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启示录
07
伐纳帝国, 古尔薇格神殿。
层层守卫,戒备森严。
这是伐纳帝国每四年一次的祭祀仪式, 女王和帝国所有被授予爵位的官员都必须参加此次,他们将祈求伐纳古神族的保佑, 祈求天神佑护他们帝国的命运。
所有的人皆低头恭敬而肃穆地在神殿前巨大空地上祈求祷告。
阳光将整个神殿蒙上一层光辉而高贵的圣光。
高大的神殿矗立,吟唱着圣歌的少女们身着白色丝裙,缥缈神圣。
她们轻声着吟诵着那神圣而虔诚的哀咏调。
百米长的军队与官员次第分开, 伊莎贝尔缓缓走在中间的觐神之路上,身着繁复而圣洁的白色丝裙,她眼上蒙着白色的蕾丝。
无论在祭祀上发生了什么,她都不能摘下蕾丝眼罩, 否则就会被视为不详。
神将会降下惩罚于触犯他的人以及整个帝国。
众神之王奥丁曾舍弃右眼以求目见神族的命运,而伐纳的君主在祭祀时也必须将双眼遮蔽, 象征他们将双目献上以求神明告知他们国家的命运。
布伦希尔德跟在她身后, 身着甲胄,半长的金色短发将她的侧脸修饰的有几分英气之美。
九名吟唱圣歌的白裙少女,跟随着女王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先是九个台阶一个平台, 然后八个台阶一个平台,然后七个台阶一个平台,然后六个台阶一个平台,往后皆是五个台阶一个平台……
伊莎贝尔仍旧保持着女王应有的高贵和虔诚, 白色的裙摆随着她的脚步在台阶上摇曳如百合花的花瓣。
可她内心真正的想法是立刻把修台阶的人抓起来砍了。
修建这个台阶的人纯属是想看王室在台阶上跌倒的吧!
她讨厌这种感觉,黑暗,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将脱离她的掌控, 这种情况令她不安。
被蒙住双眼的人总会觉得下一步就悬崖,那种感觉让人感到慌乱和无助,他们会下意识地怀疑周围的一切,甚至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感觉有什么将要发生,有什么将要脱离自己的掌控。
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掀开眼罩,历史上就曾有一位君主因为现场闯入了一只本不该出现的野兽而惊慌不已地掀开了眼罩而被帝国所遗弃,由他的弟弟继任。
还有一次是整个神殿开始混乱,而那位君主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惊慌地掀开了眼罩,结果只是有一个唱赞美诗的少女踩住了前面的少女的裙角而导致几名少女全部跌倒。
于是他将毕生在神殿中度过,为自己对神的触犯忏悔。
以前她一直觉得这两个君主太蠢了,有那么多的护卫怎么可能发生意外。
但她现在却突然明白了。
纵使数万的护卫在此,你又能相信谁?你不过一人走在觐见神的路上。。
她突然理解了那两位君主,甚至有些同情他们。
一定是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吧,已经在冰冷的王位上度过了漫长的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的时间。
他们他是他们的王,但更多时候只是王一个人与整个帝国对峙,他们早已变成了惊弓之鸟。
惊弓之鸟,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都可以让他们崩溃。
伊莎贝尔继续向前走着,但一瞬间她突然忘记了自己究竟走了多少步,她不知道面前究竟是台阶还是平地,巨大的不安和无助袭上她。
她的身后是她的子民,她绝对不可以犯错。
是平地吧,她刚才应该走了七步,平台是八步的距离,应该是平地,就在她准备抬脚的时候,身边的人突然——
“台阶。”
中性的如同大提琴一样的音色,用着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轻轻地。
