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青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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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进攻梯队准备!”西文挥手下令。

    华阴之地到处都流淌着低浓度的巨渊之银, 他们将重型热武器都放在了后面,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使用。

    数月前这里的战役已经将土层毁去了七八, 裸露出来的岩层间巨渊之银流淌如九曲河流。

    狼群还在聚集,他们追逐着黑色的矿车, 像是蝗虫椎肤着巨大的长兽。

    “他们是来送死的吗?”德尔科抬枪向后射击着,随着他的每一声枪响都有一只狼兽倒下,但死去的兽的尸体随即便被狼群之潮覆盖, 直至所有的狼群奔离后才露出血肉狰狞的一团,骨髓与鲜血混在一起。

    后面的车厢突然开始骚乱了起来,车厢剧烈的摇晃着。

    “有狼跃了上来!”西文弯身攀附在外侧的车厢上,不停向后射击着, 野狼的尸体从车门处滚落而下,鲜血砸在布满泥油的车轨上。

    凶狠的野狼跃入车厢内, 像是拦路劫的匪徒般四处攒动, 窝在车厢内侧的圣殿骑士瞬间开枪,弹壳在铁壁的车厢内跳动。

    黄铜弹壳被震落在野狼的尸体上。

    “转线庚午号线。”西文回头喊道。

    他们现在行驶的这条线是一条居于华阴内侧的线路,沿途的民众颇多, 而天权将军所带来的兵力都驻扎在外围。他们应该要想办法去和天权将军汇合。

    虽然他们是历来便和戒奴作战的队伍,但此时再怎么是在东煌的土地上,西文对于这些事情还是分得明白的。

    “书记,前面的转线轨路全部被摧毁……”司铎尔扯着铜线话筒向后方传达着回讯。

    他的手像是僵死在了话筒上一样,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路况。

    他们已经乘坐这条路线在这里梭巡了数日,每一日他都可以驾轻熟就地完成西文命令下的转线。

    但是如今他面前的道路像是被一群巨人接连踏过般。

    铁轨从地面上凸起,地面中的铁筋像是被拗断般随意丢弃着, 突兀地从地面中破出,指向天空。

    “只能继续沿着庚子的路前行!”司铎尔。

    只有一条路是可以行进的——前行的道路。

    他们没有其他的路。

    “庚子的路前方损毁的情况虽然没有其他的路严重,但也有些损毁,请各部门做好准备。”司铎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向着话筒里汇报。

    他拉下控制盘上的指向阀,轨车前方锈红的铁筋在天幕下直愣愣地支着。

    一阵强烈地震动从轨车前方一直传导到后方,像是有谁晃动着一根黑色的浆帛。

    西文从轨车中探身而出,握着外侧车壁上用于检修时攀爬的栏杆,向后射击着。

    “我们这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啊。”德尔科接过西文射空的弹匣,不情不愿地喂着子弹。

    “最后一节车厢是什么?”西文突然问。

    “斩十字重炮吧,我记得从神约机械总部运过来的,殿下只有他下了命令才可以开最后一节车厢。”

    “里面绝对不是重炮。”西文闪回车厢内,“这种货运轨车如果运送了太沉的东西会通过轴轮卸力,但最后一节车厢的车轮上的转轴比其它车厢还要高上一些,明显运的不是什么重物。”

    “那些狼是冲着最后一节车厢过去的。”西文:“我以前也碰到过芬里厄,他的狼群如果想要追上来,绝对不会现在还被落在后面。”

    在西文和德尔科看不到的地方,尘土自轨车的铁轨上蒸腾而上,最后一节车厢的后面,芬里厄抱着怀里的刀坐在车尾的铁环套上,那是用来嵌套下一节车厢的地方。

    他已经安静地蛰伏于此长达数个时,他看着那些过往的华阴百姓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他在等,等他们踏上一条没有回头的线路。

    而如今他们已经在这条路上。

    他抬起头看着华阴上空灰色的天幕,黑色的乌鸦穿梭其中,他握紧了怀里的刀,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黑色的羽毛从他身侧落下,他接住那片羽毛。

    在狼群的厮杀和鲜血中他竟然意外地有些走神,像是想起了什么。

    做工粗糙的轨车碰撞着损毁大半的车轨,发出洪钟般的碰撞声。

    ——“我答应你的,我会做到。”

    他隐约从回忆中扒楞出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答应了什么呢?答应了谁呢?

    他不知道,也不记得。仿佛他出这句话的时候,只是对着一片空气……还有阿斯加德冰冷的天幕。

    可他却又觉得这句话很重要。重要的像是他这漫长的千年生命都是为了这句话而活下去的。

    为了履行一个连自己的已经忘记的诺言,而活下去。

    可或许连被承诺的人都早已经不在了,但他觉得这或许是最不重要的,因为他许下诺言的时候,那个人也不在那里。

    车厢内的狼突然躁动了起来,它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不管不顾地从车厢内跳出。

    德尔科仍旧射击着奔逃的狼群,西文却感觉莫名地慌张。

    一定有什么要发生了。

    “轰!!!”

