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月晕而风
05
西域三十六国地处辽阔的荒漠之中, 夹在亚瑟帝国、伐纳帝国和东煌之国之间,历来向东煌之国臣服, 每年都向东煌之国的皇帝献供大量西域的奇珍异宝。
而这三十六国以乌孙国面积最大,最为富有, 所以诸国以乌孙国为盟主国。
乌孙国称其首领为昆莫,而此刻乌孙国的昆莫猎骄靡正一边用手指夹着一枚沁血玉戒一边量着对面端坐着的美少年。
那个少年美得如同江南桃花,开的盛世倾城, 却又有一股凛然杀意。
若是平常他肯定是要忍不住对这个美少年做点什么的,不过可惜这个美少年是皇轩家主,不是他惹得起的。
猎骄靡赤发碧眼,身材高大却长着一张薄情脸, 半敞着衣怀,斜坐在坐席上。
他已经考虑了半天, 皇轩家主也并不催他, 只是悠悠地喝着茶,一身白衣,束冠而坐,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猎骄靡却知道这个皇轩家主可不是什么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这个比女人还好看,还惊艳的少年三天之前刚刚一把火烧了伐纳帝国的银城。
银城被毁的消息是完全封锁的, 但他还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他明白,他能得到这个消息不是他有多么消息灵通, 而是这个皇轩家主故意让他知道的。
皇轩家有九枚沁血玉戒,是玉符的残料,收下沁血玉戒便是皇轩家的同盟。而现在猎骄靡正是在考虑要不要收下这沁血玉戒。
这块玉戒是沁血玉戒,实际上却没有任何的血沁,通透无瑕,天生一块美玉,让人爱不释手。
七天之后,伐纳帝国和亚瑟帝国以及皇轩家将要在乌孙国进行和谈。
是和谈,但谁都能闻到和谈邀约上的血腥味。皇轩家已经和亚瑟帝国结盟,而伐纳帝国对东煌之国侵犯在前,还杀了上任皇轩家主,这个仇皇轩家不可能不报。
而皇轩家三天前烧了银城,银城是伐纳帝国的心脏,伐纳帝国不会这么简单地咽下这口气。
这注定是一场诸王的盛宴。
这场宴会必以血为酒以骨为餐。
只是不知道是谁的酒谁的骨。
西域三十六国已经臣服了东煌之国百年的时间,而皇轩家一直镇守在江南,西域在东煌之国的西北方向很少有见面的机会。
但对于皇轩家的故事他倒是听过不少,皇轩家的玉符根本就是一件鬼器,凡是誓死效忠皇轩家的人死后魂魄都将听候玉符召唤,随时准备着再一次为皇轩家厮杀。
所以江南皇轩从来没有败过,如果是以前猎骄靡会毫不犹豫选择皇轩家。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皇轩家败给了伐纳帝国,就连上任家主都死了。谁知道皇轩家的玉符究竟还有没有用,或许丢了都不定。
又或许,那个玉符一开始就是假的呢,什么鬼兵,什么召唤,什么皇轩血誓不过是为了恐吓别人编的故事。所以,他现在必须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西域三十六国地处要地,西域荒漠面积广大,没有什么军队能够独自穿过这篇荒漠,这也是为什么近千年东煌之国和西陆都没有什么交流的原因。
直至伐纳研制出了可以跨越浩瀚海洋的蒸汽巨轮,才发动了那场破了两国千年各自相安的荣耀远征。
但如果有了西域三十六国这个盟友可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作为中继站供给粮草和水源,无论哪方都很需要他们这个盟友。
他也就自然可以待价而沽了,他现在要考虑的就是皇轩家究竟还有没有以往的实力,值得他结盟。
