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青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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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

    横跨华阴的蒸汽矿车上, 西文认真擦拭着手上的燧发枪。目极远望处是吞金销铁的蒸汽熔炉,在苍茫的荒野上像是一尊被触怒的巨兽, 吞吐着白色的风暴和气流。有苦行僧在路上磕着长头,身上的僧衣被泥土与夸父血污了一层又一层。

    黄面的妇人握着怀里死去孩子的手, 仰头望着天,目光呆滞而灰蒙。

    矿车穿过空中飞舞的黄色纸钱。

    “这里让我想起曾经的北境。”西文看着荒冢上的堆土,老人跪在堆土前, 将土拢在一起。

    “我在他们这里找到了这个。”德尔科把手中淡红色的针剂递给了西文,“和黑市九街里那些食骨者用的东西一样。”

    “会让普通人突破身体极限,让将死之人重获新生。”西文看了一眼那个东西,“收好为妙。”

    “这东西现在在华阴到处都是, 赫尔化为了他们口中的圣姑,到处散播这种东西, 但她只把这东西给年轻人, 老人孩子都只能死去。还有些人宁可死掉也不肯用。”

    “西陆的人叫这个为蔷薇水,颜色倒是很像。”德尔科摆弄着手中的针剂,“不过用了这个, 可是会变成怪物的。”

    德尔科拿起石晶望远镜看向远处,“我们已经在这里梭巡好几天了,狼群倒是见过,但对于找芬里厄也于事无补啊。”

    “殿下的命令是让我们在这里巡野, 既然是殿下的命令那也只能遵从了。”西文将擦好的枪重新组装起来,这边的灰尘太大,擦枪的帛巾上沾满了黑色的灰与油, “给你,下次记得要自己把枪擦好,没擦好的话准头会不好。”

    “知道了,书记大人。”德尔科不耐烦地接过西文手中的枪,“这不是有你在吗。”

    “我又不会一直在你旁边,等过两年你就必须要离开圣殿骑士团了,对吧。”西文接过德尔科手中的石晶望远镜,“布鲁图斯大人让你胡来了这么久,也该催你回去了吧。”

    “当然,从我加入圣殿骑士第一天起他就在骂我,他觉得我偏离了他给我规划好的人生方向。按他的规划,我现在应该坐在政部元老院的银绒椅上,代表布鲁图斯家族的意志和维希佩尔殿下分庭抗礼。”

    “而不是在这里,做什么血尽黄昏的圣殿骑士。”西文挑着嘴角像是讥讽一样:“你知道的,其实那些贵族很多都并不相信什么诸神的黄昏,他们觉得这一切是维希佩尔殿下玩权弄势的阴谋。他们并不喜欢维希佩尔殿下,可维希佩尔殿下拿出了一个什么诸神的黄昏,让所有人相信只有他能救这个国家,于是他们不得不把执政官的位子交给一个无姓人。”

    “但他们没有办法否认诸神的黄昏,那是被记载在神谕上的谶言,是诸神命运的终结。数千年来,他们靠着这场最后的黄昏来巩固自己的政权,来招兵买马,来让那些群众跪拜。来让群众把他们当成救世主。可如今已经到了谶言将要实现的时候,他们没有办法否认这一切。一旦他们否认了这一切,就像是儿子否认了自己父辈财产的合法性。所以他们必须要做点什么,来让群众相信他们没有崩溃,没有漠然。”

    “我父亲维希佩尔殿下就是在那个情况下出现在元老院面前的,那时的他已经是军部的十将军之一,但政部的人并不把这个无姓之人放在眼中。他和元老院所有人做了一笔交易,除了那场交易的双方,没有人知道交易的内容,但那场交易结束后,这个国家便有了第一位无姓的执政官。”

    “第二次黄昏之役后,元老院的蓝血贵族更不相信殿下了,他们给了殿下独|裁官的权利,以及四十万人的军队。可殿下带回的却是北境惨遭涂虐的城镇和无数古兽的残骸,甚至连耶梦加得和洛基都从未出现在正面的战场。”德尔科的手搭在腰间的配剑上,用指尖点着剑上的世界树纹章。

    “终有一日,你也会成为蓝血贵族的。”西文看向德尔科。

    “是,你呢,你还要继续效忠殿下吗?”德尔科问。

    “殿下在一日,我便一日是圣殿骑士。”西文低头默念着血尽黄昏,战仍不止。

    “你效忠殿下,以为这便是效忠亚瑟帝国,可殿下并不效忠这个国啊……”德尔科轻笑着:“他甚至并不贪恋执政官这个职务,他要的不过是执政官这个职务能提供给他的一切罢了。”

    铁黑色的矿车在银土的旷野上呼啸而过,开的车门在急速的行进中丁当地反向撞击着车身。

    “那你这么久为什么还要追随于殿下?”西文看着他身边的少年。

    “我可没有追随于他,我只是希望当有一天我坐上了兀尔德泉厅里的银绒椅上,我还能从过往的烟尘中找到一点痕迹,告诉我自己,我曾真切地活过。”

    他数着手中烙印着神眷花的子弹,然后将那些子弹一个个喂进弹匣。

    “我曾流过血,也曾厮杀在这个帝国最遥远的北境上……我还爱过人,爱过一个冰原上军马般的人。”

    西文看着他,随即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你不一样。”德尔科歪在车身上,看着西文,身侧是大开的车门和车外流溢而过的银土荒原,“你会活着,一直真切地活着。”

    他笑着,那副女人般阴柔的脸上有种让人费解的满足和向往。

    “等等。”西文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德尔科看向车外。

    “听,认真听。”西文闭上眼。

    大地在隐隐地震动,但因为华阴矿区的土质松软,那种震动像是筛板上的砂子一样,除了矿车碰撞着轨道的声音还有一些更加烦乱的声音。

    “是狼群,与我们之前所见到的那些不一样,这一次……很多,有数百只。”西文闭上眼,他仿佛能看见荒原的尽头,狂奔而来的灰色狼群在土间带起了一片震动。

    他睁开眼,猛然拉下身边的警铃。

    一瞬间整辆轨车上串起的上百只铁铃齐齐震动!

