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祈祷者
03
“你们快点离开这里吧。”女孩的裙角在笼罩着灰色雾气的森林中翻飞着, “这里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了。”
“半个月前这里来了很多瘟疫医生,那些瘟疫医生, 只要愿意接受他们的洗礼,就可以痊愈。”女孩:“但根本不是的, 那些人虽然看上去是好了,但他们根本……”
子尘和西文他们对视了一眼,明白女孩的是戒奴, 但这个女孩可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戒奴。
她不过是个偏远镇子上女孩,喜欢在每个傍晚的时候在森林里拎着篮子游荡。
“跟我们走,再待在这里你也会死的。”子尘看着女孩。
“不,我没有办法离开这里的。”女孩柔柔地笑着:“我也早就不是活着的人了。”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 诡异的焚焰纹章缓缓在他的掌背上浮现。
“我以为那个仪式不过是像在神面前的祈祷一样,我的弟弟病重了, 他病的连教堂都无法前去, 于是我替他参加了洗礼,祈求神能恕免他。”女孩:“可到最后他还是死了,那个时候我才明白, 那些瘟疫医生根本没有在治疗疾病,他们不过是将病人变成了——怪物。”
女孩在出怪物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带着战栗,像是在恐惧着什么一样。
“所有痊愈的人都开始惧怕阳光,他们甚至在逐渐丧失自己的意识, 而我,也开始变得和他们一样。”
“离开这里,他们已经醒过来了。”女孩。
森林深处突然传来了树叶破碎的声音, 像是很多人一起踩在树叶上一样。
子尘他们看到有很多人从森林深处走了出来,男人们拿着斧子砍着树木,然后呆然地将砍倒树木在森林中拖行着。
他们像是醒来的农夫开始了一天劳作一样。
夜晚开始了,而这座城镇也醒来了……
04
破败死寂的教堂,少女念完了最后一句祷告词,结束了她的祈祷,却仍旧看着那座破碎的雕像。
“你带了多少人过来。”少女问。
“进入这个镇子里的只有我一个人,其他人在城镇外的森林里。”维希佩尔回答。
“只有你一个人来见我吗?”
“是。”“这么久了,你还是这样吗?明明有着追随你的千军万马,却始终像是一个单枪匹马的孤兵一样独自厮杀着。”少女看向维希佩尔,“怎么?是因为你只能相信你自己吗?”
“总有些事情还是自己亲自来做比较好。”维希佩尔也看向少女。
“殿下,虽然你和我们的目的不一样,但其实你与我们是一种人的。永远独自游走在这个世界黑暗和死寂的边缘中,谁也不肯信任,谁也不肯接近。永远用着最冷漠和猜忌的目光看着这个世界。”少女缓缓从长椅上站起身,走到那座破碎的雕像前,白皙的手指从雕像破碎的断面上掠过。
“第一次看到你的眼神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我们是一种人。”赫尔转过身看着维希佩尔:“所以我实在不明白,你明明也应该不喜欢这个世界的,为什么又想着要拯救它呢?”
“我来这里不是和你讨论这些的,我只是想知道耶梦加得在哪里?”维希佩尔。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就连我也不知道耶梦加得在哪。我过,我们这种人,永远用着最冷漠和猜忌的目光看着这个世界,当然也会用着同样的目光看着彼此。”赫尔。
少女的右手上戴着白色的手套,她捻起一点雕塑破碎后落下的白灰,然后缓缓将那些白灰吹入从教堂破碎斜窗中落下的月光里。
白灰浮游在月光中。
“他当初从父亲的残骸中得到了凤凰血就自沉于无尽深海,谁都没告诉,如今他回来了,自然也还是谁都不会告诉。”
“其实我很奇怪,想要死者之国的大门开就要以百万魂魄为祭,殿下想要从哪弄这百万魂魄呢?”赫尔伸出没有戴着白色手套的左手,在月光中翻覆着像是要接住那些落下的白灰。
“那你们呢?你们算怎么做。”维希佩尔看着在月光中想要挽留那些灰尘的少女。
“我们是不择手段的坏人啊,自然怎么做都可以。”赫尔十分坦诚又带着点天真地,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女一样,无论什么都让人不忍责怪。
“可殿下不一样,殿下是站在正义那一方的人啊,殿下是要拯救这个衰败又荒唐的世界的人。难道在拯救这个世界之前,殿下要先开始杀戮吗?”
