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青空
15
“你不该来的。”
明堂之轩, 维希佩尔握着手中名为冈格尼尔的□□,他站在悬着百万铜铃的神木前看着芬里厄。
芬里厄身上的衣衫已被损毁殆尽, 他的胸口便是血色的伤痕。
“殿下处心积虑了真么久,要是没人来看, 岂不很可惜。”芬里厄痴痴地笑着。
他断裂的右臂处,熔融燃烧着的火焰化为了新的手臂。
“你又弄断了你的手臂吗?”维希佩尔皱着眉看着他,“上一次他从金伦加鸿沟归来之后治好了你的手臂, 这一次怕是没有机会了。”
“他给你的东西,你应该好好珍惜的。”维希佩尔压着声音,山路两旁的青铜鹿灯上燃着火焰,火光中男人的眼像是火中冰, 间云。
“等他醒过来,这世上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你要是也死了, 他会很孤独的。”维希佩尔歪着头看着芬里厄, 目光哀伤而又悲悯。
“怎么,殿下的处心积虑是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吗?”芬里厄嘲笑道。
“下棋的人总要有以身为棋的觉悟啊。”维希佩尔挥手,沉睡着的青铜兵俑瞬间醒来, 他们的周身围绕着银色的如恩文字。
沉重的青铜钺向着芬里厄砍去,芬里厄抬起手,火焰自他手中生起,将沉重的青铜钺熔化。
他翻身跳上青铜兵俑的身上, 无数暗影化作狼群扑上了神树前的男人。
“轰!”
一声巨大的暴裂声中,青铜鹿灯上燃着的火焰骤起,在燃烧的火焰中黑色的暗影被吞噬到只剩下狭窄的一条。
“光明所至, 暗影无所遁形。”
芬里厄的右手化为巨焰般的利爪猛地向着维希佩尔扑了过去,“可你分得清什么是光明吗?”
十二道月相在他周身流转着,上下弦的月如弯刀般闪着寒芒。
在十二轮白月下,被火光湮灭的群狼之影再次化为锋利的刀刃斩向维希佩尔。
“奥丁!让我见识一下你所谓的‘命运之枪’冈格尼尔吧!”芬里厄狞笑着,“你为什么不敢拿出来它。”
“它真正的威力只在于被投掷出来的瞬间不是吗!可你只敢把他拿在手上!你质感把他当做人间的凡铁来用!”
“因为就连你自己都没有办法控制它!”
“你用他杀了洛基!”芬里厄的眼被愤怒染成了红色,“你投掷出它的瞬间你就后悔了,你发现了洛基身上早已没有了不死的凤凰血。可就连你自己都无法收回冈格尼尔,你杀了他,你亲手杀了他!”
“你才是最无能的人!”
16
剑冢,皇轩烬的身上燃烧着熔金色的纹路,他回想起了一切。
尼伯龙根之戒将化为古兽的他变为了只识杀戮的怪物,他本该在杀戮后便离开中庭。
可那个冬天太漫长了,芬布尔之冬,神后弗利嘉盗走了龙血,那是接连的三个冬天,冰霜巨人袭来了阿斯加德,他化为了古兽,他杀死了无数的冰霜巨人。而尼伯龙根之戒渴望着更多的杀戮,他来到了中庭,那是一场更为血腥的杀戮。
可他醒来了,作为怪物醒来了……
他看见了被他杀死的人族,他跪倒在地。
当他再次失去乌特加德的身体后,那些人将他送入了神庙,他们毁去了第十三神的神像,他们用火炭灼伤了他的眼。
他腿上的伤口在熔金色的光中缓缓愈合着,透过伤口可以看见他腿上的骸骨逐渐化为秘银般的颜色。纠缠着尼伯龙根之戒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缠绕着他的铜索仿佛有生命般在他的身体上呼吸着,让人想起滇边饲蛇人手上缠绕着的蛇。
铜索沉入朔度渊中,银色的夸父血顺着铜索连系着他的血脉。他感觉夸父血在他的体内燃烧着。
他怒吼着想要撕扯开那些铜索,但他的手心一片模糊,锁链未曾移动分毫。
“起!”
