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诸王的盛宴
09
“我乃……江南皇轩家的皇轩烬。”
大殿中央的少年抬起头环视着殿上的众人, 身负鲜血,眼藏雄狮。
仍然被西域舞女挟持着的司天命抬起头不知是喜是忧地看着子尘, 刚要些什么就被胁迫着他的舞女用刀尖逼着按了下来。
子尘的肩头仍然在流着血,司雪柔捂着自己的伤口有些支撑不住地单膝跪在他身后, 咬着牙,“逆子,你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她的声音仍旧是沙哑的, 如同枯树枝杈。
子尘仍旧只是护在司雪柔面前,却什么也不出来。
“你既然离开了皇轩家,又回来干什么。”
司雪柔压着声音,声音低沉却又仿佛藏着滔天的暗涌。
子尘抬起头看着仍然站在殿上的维希佩尔。
维希佩尔目光冷冽如同尼弗尔海姆千里的冰封。
子尘知道当他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他们之间便再无转回。
“殿下, 无论是亚瑟伐纳还是皇轩家都已经为当年的事情付出了太多代价。我希望殿下能让皇轩家安然回到东煌,并在十年之内不对东煌出兵。而我也会以江南皇轩之名起誓, 皇轩家将在我执任皇轩家主的期间内不再涉身西陆。”
子尘缓缓抽出腰上的匕首, 乌金血刃上流动着的黑色光泽仿佛暗夜一般。
“皇轩家以剑为誓,我尚无配剑,今日愿以此承影之刃为誓。”
他看着维希佩尔一字一字道。
维希佩尔看着大殿中央的少年, 少年有着一双和他母亲太过相像的眼睛。平常的时候总像是没睡醒一样半睁着,可当那个少年睁开那双眼的时候,维希佩尔却发现,那双眼锋利的近乎能割伤人。
“你的意思是你将终身不入西陆?”维希佩尔问, 他的声音清冷如同碎玉。
“是。”子尘答道。
“我如果不答应呢?”
“那皇轩家今日将血战于此。”
少年仍旧横握着他手中的匕首抬着头看着维希佩尔。
皇轩家的剑刃要么用来立誓,要么用来杀人。
伊莎贝尔端着琉璃酒杯看着大殿中央的少年,她一直在量着这个少年。
毕竟如果这个少年真的是皇轩烬, 那么往后她要和这个少年交道的地方可就多了。
她抿了一口酒,突然想起来这个少年不就是当初在圣蔷薇十字教堂前刺杀了好多名伐纳军官的那个吗?
她想起那个少年被关在伐纳地牢里的样子,眼上明明蒙着黑布却像是仍旧能看到那个少年锋利的眼神一样。
如果是这样以后倒是能有点意思。
不过,之后这个少年好像是被维希佩尔带走的。
皇轩家的少主和亚瑟帝国的维希佩尔殿下……
维希佩尔这是被他养的狼狗咬了一口吗?
看来这诸王的盛宴还是真暗波汹涌啊。盛宴之下,尽是骸骨。
猎骄靡站在维希佩尔的一旁看着突然跳出来称自己是皇轩烬的少年。
这场宴会上他最终选择了亚瑟帝国,同时也就意味着他将永远与皇轩家为敌。
他把自己的命运压在了亚瑟帝国的这一边,那么他就绝对不能让皇轩家的人活着走出这里,否则他以后绝对不会好过。
皇轩家,明明应该已经衰败了,不是吗?
那场白昼之殇已经让皇轩家再也不复曾经的强大和尊荣了。
而这个皇轩烬看上去不过还是个少年。
这场诸王的盛宴上,一个少年又能干些什么呢?
可当他看着那个少年的眼睛,他却觉得隐隐地心惊。
他突然想起来西域的沙漠上流传着一句话——灰烬里是藏着火焰的。
如果你忘记了熄灭灰烬中的火焰,那么终有一日,即使是在沙漠上,灰烬也会重新燃烧起来的。
那一日便是焚焰千里。
而且他需要一个更大的投名状来向亚瑟帝国证明自己的忠心,还有什么礼物能比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轩烬的性命更好吗?
闪着寒光的匕首从袖中悄无声息地滑入他的手中,猎骄靡猛然从高台之上踩着矮桌跳起,如同突袭的豺狼!
冰冷的匕首向着黑发少年的脖颈刺去!
然而匕首却猛然被女人握住!
鲜血从司雪柔的手中滴落。
司雪柔一个错手直接夺下猎骄靡手上的匕首,然后架在了猎骄靡的脖颈之上!
“把大门开。”司雪柔咬着牙对猎骄靡。
“你不会杀我的,这里只有我知道大门的机关在哪。”猎骄靡好无所谓地笑了笑:“你要是杀了我,你们就都得在这等死。”
“可如果我我知道机关在哪呢?”
那位飞天舞女额心的红莲如若鲜血凝成,众人在殿下厮杀,可她仍旧只是自顾自地在那斟着酒。
她的表情仍然不悲不喜,仿佛天地之间的一尊菩萨。
红莲舞女端起酒抬头看着子尘,“你就是皇轩烬?”