伊莎贝尔想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刚才还以为前面是平地,但想想还是没有问,也不需要问了。
她继续向前走着,眼上蒙着白色的蕾丝绸带。每当到了平台或者台阶,布伦希尔德就会不动声色地在她耳边轻声提醒。
纵有数万护卫在此,她不过孤家寡人。
可如果有布伦希尔德在她旁边,她便无所畏惧。
护佑她的不是神,神也没有这个资格。
护佑她的只能是布伦希尔德。她的德……
少女的歌声缥缈而神圣,她们半垂着眼跟在女王身后,白色的丝裙从坚硬而冰冷的台阶上缓缓拂过。
双眼轻轻蒙着白色蕾丝的女王走在朝圣的台阶上,没有惊慌,没有恐惧,没有怀疑,如同走在早已走过千遍的路上。
她神色轻松的与其是在觐见,不如是走在归家的路上。
金发的骑士守卫在她身边,尽职而尽责。
布伦希尔德停在第二阶平台上,九名唱着圣歌的少女停在了第三阶平台上,女王独自走上最高的祭台上。
金发的骑士抬眼看着阳光下如同神女的伊莎贝尔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枢密院的大臣站在第四阶平台上。
伊莎贝尔面向众人,万民跪在她的面前。
但白色蕾丝蒙着她的眼,她看不见跪拜的众人。
她拥有这个帝国最高的权力,但她眼前却只是一片黑暗,她看不见万人朝拜,她只能看见无尽的孤独和恐惧。
或许,这才是这次祭祀仪式真正的意义。
巨大的空地上是民众,第九阶平台上是军官,第五阶是枢密院的大臣,第三阶是吟唱着赞美诗的少女,第二阶是布伦希尔德,而她便在最高的一阶。
她每走上一个台阶,便有更多的人离去。
她终将独自一人站在最高的祭台上,看万民朝拜。
子尘蹲在高大的神殿上方,看着万民在他身下跪拜,所有的一切在他眼底渺如尘沙。恢弘壮阔,而他仿佛君临天下。
——虽然那些人并不是在跪他。
他穿着一身玄衣,身上的红绫在风中翻飞着,而他手上拿着和红绫一样红的苹果。
子尘啃下一口苹果,看着伐纳的女王一步一步走上祭台。
一瞬间他居然有些同情女王了。
很奇怪,那个女孩被万民朝拜着,她手握着伐纳最大的权利,她是古神血脉的象征。她是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女孩。
她理应被所有人羡慕的,可子尘却觉得她有点可怜。
他想起来很久以前他也曾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过一段路。
那是他五岁的时候。
皇轩家的死士恭敬地列在那条落雪的长阶两侧,他身穿着三重衣,看着剑冢的石门在他面前开启。
所有的死士都等在剑冢外,而他独自一人走上那条黑暗幽深的密道,石道两侧是历代皇轩家家主的雕像,他们的手上捧着自己的生前配剑,雕像前是燃烧的人鱼烛灯。
人鱼烛灯可燃烧千年而不灭,每任皇轩家的少主都要在这里点燃自己的那盏灯才可以成为皇轩家的家主。
而他一会看看这个雕像一会看看那盏烛灯,身上黑红二色螭蟠纹的衣袍在昏暗的密道里像是翻飞的蝶翼。
而密道的尽头便是试剑池,他看着上万把插在弱水中的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不想去碰那些剑,那些剑插在那里好好的,他去碰那些剑干什么呢。
他脱了靴子,把裤脚挽了起来,把脚浸在凉凉的弱水里。
很舒服。
而他突然看到一尾幽蓝色的鱼在他脚边转悠。
那条鱼的鳞片像是带着淡蓝色的光芒一样。
于是他踩到了水中,想要去捉那条鱼,可那条鱼却游开了,于是他穿梭在上万把插入水中的剑中寻找着那条鱼。
那条鱼向深处游去,于是他也只好潜入冰冷沉寂的水中。
他追逐着那条鱼。
可当他沉在弱水深处,可那条鱼却不见了……
他茫然四顾。
水深处除了幽冥的水色再无其他。
于是他游了上去,有些不太开心地空着手走出了剑冢。
他忘记了穿靴子,于是踩在外面的薄雪上,有些冷。
所有人看着两手空空的他,安静的像是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他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是因为他没有捉住那条鱼吗?