“我知道,昆莫是在皇轩家和伐纳帝国之间难以抉择。”皇轩家主玩着手上的夜光杯,轻笑着看着猎骄靡,他那一笑如同江南桃花扑棱棱地落下,落满了天地之间,“皇轩家的实力昆莫大可放心,玉符也安好的在我手上。”
“西域三十六国已经臣服东煌之国百年,这期间东煌之国向来对三十六国不薄。在下也对乌孙国昆莫听闻已久,此次来只是希望能够继续延续我们的友谊。”
“此次乌孙和谈,伐纳帝国没有任何胜算。现今女王和枢密院分裂,各自为政。而女王掌握的不过是海上的兵权,陆上的兵权仍旧掌握在枢密院手中。”
“皇轩一氏只是想要讨回家父凶手的性命罢了,”皇轩家主继续笑了一下,“望昆莫鼎力相助。”
猎骄靡看着皇轩家主,心里暗暗盘算着,的确,如果皇轩一氏现在傍上了亚瑟帝国,伐纳帝国未必会有胜算。
这三国之中当属亚瑟帝国军力最强,他没有见过亚瑟帝国的执政官维希佩尔殿下,但对于他治军之严却是早有耳闻。
如今的皇轩家身后站着亚瑟之国。
而伐纳帝国的君主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孩。
“不知道皇轩家主在和谈当日有何计划。”
“只需要昆莫能在皇轩一氏需要乌孙国的时候能鼎力相助,其他的,昆莫无需费心。”皇轩家主。
“好,那我就收下这块玉戒。”猎骄靡挑着嘴角笑了一声。
“请昆莫立誓。”皇轩家主仍旧盯着猎骄靡。
“什么誓?”
“以血入魂,以魂入玉。昆莫只需将血滴入皇轩家的沁血玉戒之中,念出皇轩家的血誓便可。从此昆莫便是皇轩家的同盟,若有背叛,死后当为皇轩家玉符所困,生生世世为玉符中皇轩家的魂魄所折磨,永无超脱。”
昆莫仍旧挑眉笑着,用匕首割破中指,将鲜血滴入玉戒之上,顷刻间,血入玉戒。
猎骄靡皱眉皱眉半天,没有话,而后突然抬起头问皇轩家主,“皇轩血誓是什么来着?”
皇轩家主不动声色地用手握住夜光杯,杯上有暗暗的裂纹浮现,他沉声道,“誓死将以魂魄归兮,家国永在。”
“原来如此。”猎骄靡轻声念道,“誓死将以魂魄归兮,家国……永在。”
06
亚瑟帝国,创世图书馆顶层。
维尔看着手上西域三十六国的地图。
“有什么好看的,全都是黄沙。”唐德有些不耐烦地了一句:“皇轩家主真的会在宴会上杀掉布伦希尔德吗?”
“我看不杀掉布伦希尔德,皇轩家主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维尔。
“那我们怎么办?看着皇轩家主杀掉布伦希尔德。”唐德问:“伊莎贝尔那个女孩会答应吗?”
“和谈定在在三日之后,女王已经答应了邀约。”维尔把布阵图放到了唐德面前的桌子上,“邀请函上规定,每方只能带一千人,带过去的部队我已经准备好了。”
唐德拿起布阵图看了一会,点了点头,“皇轩家主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皇轩家主他也已经准备好了。”
“殿下觉得怎么样?”唐德问站在窗边的维希佩尔。
“就这样吧。”维希佩尔仍旧只是看向窗外。
07
伊莎贝尔将西域三十六国的地图铺开在面前,乌孙国处在西域荒漠之中,除了千年古国楼兰以外最是易守难攻。
这次何谈伊莎贝尔是花足了心思准备的,是和谈但谁都能看出来这场宴会下是汹涌的暗潮。
“伊兹,这种事情要不然让枢密院的人去吧,太危险了。”布伦希尔德有些担心地看着研究地形的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摇了摇头,“我好不容易才从枢密院手中拿到兵权,如果这场宴会再让他们出席的话,我这么长时间做的事情还有什么用。”
“我要让他们知道,现在伐纳帝国的算的已经不是那帮枢密院大臣了,而是我。”伊莎贝尔,她轻轻挑着嘴角,抬头看着布伦希尔德,眼中蛰伏着杀意。