子尘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叫红莲隐。”舞女。
维希佩尔和伊莎贝尔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但司雪柔和司天命却一下就知道了这个西域舞女是谁。
红莲隐,楼兰公主,在乌孙国攻入楼兰后被强行掳到了乌孙国,之后就再无消息。
楼兰国国王已然年迈,仅凭着楼兰百年的基业顽抗至今,不过留着个名罢了。
“让你的人放下武器吧。”红莲隐一边饮着酒一边看着猎骄靡。
“红莲隐你不要以为皇轩家能当你的靠山,你们楼兰迟早要被我灭国的,你一个亡国之女有什么可嚣张的。”
猎骄靡仍旧佯装着镇定,但他的手指已经开始暗自发抖,毕竟刀子冷冰冰地架在他的脖子上,还闪着冷冽的寒光。
“我是为了你好,皇轩家可从来是有债必偿的,你今日少做一点孽,往后便可少还一点。”红莲隐。
她缓缓从殿上走下,抽出腰间的匕首压在猎骄靡的脖颈之上。
匕首上暗刻着妖娆圣洁的莲花纹络,那朵莲花沿着刀刃曼丽上攀着,红莲隐那双本该用来斟酒的手不断将匕首上压着。
“夫人可以松手了,我来就好。”红莲隐看着司雪柔流着血的手。
“你在问我凭什么嚣张吗?”红莲隐从腰间再抽出另外一个匕首,猛然向猎骄靡的右手挥去,猎骄靡的尾指落在西域舞毯上晕出暗红色的图案,如同飞天身畔落下的百花。
“就凭你现在在我手上。”
“现在呢?放不放?”
“放……放了……”
猎骄靡捂着自己流血的右手赶紧向那个胁迫着司天命的西域舞女喊去。
红莲隐双手上的两把匕首本为一体,一个阴刻着莲花纹路,另一个阳刻着,合在一起恰好贴合,鲜血顺着阳刻的莲花纹络滴落,圣洁的莲花嗜血,如同红莲初绽。
这个女人,菩萨面孔,罗刹心肠。
“算是我送给皇轩家的第一份礼。”红莲隐看着子尘,她仍旧是那幅菩萨一样不悲不喜的表情,十方净土,尘埃不惹。只是,那嘴角仿佛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子尘看着红莲隐还没等什么就被刀子一拿开就扑了过来的司天命抱住了,“子尘,这么久你究竟去哪了啊?”
司天命一副风雅俊公子的扮,行为做事却像是个行走江湖的破落算命先生。
这么紧张的场面,他抱着子尘,倒像是要上演阖家团圆的戏份一样,全然不管周围近乎要剑拔弩张的众人。
“我们子尘回来了,回来了。”司天命不停念叨着。
子尘仍旧睁着眼看着殿上戒备着的众人,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推开司天命,只能任司天命抱着他。
他只是觉得自己心口有什么很的东西流了出来。
他离开了这么久,他一直在躲避着,一直不敢回去。
可如今他回来了,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候,却仍旧有人为他的回来而欣喜……
这份欣喜很不合时宜,却很重要。
他可以漂泊在江湖上,可以孤身入西陆,可当他回去,却仍旧有人等着他。
于是他只好拍了拍他那抖着一身月白色衣衫的舅舅的后背,轻声:
“是,我回来了。”
红莲隐从子尘身上收回目光,也不去扰那亲人相聚的戏码。
“开大门。”红莲隐仍旧胁迫着猎骄靡,“如果今天我走不出去这里,你也别想活命。我已经豁出来了,就绝对不会半途而废。”
“……开门!”猎骄靡把机关的位置告诉了那些舞女,吩咐那些舞女开大门。
舞女刚刚走上高台,维尔和唐德突然将剑从剑鞘中抽出一截,出鞘声吓得舞女不敢上前。
显然维尔和唐德就算再傻也知道为了一个乌孙国的昆莫放走皇轩家是赔本买卖。
“殿下,你这是准备背信弃义吗?!”
感觉到自己可能被舍弃猎骄靡不管不顾地冲着维希佩尔大吼道。
“既然你当初选择了背信弃义就要做好被舍弃的准备,不是吗?昆莫。”红莲隐冷冷地对着猎骄靡。
当初楼兰遭天灾适逢大旱,乌孙国以救援的名义深入楼兰却在进入都城之后大肆劫掠!此种仇恨她绝不会忘。
“殿下!殿下!”猎骄靡近乎疯狂地瞪着仍旧坐在高台上的维希佩尔,眼中红得充血,仿佛被困的豺狼。
维希佩尔却只看着殿下的少年,他眼中的蓝色仿佛凝固的冰雪。
猎骄靡看到维希佩尔的反应突然安静了下来,那双轻薄阴戾的眼中闪着狠毒,“殿下,若是今日我死在这里,你们谁都别想出了这里。”
“你们放了猎骄靡,我可以让皇轩家所有人离开,但是皇轩家主必须留在这里。”维希佩尔突然,他冷傲地坐在上首,仿佛不近世人的白色帝王,清淡一句威严却如万钧雷霆。
“我可以留在这里。”司雪柔按着自己的伤口眼神凌厉咬着牙抬头对维希佩尔。
“我只要皇轩家主留下。”维希佩尔抬起头看着大殿正中央黑发的少年,夜光玉杯中的酒如同鲜血。
司雪柔挑着嘴角冷笑着,“不可能!”
