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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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希佩尔撑着□□, 半跪在地上。

    幻化出的狼灵守在他身边,那些狰狞的古兽围着他不敢上前。

    地上生出的藤蔓一点点缠上他的身体, 吸吮着他身上的伤口。

    他像是将要变成月桂般。

    黑色的狼灵守着逐渐被藤蔓禁锢的维希佩尔却只能无力地咆哮,逼退那些虎视眈眈的古兽。

    “我记得你身边以前是有两只狼的, 另外一只呢?”黑寡妇依靠在枯萎的神眷树旁看着维希佩尔,“是跟在了皇轩烬身边了吗?”

    “我好像是见过那只餮狼的,我回去老贵族区的那片废墟时曾见过它。”她咬着烟枪, 像是在回忆一样,“那只狼守着受伤的那孩子。不停找着能吃的东西,放在那孩子面前。明明自己的后腿都已经受伤了啊,血水混着泥泞把白色的毛都染得看不出来本色的, 却还是照顾着那孩子。”

    “后来,我把那孩子从老贵族区带走的时候, 那只狼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像是知道我会救那孩子但是却不愿意跟我走。”

    “灵魂残缺成这个样子, 连狼灵都只剩下了一只。陛下,您现在还真是狼狈啊。”黑寡妇转过头半敛着眼睛看着维希佩尔。

    “当然,我其实也很狼狈啊。”女人像是嘲弄自己一样笑着, 颓靡地像是开了又落的鸠尾花。

    维希佩尔只是咬着牙,始终没有话。任女人一个人自言自语着。

    “你知道吗,在这千年里我经常会想起乌特加德。”黑寡妇突然,她的目光遥远, “想着它独自行走在千年前的中庭上。”

    “那些人类恐惧着它,但它其实从来没有杀戮过。它只是‘哀鸣’罢了。”女人的语气有些悲伤,“他在那片古兽渐渐消失的大地上哀鸣着。”

    “它睡了太久太久, 久到当它醒过来,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古兽。于是它只好‘哀鸣’。在它的哀鸣中那些藏在天地山川间的古兽皆奔赴而来。追随在它身后。”

    “那些古兽经过的地方,便是杀戮所在的地方。但它从来什么都不管,只是坚定而缓慢地向着北方行走。”

    “他们古兽是只识杀戮的,可那些古兽追随着乌特加德却仿佛千军随着他们的王。而乌特加德只是向着北方。”

    “它走了一个个冬季,它在每个冬季醒来。我有时在想,或许它只是想要去北方。但一个人太孤独了,所以它哀鸣着唤来了那些藏于山林间的古兽,和它一起去往北方。”

    “我一次见到乌特加德的时候,是和你一起的,你还记得吗?”她像是在回忆着很久之前的事情,“那个时候还有古尔薇格。”

    “你你想看看乌特加德,于是我和古尔薇格陪着你去了中庭。你站在了乌特加德面前,我们都以为它会杀死你,但它没有。它只是带着你走了一段路,然后将你留在了一片山峦之上,继续前往北方。”

    天地浩大,那只名为乌特加德的古兽身如山岳,他行走在山川间的身影落寞孤寂如尘埃落海。

    那是一种近乎宏大的孤寂。

    “你想找一个人陪你去北方吗?”维希佩尔看着黑寡妇突然。

    黑寡妇摇了摇头,“我啊,是没有方向的。我只想找一个和我一样也没有方向的人。”

    “伯爵夫人,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阿奎那突然看着女人:“我可是已经等待了许久。”

    “你许诺过我,会给予我‘神性的生命’的。”他眯着雾灰色的眼睛。

    “好,既然所有的戏中人都已就位,那自然该拉开这猩红帷幕。”她轻挑烟枪,地上零落的黑羽瞬间化为了纷飞的鸦。

    “已经这个样子了,还不死心吗?留着这么多的鸦灵在这里,装成落羽满地,随时准备着反扑吗?”

    她轻挥烟枪,一瞬间无数的丝线穿过那些黑鸦,将所有的黑鸦禁锢在了空中。

    群鸦止歇在半空中,像是时间停滞住了一样。

    “你曾将你的一块灵魂埋在这里,对吗?”黑寡妇:“多亏了你刚才改写了这里的领域,让我找到了你的那一块的灵魂。”

    黑色的狼灵咆哮着,却最终只能消散成黑色的烟雾,黑寡妇向着维希佩尔缓缓走了过去。

    “因为时间永远流动如河水,所以所有的一切都终将过去。我们知晓我们终将向前。可当河水停滞,时间不再流动,你还能走出你的过去吗?”她的目光哀伤。

    那些黑线刺破了所有黑鸦的心脏。

    鲜血滴落。

    维希佩尔的眼逐渐变为了灰色,他的头颅缓缓下垂,身体却被藤蔓禁锢着。

    当时间不再流淌,过去便化为了牢笼。

    他再次回到了那个夜晚。

    他带着他的少年奔逃在阿斯加德的雨中。他曾一次次地梦到这个雨夜。在他的梦里这场雨不会有尽头,他和他的少年只能永远狼狈奔跑在夜雨中。

    但他还是执着地向前走着,死死握着少年的手。

    他像是一个已经知道了下一个篇章就是悲剧的人停留在翻页的最后一行,将那些字眼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们要去哪?”少年问他。

    “离开阿斯加德。”去哪里都好,没有方向。

    或者,他们的方向就是逃离。

    夜雨幻化成无数玻璃般的面具,那些或哭或笑的面具像是在嘲弄着他。

    ——你知道后面有什么的对吗?