“诸王的盛宴,怎能让弄臣出席。”
08
维希佩尔刚刚回到卧室就看到了光着脚站在窗台旁的子尘。
“不怕着凉吗?穿上袜子。”维希佩尔看着子尘轻轻笑了一下。
“伐纳帝国和东煌之国要在乌孙进行和谈,对不对?”子尘看着维希佩尔,“亚瑟帝国也会参加。”
维希佩尔愣了愣然,知道子尘一定是看到了他留在桌面上的文件,点了点头,“没错。”
“我也要去。”子尘仍旧看着维希佩尔,他的眼仿佛白山黑水。
维希佩尔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他走到子尘身边,“凰鸟,这种事情你不用管。你好好待着这里,听话。”
“不,我必须要去,带我去。”子尘抬头看着维希佩尔。
“你不用管的,我会处理好一切。”维希佩尔将手搭在子尘的后颈上,指腹能感受到少年搏动的动脉,“你乖乖在这等我。”
“哥。”子尘仍旧看着维希佩尔,眼中仿佛浮着一层雾气。
维希佩尔仍旧只是摇了摇头。
子尘有些绝望地后仰着头,最近他一直在做梦,梦见了很多,梦见往昔皇轩一氏,梦见繁华逾六朝的金陵,梦见秦淮河畔上画舫渔舟。
仿佛他还是曾经的那个皇轩少主,着锦绣红衣,在河畔上放花灯看戏子,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恍惚之间金陵三十六街列阵眼前,而他还是那个在三十六街屋檐上穿梭的少年,将皇轩家所有的守卫都抛在了身后。
他看见他登高台落酒楼,黑衣红绫,潇洒快活。
只是他一个笑着的回眸,一瞬间大火将整个金陵吞噬,那些亭台楼阁,那些雕梁画栋都在焚天的烈焰中死去。
他从金陵的最高处跌落,他落在血泊之中,鲜血,鲜血,除了鲜血便是死亡。那些追逐他的皇轩守卫都死在了烈焰之中,只有他独活于世。
子尘挑着嘴角,笑的荒凉而悲伤,“哥,你会帮我吗?”
“只要你好好待在这里,我会帮你处理好的。”维希佩尔把子尘搂在怀里,轻轻笑着,“乖,听话。”
子尘把头埋在维希佩尔的肩头,但他的面前仍然在不停闪过那些画面,血与火,尘埃与灰烬。
09
晚上所有的灯火繁华人群喧嚷用尽了失乐园的热闹,于是清的失乐园只剩下了寥落和寂静。
初冬的天飘落着雨雪,冰冷的雨混在雪里仿佛更冷了一些。
皇轩烬沿着失乐园一楼的木质旋梯缓缓走上楼,他的肩上落了一层雨雪,洇湿进衣服里,有几分湿冷彻骨。
随处可见昨晚玩的太过火而醉倒在地上的人。
地面上是瘫倒的酒瓶,被舞鞋踩碎的花瓣。
没有了夜晚的喧嚣,所有的一切有种光怪陆离的不真实感,而这一切却又真实的可怕。没有了夜晚灯火鼎盛的掩饰,这一切才应该是真实。但刚刚从繁华中剥离,谁又能面对这近乎残酷而破败的真实。
拎着酒瓶的妓|女醒了过来,看到皇轩烬来了就带着点醉意地笑着跟他摆了摆手。皇轩烬冲着妓|女点了点头,帮妓|女拎起垂落在地的裙摆,让她继续好好睡着。
他推开失乐园顶层最内侧的黑色木质大门,里面拉着窗帘,从窗帘的缝隙中透出清的光线,将房间微微照亮。
皇轩烬将一朵黑色曼陀罗放在黑伯爵夫人的梳妆台上,然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黑寡妇还没有睡醒,看见有人来只是从被黑纱床幔笼着的床上翻了个身,她卸了晚上的妆,有种近乎憔悴的美。
这么多年无论她什么时候睡永远不会像其他玩的忘了一切的姑娘一样忘记卸妆就入睡。仿佛她仍如当年高贵的伯爵府上的夫人一样过得优雅而精致。
黑寡妇趴在床上,勾着腿,层纱薄被中美艳少妇的身材如同起伏的山峦,流动的河水。
她在锦缎绸被里赖了很久才终于决定起床,从黑纱床幔中踩了出来,穿着丝质的黑色睡衣,精致优雅而又漂亮的惊人。