    突然一阵巨响将芬里厄从那句话中拉了回来。人仰马翻,狼群嘶鸣。

    但他却并不紧张,反而颇为惬意地从铁套环上站了起来,像是风里一根飘零的车前草。

    司铎尔用力拉下手中的刹车,然而所有的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地塌了。

    他们面前的地面突然塌陷出了一个直径为数百米的巨大坑洞!土石如瀑布般向着坑洞内滚落。

    锈红的铁轨像是一道通天之桥一样悬在坑洞上方。

    车轨而轨车正以无可挽回地速度向着坑洞前行。

    “跳车!”司铎尔拉起话筒向后喊着。

    然而瞬间调控板上的一个按键便像是突然失灵般锁合!

    那是为了防止有人偷窃巨渊之银而设置的车门锁死装置,这辆车本来就是为了运输巨渊之银而造的,当这辆轨车行进在路上时,不应有任何人出现在后面的车厢。

    而此刻,数十节车厢的黑铁车门同时关闭,然后锁合。

    车厢内甚至没有灯,只有细微地光线从车厢的缝隙中透了出来。

    他们被困住了!困在一条通向死亡深渊的列车上。

    德尔科仍旧没有停止射击,他借着微弱地光收割着未曾来得及跳下车的狼,“向后跑!”

    他大声喊着。

    轨车驶入了坑洞,经受不住巨大重量的车轨断裂而下。

    车厢内的人向后奔逃着,虽知无用却仍不得不拼尽全力。

    一节节车厢坠入坑洞中。

    芬里尔提刀奔跑在最后一节车厢上,他嘴角挂着一丝有些癫狂地笑。

    众人皆向后溃逃,唯有他奔赴深渊!

    在最后一节车厢也将坠入深渊之时,他猛然向着车厢挥刀。

    那是月圆之斩一般的挥刃!刀风破开了坚固的三寸厚生铁车壁。

    一瞬间空气中皆是馥郁如神眷花般的气息。那种香气只有在五月的阿斯加德神眷花齐齐盛开时才能嗅到。

    神眷花的香气浓烈地像是风暴般席卷着土腥气的华阴之地。

    ——神骸。

    这就是他想要的。伊登的尸体。

    赫尔从数月前便以圣姑的名义鼓动着华阴的百姓在此地掘出暗井,那些百姓称这里为舜井。

    舜井锁蛟,囚无支祁于铁树花开之时。

    他们这是圣姑要为他们囚住刑天,要救他们于苦难。

    可只有他知道,赫尔是要将他们所有人化为古兽。

    她早已在那些百姓的身体中种下了烙印,而当华阴遍地的兽血活了起来,他们也会在这些兽血之气中化为古兽。

    而能让兽血活过来的——便是神骸。

    人神兽,纠缠相化。

    他跳入了最后一节车厢中,想要去拿伊登的尸体。

    可一瞬间他却对上了车厢尽头的一双眼睛,一双冰冷得近乎无色的白瞳。

    维希佩尔端坐在黑暗中的车厢内,横枪膝上。

    在这数个时内,维希佩尔就坐在与芬里尔一壁之隔的地方。

    维希佩尔抬起眼,车厢内的空气像是被扭曲了一样,遍目都是古奥的如恩咒文,芬里厄挥刀的动作被猛然扼住。

    男人银色的长发在半空中飘散着,芬里厄的刀像是斩入了柔软的花岗岩一样,再难以砍进分毫。

    空气中银色的文字纠缠着,闪烁着银色的光辉。

    维希佩尔抬起手,急速坠落的车厢骤停。

    司铎尔回头,被锁死的车门在半空中开,所有人近乎不敢置信地看向车外。

    数十节的车厢悬停在空中,车门在半空中晃荡着,车门碰撞着车壁的声音像是空旷的隧道内石子碰撞在铁轨上。

    空荡荡地,令人心慌。

    蓝色的风息像是东煌的苍龙一样缠绕着整列车。

    若有神,当是如此。

    维希佩尔看着芬里厄。

    芬里厄觉得自己像是被无数的绳索束缚着,可他周身只有银色的如恩文字缓缓流动着。

    “不过是不见了一段时间,殿下便已经这么强了吗?”芬里厄身在束缚中却仍旧嘴硬地调侃道,“看来还真是不客气地接受了伊登的神格啊。”