“在我成为亚瑟帝国执政官之前,上一任的执政官曾经告诉我,最好的政客是商人。”维希佩尔。
“果然啊,这世间谁不是商人,付出什么,得到什么。连人命这种东西也能算的一清二楚。”赫尔看着落在自己指尖的白灰,然后缓缓抬头看着维希佩尔,“那殿下把你自己的这条命算进去了吗?”
披着黑色长袍的少女突然向维希佩尔冲去!
而她手上赫然是一斩巨大的骸骨镰刀,少女玫瑰色的长发从帽兜中露出,像是月色下盛开的蔷薇。
巨大的镰刀砍入维希佩尔身旁的教堂支撑柱上,男人堪堪躲过。
等男人拿起他身旁的银枪时,失去支撑的教堂一角已经坍塌!
而赫尔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用她那双暗红色的眼睛看着维希佩尔,手上握着那斩巨大的骸骨镰刀。
“你已经杀过我很多回了,又何苦再次尝试。”男人看着那个漂亮却执拗的少女。
“我的父亲要回来了。”
少女,她的语气像是一个正在等父亲回家的女儿。
“那又如何?”
“凡是挡在他路上的人都该死。”
她的语气很轻,可却带着点固执。
少女再次挥舞巨大的镰刀,那斩镰刀比她还要高出许多,而她像是不顾一切般挥动着镰刀。
枯寂残破的教堂中,少女与男人厮杀着。
镰刀的划痕从教堂巨大的壁画右侧一直蔓延到圣子虔诚的祈祷画上。
03
“他们……是怎么回事。”子尘看着那些在夜晚醒来的人有些惊愕地。
那些人像是普通的城镇居民一样砍着树木,劳作着。可他们的目光却呆滞而可怕,像是在半空中有人提着巨大的提线。
而他们不过是提线下连着的木偶。
“他们已经死了,戒奴刚开始还会有自己的意识,可逐渐他们就会变成丧失者,完全失去理智和意识,和死了没什么分别。”德尔科看着那些呆滞地劳作着的男人们。
“离开这里,他们虽然现在还很平静,但他们随时可能会……”女孩声音颤抖着。
“我的孩子,你是想带这些人离开吗?”几十名身着黑袍、戴着银质鸟嘴面具的瘟疫医生拿着长长的木棍从森林深处走出,像是畜牧着牛羊一样畜牧着那些劳作着的男人。
他们的声音嘶哑如古鸦。
面具上有着红色纹路的瘟疫医生缓缓举起他手中长长的木棍,像是在月光下祭祀的巫师。
“我的孩子们,去撕咬你们的敌人吧。”
那些劳作着的男人突然缓缓抬起他们的头颅,像是被上空中的线齐齐拽起一样。
男人们拿着手中的斧子,像是缓慢移动的潮水般涌来。
“带她先走。”西文把女孩推到子尘身边,自己抽出了长剑,盯着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丧失者。
“她也会变成丧失者的,她也会变成和那帮人没什么区别的行尸走肉。”德尔科看着西文。
“可她现在只是一个女孩。”西文咬着牙:“子尘,快点带她离开。”
月夜之下,瘟疫医生脸上银质的鸟嘴面具被照耀的冰冷而死寂。
他们像是主导着这场厮杀的祭司,冷漠而残酷。
面具上绘着红色纹路的瘟疫医生猛然落下他手中的长棍!
所有的丧失者突然化身成了凶猛的野兽,他们在森林中迅速地疾行着!
他们要去将这些闯入者撕咬成碎片!