    ——古兽是最下等的族类,这是你的,不是吗?

    ——那孩子是最狰狞的怪物啊!

    ——你已经答应布利带这个孩子去往神庙的祭台了,不是吗?

    可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执着地握着少年地手,向前走着。

    那些可笑的面具再次化为雨幕,顺着阿斯加德的台阶流淌而下。

    地面上慢慢浮现出一个个剔透如水晶般的人脸,他们奔逃在那些人面与水之间。

    ——你所言的公义呢?

    ——你就这么为了那个孩子,抛弃你信奉的一切吗?

    夜雨中他看见了樱色长发的巫女古尔薇格,女孩坐在桥栏上,看着手中流转的光球。

    他知道那个来自伐纳的巫女。

    “你们要去哪?”女孩问他。

    “离开这里。”他。

    “你们没有办法离开的。”她。

    她抬起头看向桥的尽头,云雾散去,桥断在了半空中。

    风吹起少年沾湿的衣服。

    古尔薇格又低头看着手中流转的光球,“你来的太晚了。”

    他来的太晚了,他应该早一些让他的少年走的。他明明知道哪些诸神终有一日会把他的少年推入深渊。可他却一直觉得只要那个少年被囚禁在神庙的地下室他便永远属于他。

    “我不信离开阿斯加德的路只有这一条。”他看着女孩。

    “你知道有一个地方叫做希尔本德吗?那里左即是右,但并不意味着对就是错。”古尔薇格低着头,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能在雨里飘散一样。

    ……

    黑寡妇哼着一首奇异的歌谣,将针尖刺入鲨尾的血管中。

    藤蔓缠绕上鲨尾的右臂,鲜血流入藤蔓的茎中,红色流淌于藤蔓之中。

    14

    皇轩烬扯下一块缠绕在金属管道上的布条,用牙和右手侧头包扎着手上的左臂。

    鲜血在布条上洇成红色。

    水管中的水滴落在地上。

    前方有着微弱的灯光,皇轩烬侧身靠在走廊旁,向里面看去。

    杜特正坐在椅子上,颇为悠闲地翻着手中的书。

    皇轩烬咬着牙把手放在腰间的剑上,然后向前了一步。

    一瞬间他的脚踝突然被绳套圈住,然后整个人被向前拉着。

    他抽出匕首想要割断绳子,却已经被杜特的枪顶住了额头。

    “多日不见,你的智商还是没什么长进。”杜特低头翻了一页书。

    “兄弟,我可已经是伤痕累累,筋疲力竭。你现在和我,不太公平吧。”皇轩烬笑着。

    “公平这种事情只有落了劣势的那方才会提起。要是现在用枪指着别人的人是你,你还会什么公平不公平吗?”

    杜特站起了身,将枪中的子弹卸了下来,然后回头看着皇轩烬,“我不用抢,你不用剑。我们用黑市九街的法子一场怎么样。”

    完,他从墙角捞出两根钢管扔给了皇轩烬。

    皇轩烬接住钢管,还没等反应过来,杜特便已经攻了上来,金属的钢管直接中他的右臂。

    那一瞬间的疼痛像是皮肉之下的骨头断裂了一样。

    他立刻向下挥棍挡下杜特的下一击。

    杜特转身向他的腰间抽去,皇轩烬闪身想要向杜特的腿弯却被男人一个后撤躲开。

    杜特站在了离皇轩烬不远的地方,转着手中的钢管。

    皇轩烬捂着自己的右臂,盯着一副悠闲样子的男人。

    昏暗的灯光中,他的眼锋利的像是能割伤人一样。

    “我其实蛮早之前就听过你的。”杜特歪着头看着少年,“有个属下曾经跟我,他们见过你。他们你是个疯子。”

    “如果他们要你的命,你像是都会直接把命给他们一样。可他们想要抢你一份炸鱼薯条,你倒是要跟他们拼了一切。”

    “我听那些伐纳的官员,你太自傲了,像是什么都看不起一样。无论那些人如何你,你却什么都不在乎。三姓家奴也好,东煌叛臣也好,你都不在乎。可我真正看到你之后,我才明白……你是把自己看得太轻了。”

    那个少年把自己看得太轻,于是他便可不在乎一切。

    你便是把路上尘埃踩了一遍又一遍那又如何呢?

    那些人以为他自视锦上明珠,想把他拉入污泥。可他早已自堕泥潭,滚了一身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