黑暗中突然有人低声命令着,于是数十道铜索散开。
皇轩烬看见了黑暗中被烈火灼烧着的青铜鬼,他记得青铜鬼过,它不能离开兽野苑。
“离开这里!”青铜鬼一侧的头已经熔化,他身上冒着白色的高温雾气。
青铜鬼走向了剑冢前燃烧着的魂灯,恭敬地行了拜礼,它的身体正在缓缓熔化着。他从燃烧着的青灯中抽出一截灯芯,然后递给皇轩烬。
皇轩烬看清了青铜鬼手上的灯芯,那是一根青铜错骨的笛子。
“这就是骨魂笛,我感觉到了明堂之轩在震动,那些妖兽很不安。带它们离开吧。”青铜鬼。
他捧起了魂灯上一缕青色的残魂,没有了骨魂笛,这缕残魂不久后便会熄灭。
“那你呢。”皇轩烬问他。
“我的身体中流着螭首少主的鲜血,我该留在这里的。”青铜鬼突然向后仰去,他护着怀里的那缕残魂落入朔度渊中。
在它落入渊中的瞬间,青铜马车破开渊面而来。
17
火在血色的巨渊之银上燃烧着,西文抱着怀里遍体鳞伤化为怪物的德尔科,德尔科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他抚着德尔科满是泥泞血污的头发,德尔科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勾着身体死死用手捂着脸。
“我,我变成了怪物。”德尔科的身体在西文的腿上颤抖着。
“没关系的,我会带你回阿斯加德,阿斯加德的医生会治好你的。”西文。
“不,我清楚的。我知道,治不好的,我只会变成怪物。”德尔科突然嘶吼道:“我不要回阿斯加德,我不要回去!”
“我不能回去!”德尔科突然从西文怀里弹了起来,“我不能让我父亲看到我。”
他突然死死捏着西文的手:“杀了我,告诉我父亲,我是战死的……我是战死的。”
他的眼突然化为血色,他再次失去了理智。
德尔科的利爪在西文手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但西文仍旧反握着德尔科的手,“好,我告诉你父亲,你战死了。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找个北域的镇,听那里活过了第二次黄昏之役的人很多,他们什么都不会管,我们去那里生活好不好。”
德尔科甩开了西文的手,铁青色的鳞片逐渐覆盖上他的身体,他身上的衣服早已全部剥落,他怒吼着向着西文扑了过去。
西文却没有躲避,他抬头看着德尔科,“以后我们……相依为命好不好。”
德尔科的手停滞在半空。
“不过我以后可不会惯着你,我不会惯着你的。”
德尔科眼中的血色逐渐散去,那双眼重新变得清明。
“……相依为命。”他喃喃念着这句话。
西文笑了,他看着德尔科点头。
然而下一刻,德尔科的胸口被血色蔓延开来。他保持着抬手的动作,像是杀戮,也像是拥抱。
远处的司铎尔放下了手中的枪,向西文行了一个骑士礼。
其余的圣殿骑士紧接着开枪,数十发子弹灌入那早已化为怪物的少年身体中。
血雾在西文眼前蔓延,像是帷幕落下的红。
18
诸神祭所。
写着迎神词的红绸从明堂之上垂落而下,芬里厄捂着胸口的伤,血色的眼却仍旧盯着执枪的维希佩尔。
“奥丁,让我来猜一猜,如果这个仪式没有完成,那么归来的就是预言中带来最后的黄昏的毁灭者,对吗?”芬里厄笑了,“如果那样,你仍旧会杀死他,对吗?”
“这里,是你为他准备的羽化之所,可若是他化神失败,成为了魔,这里便是他最后的刑场。”
“你会亲手杀死他,来守住你所坚守的最后的公义!”
芬里厄看着满天如水银般流动的如恩文字,那些咒印是用来帮助洛基褪去兽血与人血的,可若是离开剑冢的不是化神成功的洛基,这些咒印将会化为杀死少年的磔刀!
唯有神明,能够离开这里。
维希佩尔握着手中的银枪,如恩文字缠绕着他手中的冈格尼尔。
“陛下,我当你有多情深义重,原来你所有的情爱都有代价,都要有相称的筹码!”他近乎嘲讽般狞笑着,“你可以为洛基献祭诸神,但你却不肯为了他将整个世界推向毁灭。”
“就像第一次的黄昏之役,你可以护着他,给他离开地牢的自由,你甚至给了他阿斯加德第十三神的荣耀。但你却不能容忍他威胁到你,威胁到神族。于是在他明白一切,明白了你一直把他当做屠戮世人的工具后,你便毫不留情地下令处决了他!”