子尘握住少女的手腕在过膝的杂草中奔逃着。
女孩的手腕伶仃而细,像是能触摸到血肉之下的骨头一样。
他们身后是那些丧失者如同兽类般嘶吼。
然而女孩却突然从子尘的手中挣脱。
女孩的胸口不停喘息着,像是惊慌的幼鸟,“我……也会变成那个样子的,我不能离开这里。”
她向后跑去,白色的裙角掠过及膝的杂草。
子尘想要拉住她,却突然被被飞过的沉重斧子割伤了右臂。
鲜血从右臂流出,染红了少年身上的圣殿骑士披风,他捂着自己受伤的右臂想要冲到少女身边,却被那些如同凶兽般的丧失者围住。
子尘抽出锋利的匕首,在那些凶猛的丧失者之间厮杀着。
鲜血从少年的脸上伤口处落在杂草上。
他想要将匕首刺入一名丧失者的身体,却被猛然击倒在地!
沉重的斧背落在少年的身后!
子尘觉得自己骨骼都要在这样的重击下破碎。
女孩惊惶地后退着,却猛然被那名脸上绘着红色纹路的瘟疫医生握着脖颈举了起来。
她的脖颈纤细如同鸽鸟。
“不乖的孩子是不会被喜欢的。”瘟疫医生的鸟嘴面具在冰冷的月光下渗着诡异的光泽。
他缓缓收紧着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
少女的白裙垂落。
在无数丧失者的围困中,子尘透过那些缝隙看着挣扎着的少女。
鲜血从少年的伤口处流出染红杂乱而生的野草,那些丧失者像是撕咬着猎物的兽类,凶残而无意识。
子尘扯住他身前的野草,像是溺死的人握住稻草一样……
他仿佛又看到了很多年前他养着的那只兔子。
那只兔子那么乖,白白的,躲在他的怀里,像是心口都被暖起来了一样。
但他没有看好他的兔子。
他在树林中惊慌地寻找着他的兔子。
可当他扒开那些杂乱而生的野草,看到的却是扑向他的兔子的野虎!
老虎吃掉兔子,是老虎的错,还是兔子的错?
可不管是谁的错,总归是你没有看好你的兔子的。
既然是你的错,那便以杀戮为补偿!
身染鲜血的少年嘶吼着从杂草中挥出自己的利刃!
他握住砍向他的丧失者的手臂,力道凶狠地近乎要折断那名呆滞男人的胳膊。
子尘将利刃送入那些丧失者的身体。
鲜血在他的体内开始燃烧。
仿佛他身体里流动的便是沸腾的巨渊之银,只等一个火星落下,便是焚焰千里!
而他像是不知疲倦一样地厮杀着。
匕首一次次隔断那些丧失者的脖颈,一次次送入那些兽类的心脏。
老虎吃掉兔子,是老虎的错,还是兔子的错?
那么,你又是谁?
是兔子,还是老虎?
抑或是能够吞食一切的凶兽!?
这是他的战场,他就应该厮杀。
血流成河也好,焚焰千里也好,这终归是他的战场。
老虎吃掉兔子,而他吞食一切将他惹怒的!
不问对错。
只问他手上的利刃!
扼住女孩的瘟疫医生看着那个厮杀一切的少年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他看向那个少年,“我会杀掉这个女孩的。”
他。
可下一刻那个少年却突然冲至他的身边。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扼住女孩的手臂便被少年手中的利刃齐齐割断!“啊!!!”
女孩惊呼着落在地上。
杂草之上少女的白裙如同盛开的百合。
瘟疫医生断裂的手臂喷着鲜血,而他却只能看着那个冲至他面前的少年。
甚至到了现在,他也没能意识到刚才的那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
少年仍旧保持着砍断他胳膊那一瞬俯冲的姿势。
他自下而上地抬眼看着瘟疫医生。
冰冷的月光下,少年的眼中像是恶狼挣脱镣铐。
下一刻,子尘突然狠狠地用勾拳击中瘟疫医生的腹部!
瘟疫医生被甩落在远处的杂草丛中。
而少年只是一步步地再次走向他。
他扼住瘟疫医生的脖颈,缓缓将那名比他高出不少的瘟疫医生举起。
月光下,瘟疫医生的鸟嘴面具渗着寒冷的光。
少年缓缓用力,骨骼破碎。
那名瘟疫医生的脖颈缓缓歪在少年的手中,像是死去的鸟。
他松手。
瘟疫医生的尸体落在地上。
风吹过及膝的杂草。
像是死在杂草中的鸟类的尸骸。
少年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有些失神一样。
他又抬起头看着风吹过枯黄色的野草。
女孩倒落在杂草中,白色的裙角裹着她的腿。
子尘走到她身边,想要拉她起来。
“啊!!!”少女惊恐地尖叫着,像是见到恐怖而不可名状地怪物一样。
“不要过来!不要……”女孩手脚并用地后退着,想要逃离那个如同怪物般的少年。
子尘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上沾满了猩红色的鲜血。
粘稠而带着铁锈的气息。
……他,是怪物吗?