她已经不再年轻,却有一种从风尘中走出却又不染风尘的感觉。她没搭理皇轩烬,皇轩烬也就不话,坐在旁边看着黑寡妇一点点化着妆。
他看着黑寡妇细致地将如同曼陀罗颜色的口红涂在她美艳的嘴唇上,然后轻轻抿着。她像是即将盛开前将自己认真妆点的玫瑰。
失乐园外的雨雪在玻璃窗上,这是一座不适合清的城市。
“来干什么?”黑寡妇一直等到画完了她所有的妆容,然后将檀木香水喷在手腕上才头也不回地问皇轩烬。
“我来还能干什么。”皇轩烬有点无奈的看着黑寡妇,“夫人就别玩我了。”
“这次是第几天抽完的?”黑寡妇问。
“本来前三天都没碰的,第四天把一周的量都抽完了,没敢找你,一直挨到今天才敢来。”
“你还知道害怕。”黑寡妇挑着嘴角笑了一下,美艳却又妖异高贵。她在镜子前整理着衣服,将腰带系上漂亮的结。“这东西当初你就不应该招惹。”
“不就是烟吗?抽的人多了去了。”皇轩烬满不在乎地。
“你还真当你抽的是普通的烟啊。”黑寡妇冷笑了一声,“别人不知道烟里有什么,我还能不知道。”
“恩,知道了,我会控制的。”皇轩烬轻轻笑了一下,像是个犯了错在大人面前立下保证书的孩子看上去那么真诚,但谁都知道他铁定不会改。
“最近喝酒了吗?”
“没有。”皇轩烬摇了摇头。
“喝了多少。”黑寡妇没有理他继续问,她才不会信皇轩烬的话。
“就前几天在近卫团喝了一点。”皇轩烬无奈地摊牌道。
“还有呢?”
“在黑塔上无聊喝了几杯。”皇轩烬,“就几杯。”
“胃怎么样?”黑寡妇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然后端着精致的红酒杯坐在皇轩烬的对面,黑色睡衣从交叠的长腿上滑落。
“没什么事。”皇轩烬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
黑寡妇晃着红酒杯继续盯着皇轩烬。
“好吧,当天晚上有点疼,不过之后就没有了。”皇轩烬无奈地看着黑寡妇,“喂,你在我面前喝酒,纯心刺激我啊。”
“你就知足吧,”黑寡妇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酒,漂亮清瘦的指尖捏着透明的玻璃杯,“多少人让我陪酒我都不陪呢。”的确,美艳如失乐园大当家的,别陪酒了,千金见她一面都会有人抢着付钱。
“那我就只好多谢夫人了。”
“你啊,好歹照顾一下自己……”黑寡妇偏着头对皇轩烬,没有盘起来的头发垂到一边,风情万种却又仿佛只是不经意的动作,明明是这么美艳的动作却带着几分落寞。“我可不想到时候还要上黑塔给你收尸。”
“没用的……你知道,我这副身体早就千疮百孔了,这块好了,那面就坏了,治不好的。”皇轩烬摇了摇头,“我现在,不过是在挨日子罢了。能多有一天活头是一天。”
或许,他真就是那娇惯的花,怎么养都养不好的,怎么费尽心思也只能蔫蔫地活着。何况,也再也没有人能像当年维希佩尔那样把他当朵娇惯的花一样照料。
黑寡妇叹了口气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在抽屉里找着,从最里面翻出一个铁盒,随手扔给了皇轩烬。皇轩烬开铁盒,里面是不多不少正好七根烟,一周的分量。
“多谢。”皇轩烬冲着黑寡妇笑了一下。拿着烟就从椅子上起了身,“姐姐再见!”
“滚吧你。”黑寡妇冲着皇轩烬摆了摆手,看着黑发的军官像只野猫一样溜了。
她轻轻晃着酒杯,拿起放在梳妆台上的黑色曼陀罗,在手上转着。
以前她一直觉得皇轩烬是没有心的,只是到了后来,她倒宁愿他没有心。
她一开始以为那个少年只爱他自己,可是后来她发现他连他自己都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