可后来他才知道,他应该带着一把剑出来的,往后那把剑会陪伴他一生,就算他死了都要由他的舆鬼把剑带回剑冢。
进入剑冢然后找到属于他的那把剑,应该是皇轩家子嗣的本能。
可他没有这种本能,那些剑在那插着就好了,他为什么要拔|出|来呢?
他只是想去捉一条鱼啊。
子尘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缓缓扫视着神殿前姿态恭敬的军官,寻找着自己在名单中看过的那些人,将他们的位置一一锁定。
刺客,一旦现身便是众矢之的,他必须用最短的时间将目标击杀。
他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参加那场白昼之殇的远征军官大部分都是海军,终日巡逻在海上,比如海军总司令瑞文凯尔。他被称为海上的幽魂,只有枢密院和女王能够联络到他。
无论如何,他真的不能错过这次仪式。
他没有自己的配剑,也唤不出玉符的鬼兵。
但他终究是江南皇轩家的皇轩烬。
这血染桃花的债,他必须亲自来讨。
将手上的苹果核扔到身后,他抬起右手,狠狠咬向自己的无名指,鲜血溢出。
没有配剑,不被玉符接受,可他却承继了皇轩家的蚩尤狂血。
或许他生来便注定是嗜血的野兽。
没有剑又如何,那他便用他的獠牙,用他的利爪去厮杀。
他会拼上他的一切。
那只野兽一直沉睡在他心底,如今它闻到了血腥的气味便缓缓醒了过来,循着血的味道找了过来。
而它还渴望着更多的鲜血。
他的眼尾缓缓浮现出淡淡的红色,像是一抹血。
口中不散血腥的气味让他想起了那杯妃雪酒……
不死的九黎战神也好,这世上最凶猛的野兽也好。
他只知道欠下的债,必须用血来偿还。
08
黑发的少年从高耸的神殿顶部一跃而下,身后的红绫如同一抹艳丽的血痕。停息在神殿顶端的一群白鸽被惊飞,白色的羽毛零落在高空中。
“保护女王!!”
长剑齐齐出鞘,几十名守卫迅速将刺客包围。
子尘在众人的包围中缓缓站起身,抬起眼环视着用剑将他包围的守卫。
那双眼凌厉的如同浸水的刀刃。
不死的九黎战神在他体内苏醒,借着他的眼看这千年后的战场。
突然,子尘跳起,越过了将他包围的数十名守卫。
漂亮而利落的一个转手,匕首刺入身后的守卫的胸口!
鲜血溅上他的玄衣。
还没等那些守卫反应过来,他便绕着那圈守卫开始疾奔,将一圈背对着他的守卫全部隔断后颈。
十个人全部倒下,而他站在他们面前,手上的匕首沾着鲜血,红色的绫带飘飞。
那是堪称鬼神的速度!