“你们将他和你的母亲一样,投入井中,沉入金伦加巨渊!可他归来了,他唤醒了所有的古兽血洗了阿斯加德。”
“你杀死了他,却发现原来在你心中,他比整个神族都重要,于是你为了不让世界树收走他的灵魂,将那场战役上死去的诸神的灵魂皆献祭给了世界树。他可是了留了那些神转生的机会,可你直接献祭了诸神。你行走世间千年,你布下了个处心积虑的局,你从千年前便开始谋划了这一切——为了洛基。”
“但在你心中,他还是比不得整个世界,对吗?”芬里厄抬头看着奥丁,“这一次呢?当他死了,你是不是会突然发现,你又错了,于是将整个世界献祭,我的神王陛下!”
“那又如何呢?”维希佩尔看着芬里厄,蓝色的眼中银色的光华流转,“他会洗去所有的罪孽,他会化身神明归来,那时即使是秩序本身也奈何不了他。”
“我来,是来教你什么叫做——拼尽一切!”
十二轮月相在芬里厄手中化为寒月斩刀,他如同蛰伏了整个昼夜的孤狼般跃突而起。
芬里厄手中的斩刀仿佛要斩破天际一样向着维希佩尔斩去。
他是只识杀戮的古兽,他不懂什么叫做锱铢必较,不懂什么叫做值不值得!
他只知道,他要去杀的,毁去此身也要斩杀于刀下,他要护着的,咬断了自己的手臂也要奔赴而来。他所承诺的,就算早已无人记得,也要押上所有的筹码去完成!
寒月之斩砍在了冈格尼尔的枪头之上,维希佩尔闪身向后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黑色的鸦群在空中盘旋,它们化为了利刃穿过芬里厄的身体。
芬里厄咬着牙向身侧伸出烈焰所化的右手,日轮在他手中化为了一把更为炽烈更为暴虐的刀——曜日之刃。
曜日之刃自下而上向着维希佩尔砍去,鲜血染红了维希佩尔的腰侧。
日与月的乱流在明堂之轩的空气中流动,芬里厄左手寒月斩刀,右手曜日之刃,在神话最后的预言中,他化身的子嗣吞噬了天空中的日月。
乱流将空气中的如恩咒印燃烧殆尽,芬里厄抬起左手擦拭着脸上的鲜血,然后再次跃身而起!
“我不管他会不会化身神明!我只知道,凡是可能让他受伤的,我都要毁去!”芬里厄手中的双刀砍向维希佩尔的□□,发出嗡鸣般的碰撞声。
“我可不会做把他放在称上和其他人,和什么神族,和什么整个世界去掂量着哪个重要的事情!”芬里厄怒吼着,他手中的刀挥砍地越来越快,“神族挡在他面前,那就去杀掉神明!世界挡在他面前,那就去把世界推入毁灭!”
芬里厄的攻势像是不要命一样,不留余地,没有回转。
维希佩尔的魂力都大半都用在了维持整个领域上,现在应对芬里厄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吃力。
他握紧了手中的冈格尼尔。命运之枪,冈格尼尔,一旦投出便写定了命运。
但他讨厌投掷这把枪的感觉,每一次想要掷出这把枪他便会看见曾经的那个战场。
他向着少年投掷出了冈格尼尔,可当他掷出长|枪后,他却看见少年笑了起来,风吹起他额前的黑发,他的额心没有了象征凤凰血的猩红印记。
但他却已无法收回冈格尼尔,他只能看着冈格尼尔洞穿了微笑着的少年。
少年跌入尼弗尔海姆,鲜血沿着冰川的纹路流淌着……
哥哥啊,你所做的一切都要去问值不值得,可有些失去是搭上整个世界也无法称量的。
日月的乱流在明堂之轩内燃烧着,鲜血从芬里厄的眼眶中溢出。
维希佩尔听着乱流中百万悬铃碰撞的声音,黄昏将至。
他必须要尽快解决芬里厄,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便是无可回转。
他闭上眼,将所有的魂力散入魂域中,这也就意味着他现在的身体是完全没有反抗之力的。魂域中的如恩文字瞬间暴起压制住了空气中的日月乱流。
芬里厄的动作有了瞬间的停滞,像是马力全开的蒸汽机车突然被抽空了所有的巨渊之银。
冈格尼尔悬于空中,银色的如恩文字缠绕着枪身。