子尘回头看着其他人。
西文、德尔科,所有人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一样看着他。
目光中是冷漠、疏远、还有恐惧。
而他双手沾满了鲜血地站在大片的荒草中。
子尘像是想起了很多年前,他看见那只凶猛的老虎扑向他的兔子。
他拼尽了全力地嘶吼。
他感觉他的鲜血在他的体内开始燃烧。
而他顺手捡起了他寺庙伙头遗落在这里的铁棍。
当他醒过来,他的手上便沾满了鲜血。
凶猛的虎兽死在他面前。
而那只兔子白色的毛发上也沾满了鲜血,那只兔子惊恐地看着他。当他想要去安慰一下那只兔子的时候,那只兔子却慌乱而逃。
他救下了兔子,却把自己变成了最为恐怖的凶兽。
而当他回头,所有与他一同上山的师兄都惊恐地看着他。
何为禅意?何为诸法空相?
是黑色的铁棍上沾着的浓稠黑血。
是少年藏青色僧衣半坠曳地沾血掠过白色薄雪。
是众僧惊慌退避。
问世上诸微尘,问世上非微尘。
微尘,幻象耳。
子尘站在原地像是疯癫一样痴痴地笑着。
他空举着他的双手。
像是世人祈求着神的怜悯。
也像是神对世人的祈求无可奈何地摊手。
他本来就是怪物,不是吗?
他的体内流着野兽的血。
在空幽死寂的禅房里,他被一遍遍地清洗着他体内残暴的蚩尤狂血。
可是没有用的,那是铭刻在他血脉里的东西。
只要沾上一点火星,便是野火燎原。
所有人待在原地,看着那个少年站在荒芜的野草中空举着沾血的双手。
少年的周围是死去的丧失者。
而他一个人站在尸骸骨堆中。
没有人敢接近那个少年,他们甚至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上的剑。
虽然现在的那个少年早已停止了杀戮。
“圣殿骑士可不该这么对待奋勇厮杀的英雄。”
有人分开了人群,从森林的深处走了出来。
维希佩尔捡起少年掉落在地上的银质圣殿骑士徽章。
月光下,银质的圣树徽章泛着干净而柔和的光辉。
他走到少年身边。
子尘抬起眼看着维希佩尔。
维希佩尔银色的眼睫垂落,那双眼仿佛盛着阿斯加德的天空。
男人心翼翼地将圣殿骑士的徽章别在少年的胸口。
修长的手指摆弄着徽章的别针。
别好徽章之后,维希佩尔抬起眼看着少年。
少年感觉自己被温柔地拉入那个怀抱中。
男人的手放在他的后颈上。
“……你做的很好。”
维希佩尔在他耳边轻声。
男人的胸口被少年地眼泪缓缓烫伤。
委屈吗?当然委屈。
可如今那个男人却告诉他——他做的很好。
他做的很好……
少年身上的血污染红维希佩尔身上白色的军装外套。
可维希佩尔却始终只是轻轻地抱着少年。
子尘抬起头看着维希佩尔。
维希佩尔再次用力抱了抱他怀里的少年,然后缓缓松开他,后退了一步。
子尘愣了愣,却又突然被身后的人抱住了。
西文抱着满身是血的子尘,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他被一个个相似年龄的人抱住,每个人都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最后就连德尔科也像是不情不愿地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没什么好气地:“多谢了。”
他们终究只是一群少年,他们刚才只是被吓坏了。
子尘从那些拥抱的缝隙中看着站在近处的维希佩尔。
维希佩尔也看着他。
蓝色的眼像是四月里的湖水。
你看,这世间还有这样一个人愿意如此待他。
那么或许,他不是怪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