反应过来这是一场杀戮的群众开始拥挤着逃跑,整个仪式慌乱成了一团,呼喊声,哭叫声。已经没有人能够祈求神明的佑护,这里已经变成了死神的道场。
子尘沿着台阶缓缓走上,他记得那些人应该在的地方,也知道那些人应该逃到哪去。
他抽出藏在斜挎在胸口黑色革带里的几枚旋飞刃,将身后已经举起枪的那几名军官击毙。
五名护卫冲上来,他迅速后仰,剑锋扫过他红色的绫带。仰头踢落护卫手中的剑,他一个翻身将匕首送入护卫的喉咙。
刺客一旦暴露,便是众矢之的。他能依靠的唯有他的速度。
数十把剑向他刺来,他迅速蹲下,然后一个扫腿,将所有的守卫扫落在地。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诡异的可怕,轻巧的近乎没有重量,却又有着巨大的杀伤力
他不停寻找着名单上出现的名字。
那些在兀尔德泉厅半空中飘落的名单,他们黑白的照片印在少年的脑海里。
他当然能记住一切,他连兀尔德泉厅穹顶上的锈斑和霉迹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不停斩杀着一个又一个文件上出现过的名字。
鲜血染上唱着哀咏调的少女白色的祈祷服,仿佛那年落尽江南的一场雪,整个天地皆是红与白。
女王听着祭台下的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听见锋利的利器刺进□□的声音,听见鲜血溅落在白色的石阶上的声音,听见众人的慌乱和恐惧……
但她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
她下意识地想要揭下蒙在眼上的白色蕾丝绸带。
突然一双略带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不要。”
“奥古斯都在看着你,”布伦希尔德,“我在这里,不会有事情的。”
她的声音镇定而有力,“继续做一个女王应该做的事情。”
名单上的人一个一个地死在他的匕首之下,子尘站在高台之上,像是厮杀后的凶兽一样大口喘着气。
胳膊因为一次次砍杀而近乎折断,像是断了线的牵木偶一样地垂在身前。
鲜血沿着他手上的匕首掉落在他面前的石阶上。
他笑了笑,抬起头看着天。
天很蓝,让他想起了剑池里幽深的弱水,而他沉在水中,找着那条鱼。
布伦希尔德将圣剑杜兰德尔缓缓从剑鞘中抽出。
她看着站在高台之下的少年。所有人都被那个少年的凶狠嗜杀惊到了,守卫端着剑盯着他却不敢上前。
像是一群猎人围困着最凶猛的云豹。他们端着剑,内心却在惧怕。
而那个少年被无数的剑指着,却只是站在原地,他在干什么?是在看着天空吗?
布伦希尔德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怎么可能有人会在刺杀的时候抬头看着天空呢。
子尘最终还是低下了头,不再看天,却也不看围困着他的众人,只是看着向神祷告的女王。
布伦希尔德看着台阶一步步走上来的少年。
所有阻挡在他面前的护卫都被他斩杀在匕首之下。
那条被伊莎贝尔白色长裙掠过的觐神之路如今被鲜血和尸首铺成。
子尘最终直接冲上了最高的祭台。女王背对着他跪在高台之上,系在脑后的白色蕾丝绸带混在如同烟雾一样的发间将女王显得更加脆弱。
锋利的长剑突然扫过,子尘迅速后仰堪堪躲过。
剑光锋利如同寒冷的秋水,子尘用匕首挡住砍向他的长剑。然后一个侧身从她身边躲过,准备不去管这个骑士先把女王挟持了再。
如今他想要离开这里唯一的办法就是挟持女王。
正当他要碰到女王的时候,骑士却突然拉着女王的手腕将女王拉入了自己的怀里,她在女王的耳边,“是我。”
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抚上伊莎贝尔蒙着白色蕾丝绸缎的双眼。
子尘紧紧咬着牙看着面前目光冰冷的英俊骑士,他眼角的那抹红色逐渐退去。
他坚持不了多久的。
蚩尤狂血是以透支自己的体能为代价的,一旦蚩尤狂血冷却下来,强烈的疲倦感会将他彻底吞没。
再继续和这个骑士缠斗下去他只会死在这里。
于是子尘决定离开。
然而当他从高台之上一跃而下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他直接从台阶上滚落。
身着甲胄的守卫向两侧分开,伊莎贝尔从最高的台阶上缓缓走下,她的眼上蒙着白色的蕾丝绸带。布伦希尔德恭敬而忠诚地跟在她身边。
“刺客在哪?”伊莎贝尔问。
布伦希尔德看着倒在台阶之下的少年,皱了皱眉,“好像……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请问一下,有人喜欢女王这对吗?女王和布伦希尔德以前的故事初稿已经码完了。要是有人喜欢我就贴上来,没有就算了。
差不多是关于修道院初遇,玫瑰窗下的誓言和巫女献祭之类的。
还有就是多谢大家的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