    像是经院中的转经轮突然开始一起转动,也像是街道上有人瞬间开了所有的灯。

    几十节的车厢中,骑士们开保险的声音在铃声间如挥落的马鞭。

    铃声停了,野狼的奔袭声也停止了,他们靠在车厢后看着原野上的狼群齐齐停止在了射程距离外。

    08

    “青铜鬼,我问你,之前是不是有人来过这里。”皇轩烬偏过头问身边默不作声,沮丧而行的青铜鬼。

    青铜鬼突然停下了,皇轩烬也停在他前面。

    他看着面前悬着百万铜铃的神木林。

    “有人在这里施了阵,那绝不是皇轩家的阵。皇为人神兽共居吾身,虽痛苦灼烈,可皇轩家从不会想要舍弃这份血脉。但这个阵却是要毁尽人血与兽血,独留神血,这绝不是皇轩家的巫咸之师会施下的阵法。”

    他闭上眼,感受着整个明堂之轩内血脉气息的流动,他甚至不需要看过整个明堂之轩,这里所有的一切便已和他的血脉连系在一起。

    魂魄之气,过芦苇而不动。

    血脉之气,缚蛛网而连绵。

    他再次睁开眼,一瞬间,首山之铜浇筑而成的山壁上浮现出无数血色的符咒,但却并不让人感觉血腥,反而是神圣而庄严。

    四百年前,羽衣的巫咸之师跪于山中,他们以血入阵,镇守百万妖兽。

    他们将人神兽的血束缚在皇轩家死士的血脉中,从此皇轩不尽,妖兽不起。

    他抬起手,山壁上的符咒瞬间从山壁上浮出,悬于空中。

    他从浮桥上走过,检点着那些符咒,如堪星官检点着漫天星辰。

    有人改动过这里的阵法,而且是最近。

    青铜鬼抬起手像是不敢言明一样,他看了看皇轩烬,又低下头。

    “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能护住这里的一切,那便是我。”皇轩烬以指点着空中的符咒。

    “是个男人,他……他带着刀,还有浅露帷帽,他用自己的血改写了兽野阵,然后便向着魂灯祭的方向去了,他他能让螭首少主的魂魄不再游离魂灯之上。”青铜鬼叹着气。

    “所以你没有阻止他,是吗?”

    “我阻止过,但他太强大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阵法,漫天都是我看不懂的字符,那些字符中像是形成了一个压制着一切的领域一样,在他的领域中,我甚至没有办法召动青铜兵俑。”

    “皇轩家的阵是束缚着人神兽三血共居吾身,毁去了人血与兽血怕不是要成神。”皇轩烬嗤笑了一声,“可剩下的神血怕是连支撑着一个人活下去都不够。”

    “他不是人。”青铜鬼突然。

    皇轩烬看向他。

    “我是,他真的不是人。我能感觉到,人族的气息是与兽,与物皆不同的。他身上沾染了很多人族的气息,我甚至刚开始也以为他是人,但不是,当他走进的时候,我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太过冷冽了,那绝不是一个人族所能有的。”

    “他是古兽。”皇轩烬。

    青铜鬼却摇了摇头,“不像,我和那些妖兽待了四百年,他身上虽然有兽的气息,但却又太过淡漠生硬。”

    “他应该是遮掩了身上的气息,因为他来的时候身上的气息非常混乱。”青铜鬼又。

    09

    华阴,夸父山。

    “我倒情愿,我从未去见过那支队伍了。”天权将军的手摩挲着膝上的陌刀。

    “怎么?”孙盛年问。

    “原本我们要对付的只是怪物,可如今我们要对付的是一些人的儿子,一些人的情郎……”

    “天权将军,还有这种怜悯之心吗?”孙盛年问。

    “怎么?你觉得东煌的将军便该是冷血的吗?”

    “可当年开国公屠尽南北,他杀的人可是真真正正的人,甚至其中还不乏他曾经的至交好友。他却他每夜都睡得很好,甚至还能吃下不少肘子。”孙盛年。

    “世间坦率豁达能入开国公的又有几人,大部分不过是诸如吾辈一般,每夜辗转反侧,不得安眠的人。”天权将军看着面前的沙盘,“我有时总会想,有些人我是不是可以不杀,每当想到此事,我便感觉我欠了别人什么。”

    “如今那些死而复生的怪物怕是已不能算作是他们的故人,不过是和他们死去的故人长着一张同样的脸罢了。”孙盛年。

    “我已下令军中设鱼鳞阵以前行,那支队伍庞大,想必一时之间不会轻易变动阵型。鱼鳞阵兵力在中央集结,可直突刑天所在之后方。是克制鹤翼阵的最佳阵型。”天权将军将手中的漆旗向前推进。

    “天权将军是心有不忍,对策倒是想的够快。”孙盛年看着兵盘上的漆旗,“可若是对方合而围之,我们岂不就是要泥足深陷了。”

    “心有怜悯,可怜悯死者,更该怜悯生人。我已派军在我们设定好的路线两旁都布下了地蛋、□□、若是那些刑天兵一旦履之,必无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