    “怎么,是已经化神了吗?”他看着维希佩尔问。

    “如今的我只是似神者,今日会有人化神,但不是我。”维希佩尔挥手,悬于空中的列车像是被他的腕力带动一样,整个偏斜落于坑洞旁完好的地面上。

    他将蓝色的风息从轨车上收回,像是召回一只温驯的神兽。他的瞳色像是落着一片大雪,其中只有些细微的冰晶。

    黑色的乌鸦落在他的肩上,那本象征不详的鸟兽此刻如同神的侍者般。

    芬里厄握着手中的刀,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还不至于被维希佩尔的几个花架子就吓得溃不成军。

    赫尔为了让那些愚民心甘情愿地变成戒奴,也没少行什么神迹。他最清楚不过,这世上没有什么不需要代价的事情。

    那些强大的背后都是燃烧着的薪柴。

    等薪柴尽了,他也就废了。

    “似神者?好像你很以和神相似自傲一样。”芬里厄笑了笑:“这世上,人可化兽,兽可成人,神也可化为世人,化为野兽。而其中,神不过是最为虚伪自傲的一个种族罢了。”

    他看着维希佩尔身侧的晶棺,半透明的冰棺中,女人一半的身体已经消亡,裸露出秘银般的骸骨。

    对于神来,他们的身体不会腐烂,因为他们已经弃绝了所有的罪孽,他的死后,他们的身体只会逐渐消失,像是蒲公英被吹入风中。

    她活着的时候已不再年轻,可死了却反倒变的再次貌美,未消亡的皮肤像是晶莹的蚕丝,暗红色的长发散漫如昔日阿斯加德神林中的少女。

    这一幕诡异而又神圣,狰狞而又绝美。

    “维希佩尔,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们是站在一起的。”芬里厄突然扯着嘴角笑了起来,“放心,这不是拉拢,我可不喜欢和你这种人站在同一阵营。”

    “第二次黄昏之役,我们想要百万的魂魄,你就拽着整个亚瑟帝国将兵力投入到了芬布尔之地的战场上。而如今,我们想要一场古兽的横行,你就把神骸带了过来。”

    “因为我与你都曾许下一个诺言,只是你忘记了,但我记得。”维希佩尔看着芬里厄。

    他在整个领域施加着强大地威压,车厢外的狼群吼叫嘶鸣着却不敢上前,而他泰然自若,如同帝王的车辇从愚民中行经而过。

    “而我们的诺言,是一样的。”维希佩尔。

    他猛然向着芬里厄挥枪,银色的长|枪像是要斩破空气一般。空中银色的文字如乱流般闪烁碰撞,像是空中燃着无数花火。

    他经常会在黑暗中闭眼冥想数个时,而他的枪会一直放在膝上。

    因为对于他,这世上无时无刻不是战场,而他随时准备着挥枪。

    ——就是现在。

    芬里厄有些明白维希佩尔的领域是靠着他的灵魂来维系的,可当一个人挥枪的时候,他的心思只会在他的枪上,何况还是这么决绝生死的一枪。

    他自下而上地挥刀,圆月般的刀锋斩破古奥的如恩文字。

    然而就在他以为他的刀马上将斩破维希佩尔的胸膛时,维希佩尔却突然向着外侧闪身,他猛地向下挥枪,像是君主下达着他的命令。

    整座车厢像是个从桌子伸出了一半的尺子,而当维希佩尔挥落长|枪时整节车厢向着深坑中下坠!

    碎石坍塌,群狼吠叫。

    芬里厄抽起身侧捆铁桶的锁链,将锁链缠绕在伊登的棺椁上,然后将在下坠中将伊登的棺椁固定在车厢侧。

    维希佩尔反手握枪向着芬里厄奔突而前。

    “当!”

    冈格尼尔与斩月之刃相撞。

    芬里厄松开手中的锁链,在下坠的车厢中翻身到维希佩尔身后,锁链在半空中碰撞着。

    他落在车厢上后便再次向后挥刃。

    维希佩尔转身凝神想要聚起魂域挡住芬里厄的一击,但芬里厄的刀已经向着他的胸口砍来。

    没用的,他的心已经都是凝在枪上的杀意,再聚不起能挡住芬里厄一击的魂域。

    他胸口的锁甲裂开,鲜血染红了银色的绸衣。

    沉重的车厢落入井中,被撞得粉碎。

    维希佩尔握紧了手中的抢,他抬头看着舜井中的一切。

    周围的岩土中尽是白色的骸骨,在天光的照射下如满阁的古玉般琳琅恢弘。

    “这里是四百年前为杀古兽而死的皇轩家死士的坟冢,明堂之轩启动之后便再不得有人出入,那些死在荒野中的人就被堆埋在了这里。”芬里厄握着手中的刀站了起来,他的语气中听不出来什么感情。

    维希佩尔点了点头,他对世人的生死向来漠然,此时此刻也生不出什么怜悯惋惜的心情。

    但他却忍不住去想那个少年会怎么样。

    怕不是会疯疯癫癫地在这偌大的舜井中振袖而呼,“我为你们收尸,我为你们执幡,我为你们归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