“皇轩家主,不知道你意下如何。”维希佩尔没有理司雪柔仍旧看着子尘。
九扇铁门封闭,乌孙王殿内层烛燃烧,红色的烛泪凝固在金制的烛台上,青丝帷幔扰乱着烛火明灭。
“我未曾立血誓点祭烛,还不是皇轩家主。”子尘看着维希佩尔。
“是吗?”维希佩尔突然扯着嘴角轻笑了一下。
“恩。”子尘点了点头。
维希佩尔仍旧笑着,笑的近乎温柔却又绝望,“你是皇轩少主还是家主,对我来没有什么区别,不是吗?”
司雪柔和司天命没有什么听出来什么,仍旧警惕地看着维希佩尔。伊莎贝尔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不对,抬起头视线在维希佩尔和子尘之间来回转着。
果然,她就知道这两个人之间有好戏看。往后这皇轩家和亚瑟帝国可真是纠缠不清了。倒是不知道伐纳帝国可以趁此得些什么好处。
反正这也是维希佩尔罪有应得,她现在乐得隔岸观火看这两家烧个痛快。
“好。”子尘看着维希佩尔缓缓点下了头,“若是殿下想要的,我皇轩家能给的都会给;若是我们给不了的,殿下还请断了念想。”
“子尘。”司雪柔猛然抓住子尘的肩膀,那双桃花美目中泛着红线般的血色。
“子尘,你不能留下啊,你好不容易才回来!”司天命紧紧拽着子尘的手臂狠狠摇着头全无半分风流公子的气派。
子尘拽下了司雪柔放在他肩头的手,将他一直带在身上的阿修罗菩提佛珠暗中放入司雪柔手中。
司雪柔愣了愣然后突然镇静地看着他,江南的烟雨仿佛都氤氲在她眼中而后化为山河江水。
子尘苦笑着点了点头。
阿修罗菩提,菩提中最为丑陋者,执阿修罗菩提者身负七罪,为赎其罪而忏念九经。
而谁又知修罗藏玉。
皇轩家的玉符便系在佛珠的末端。
维希佩尔看着子尘对身后的唐德和维尔挥了挥手。
唐德收剑而立嘴角挑着笑有几分无奈地样子,维尔仍旧愤愤不平地拔剑和那个西域舞女对峙着最终只得收了剑,一脸气愤地任那个舞女走上高台,将猎骄靡原本座位上矮桌的七狼金饰中一匹母狼的头缓缓转了方向。
顷刻之间,九扇沉重的铁门缓缓开,大漠狂沙一样的光线照入王殿之中。殿内鲜血横流,众人对峙。
殿外亦是鲜血成河,两方对阵。
铁门关上以后,殿外的士兵不敢擅动,亚瑟帝国这边还剩几百人守着王殿门口,皇轩家还有几十人伐纳帝国有几百人对峙在外围。
“走!”司雪柔扯着扑在子尘身上的司天命,近乎冷然地。
“姐,我们不能就这么扔下子尘啊!”司天命一脸焦急地看着司雪柔,“姐!”
“走!”司雪柔拎着司天命缓缓向王殿之外走去,白衣染血,如同江南的桃花衰败零落,但她那双桃花美目却仍旧凌厉而凛然,美若冰雪。
维希佩尔向着殿外的士兵挥了挥手,殿外的士兵自动分成两行,给司雪柔让出一条道路。
“夫人!”皇轩家的众人疑惑地看着司雪柔。司雪柔却只是一语不发地向殿外走去。
“皇轩烬是吧。”红莲隐仍旧胁迫着猎骄靡对着子尘:“刚才躲在珠帘后面看我跳舞看的很认真啊。”
红莲隐突然轻笑了一声,如若佛池莲花生欲孽,明台惹尘埃。
子尘没有话,只是任那位楼兰公主轻笑着对他:“走了。”
蹁跹的飘带掠过他的衣角。
伊莎贝尔看着离去的众人,这场戏也终是了了,再留无益。
“既然如此,恕我告辞。”伊莎贝尔站起身,带着布伦希尔德亦然离去。
红莲隐走下了台阶,然后猛然将抖成一团的猎骄靡扔向大殿,“总有一日我会取你性命,你可记住了。”
她轻勾着嘴角。
黑衣染血的少年站在偌大王殿的中央,他背后是对峙的千军,是皇轩家的死士,是离去的司雪柔和司天命,是绝尘黄沙中的楼兰公主,是看罢了好戏的伐纳女王和她的骑士。
所有的一起都在他身后,九扇沉重的铁门,狂沙一样的大漠日光。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擦肩而过,然后离去。
只剩下他一个人背对着一切,站在乌孙国的王殿之中。
他抬起头和首座之上的维希佩尔对视着。
他高高在上如同神祗,目光冰冷如同北域雪山上千年不化的冰雪。
那场诸王的宴席终究散了,群鸦分食着残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