她不仅没瘦,脸颊反而圆润了一些,不由露出一点笑来。

    时于归瞥了一眼,不话。大写的不为所动。

    “你谁都不见,我很担心,这才让静兰带我入宫的。”顾明朝夹出几块糕点放在碟子里,递到她手边,笑着,“不过看你脸颊圆润,想来是我多虑了。”

    圆润!会不会话!

    时于归活像炸毛的猫,瞬间瞪向顾明朝,非常严肃地道:“哪里圆润了,明明衣服一点都没有变化。”虽然紧了一点,但完全还是可以穿的好嘛!

    顾明朝连忙顺毛安抚着,点头道:“没有没有,是我看错了,别气了,这是我做的糕点,你试试。”

    时于归气鼓鼓地拿起糕点塞进嘴里,没一会脸色突变,拿起桌几上的茶大喝了一口。

    “顾家的糖不要钱吗?这也太甜了吧。”时于归喝了好几口水才压下嘴里的腻味。

    顾明朝没想到第一次下厨竟然遭遇折戟,连忙拿起糕点咬了一口,果然甜得不行,脸上闹了一个大红脸,连忙把糕点放回食盒里,尴尬地道:“我以为你喜欢吃甜的,厨娘跟我买琥珀饧,我做的时候还特意多放了点。”

    东西虽然不好吃,但这话听得时于归嘴角翘了翘。

    顾明朝把食盒放在一旁,漆黑色眼珠认真地看向时于归,眼睛清澈雪亮,龙尾石都不及其明亮。时于归保持最后一丝理智移开视线,愤愤不平地想着某人是不是在使美男计。

    “我真的很担心你。当日早朝也是迫于无奈,圣人明显算高举轻放,杨家若不及时除掉,恐成大患。你别生气了。”他声音低沉,像是一把刷子在时于归耳边挠着,又轻又柔,时于归的耳朵不争气地红了。

    时于归强忍着摸耳朵的冲动,咳嗽一声,一本正经道:“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的,我就是有些……难过。”

    时于归低下头不愿继续下去,有些话反而很难出口。

    顾明朝看着她露出难以描述的难过,心疼地伸手轻轻抱住她,时于归靠在他肩膀上,闭上眼不话。

    静谧在封闭狭的空间内弥漫,时于归像是在风雨飘摇中找到停靠的地方,这几日一直悬荡的心突然安静下来,她听着顾明朝缓慢有力的心跳声,鼻尖是那股挥之不去的香甜气味,人倒是前所未有的安静。

    顾侍郎的糕点真的是甜到她心底了。

    “咴。”一声奇怪的声音,紧接着两人闻到一股腥味,一张长长的马脸突然从车窗口顶开帘子,挤进这个狭窄的空间,它快狠准地叼住一块糕点嚼了起来,像是一个荒唐的人胡搅蛮缠,生生搅乱这片甜蜜的空气。

    “踏雪给我滚开!”时于归瞪大眼睛,一把扑过去抱住糕点,把踏雪那张马脸挪开,愤愤不平地喊着。

    踏雪睁着一双清亮温柔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着,眼睛又大又圆又亮,大有一副“你觉得不好吃可以给我吃”的无辜模样。

    “都是我的!”时于归推开它再次靠近的脑袋,一本正经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