冈格尼尔是由世界树的树枝制成的,那曾是洛基送给他的,他为此没少和地下的侏儒扯皮耍赖。可这把长|枪最终却洞穿了他的心口。
维希佩尔睁开眼,银色的长发在魂域中散开,染血的银色绸衣在乱流中翻飞。
那像是神殿中万军之王的神明降世时的一幕。
他看见了青铜马车上的少年。
但冈格尼尔却已经无法收回,在少年的呼喊中长|枪裹挟着光华流动的如恩文字,洞穿了芬里厄的心脏。
烟尘俱静。
日与月的乱流消散,芬里厄手中的寒月斩刀和曜日之刃皆在风中湮灭。
皇轩烬接住了落下的芬里厄,他的胸口像是一朵荼蘼盛开的花。
芬里厄笑了,构成他右臂的烈焰慢慢熄灭,他又没有胳膊了。
……我答应过你会给你自由,只不过到最后你和我都忘记了。
你死后我吞掉了你受刑后的记忆,那段记忆太苦了,我不想你记得,于是我吞掉了它。可结果我连自己的事情都忘记了,连同那个诺言。没有人能够同时拥有两个人的记忆。
可答应过,就得做到。
拼尽一切。
芬里厄看着少年,他扯下了头发上红色的布条,然后用仅剩的左手系在少年的手腕上。
——还给你了。
无数的画面从皇轩烬的面前闪过,他被诸神判下了刑罚,他走在那条熔金炭火铺成的路上,然后坠入深渊。
但他归来了,他唤醒了世上所有的古兽,他血洗了阿斯加德。
皇轩烬放下了怀里已经闭上了眼的芬里厄,在漫天的红绸中缓缓站了起来。
“百万妖兽,听于我。”
“十方阵法,听于我。”
“漫天诸神,听于我!”
他站在明堂内,挥手下达着一项一项的命令。他流着皇血,人神兽共居于此的皇血。
鲜血从他的下令的指尖散入红绸上的迎神词中,散入山壁上蚀刻而成的咒印中。那些咒印被鲜血镀染,而后悬于空中。
风起云涌,皇轩烬抬起眼看着维希佩尔。
“哥哥,我回来了……”
维希佩尔想要再次散开魂域,但当他的魂力散出却只引起了阵阵熔金色的嗡鸣声。
他魂域被皇轩烬压制住了,在这明堂之轩中,那个少年才是这里的主人。
他犯了一个错,当那个少年醒来,没有谁能够再将他绞杀。
百万的悬铃在少年的命阵中骤响,明堂中央的铜铎震动着,在远古的祭祀中,那意味着所祭之神已至。
神仆当安置好从天云中而来的马车,巫者当奉上备好的桂酒,众人当疏缓节而安歌。
皇轩烬伸出双手,青铜鹿灯被熔铸成两把锋利的短刃落入他的手中。
维希佩尔想起来那个少年刚到西陆的时候用的也是两把匕首,比起剑,那个还叫子尘的少年用起匕首来才更是一把好手。
“哥哥,如果我离开这里,从此我们便只能在战场上再见了对吗?”他抬起头看着维希佩尔,眼底浮现出猩红的战纹。
维希佩尔收回了冈格尼尔。
“回去,完成这个仪式。”维希佩尔看着他,“只要你现在回去,一切还可以挽回。”
“但我不想挽回。”他突然如虎豹般跃起,维希佩尔瞬间后撤,可皇轩烬却已经落在了他的□□之上。
锋利的匕首擦着维希佩尔的脖颈而过,留下了一丝猩红的痕迹。
皇轩烬落身在了维希佩尔身后,他吹起袖中的骨魂笛,百万妖兽的魂魄现于明堂之轩的上空。
维希佩尔转过身想要制住他,可少年却先他一步扔开骨魂笛,抽出了双刃,双刃穿过维希佩尔左右两臂的骨缝中,将他死死钉入了首山之铜浇筑而成的山壁上。
皇轩烬抬手接过落下的骨魂笛。鲜血从维希佩尔双臂上的伤口处流淌而出。
少年轻笑着,将另一支铜灯熔铸成了锋利的匕首。匕首在他离他手心三寸的距离上高速转动着。他将匕首对准了维希佩尔的心口,刚熔铸好的匕首刀刃手上仍旧泛着熔融般的红色。
转动的匕首像是一条渴望鲜血的蛇吐着信子。
“哥哥,你不该替我做决定的。”他。
他猛然握住了匕首,然后向着维希佩尔的腿上刺去,他黑色的眼看着维希佩尔。
“从今往后,再见即生死之事。”
他松开了沾血的匕首,转身向着山路离去,他吹响了青铜错骨的骨魂笛。
风中的妖兽化形跟随于他,他吹笛向着山外而行,像是个放牧牛羊的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