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笑向檀郎唾
苏蘅不习惯除了阿翘阿罗以外的人服侍, 几个丫头备下了沐浴热汤、肥皂团、洗面沤子、刷牙子、牙粉等沐浴之物便退下了。
没有婢子服侍,苏蘅洗得慢。加上她的长发又多又密,费了老半天功夫也只能把洗完滴水的头发绞得半干。
等她洗好披上素洁的淡樱草薄罗衫出来, 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闺中地龙烧得本来就暖和,加之身上还有湿蓬蓬的热气, 苏蘅便也没有再披外袍。
洗完了澡,将半干的长发松松挽起, 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一天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进了卧房, 薛恪坐在美人榻边的交椅上, 绯色公袍照例换成了柔软洁净的白色襕衫,看样子是洗漱完毕正在等她。
手边的案几有一沓微黄的纸,他正低头细看上面的内容, 眼神专注, 玉色面容沉静若水,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段时间朝中不太平,他是今上身边的要臣,消瘦了些许。此刻半垂着眼,眼下有淡淡的青痕, 不知是累出来的, 还是黑压压的睫毛投下的阴影, 像是风吹过芦苇时倒伏的暗影。这模样本该是落拓的,但因着他极漂亮的额头和高挺的鼻梁,倒显得眼眸分外深邃。
这双眼睛的主人觉察到她走出来,便微笑看过来。
他不动声色的专注认真比平时显得更为克制禁欲,苏蘅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鲜少这样独处过的。
从前的时光, 要么是他们俩冷面相对,一个清冷疏离,一个满不在乎;好容易景况稍好些了,他又变得这样忙,待在禁中内省的时间比在家中还要多。
苏蘅定了定心神,才不想让薛恪看出自己刚才没出息地因为美色而失神的样子。于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赤脚趿拉着绣鞋,走到他身边低头看那沓纸,没话找话,“这是什么?难不成是公文?”
薛恪将那沓子纸递给她,温声道:“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苏蘅接过来,还没细看便忍不住先笑了,“人家都送些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什么的,你送我……房契?!”
定睛瞧,可不就是房契么?
这房契上的房产是西京洛阳的一座宅子外加田产,看位置靠近邙山之麓。
房契上,白纸黑字明白无误地写着苏蘅一个人的名字。
西京洛阳虽不似东京这般热闹,但胜在清明盛丽。也正因为远离繁华喧嚣,乐得清静,加之山川秀丽,且气候温和,从前朝以来,那里便一直是贵臣巨室的理想居所。
连司马光、文彦博、富弼等国朝重要官员亦不能免俗,辞官退隐之后纷纷在洛阳购置田产,习承汉唐衣冠之遗俗,居家治园池,筑台榭,植草木。
“独……独乐园?”苏蘅瞪大眼睛,被这房契惊得有点结结巴巴,傻乎乎微微往后仰,不敢直视那房契似的,“莫不是司马文忠公的独乐园?你……买给我了?”
薛恪颔首。
司马文忠公便是司马光。
苏蘅原先还在书上读过司马光晚年记叙独乐园七景的诗,虽然也知道这园子是几经转手,不可能是从司马家后人手里买的,但现下忽然自己成了这园子的主人,焉能不惊?哪能不喜?
“你哪来的钱?”
苏蘅还是脱不开上辈子市民的性子,又惊又喜之后,脑海里立马冒出这个问题。
随后,她又做了更深入的联想。
少女的脑海轰然,声音清脆,脱口道:“薛恪,贪污是犯法的!受贿也是!我们把园子卖了,把钱还回去,我不要什么劳什子的礼物!”
薛恪见她憨态可掬,不由默然微笑,“正当所得,绝无欺瞒。”
国朝官员的俸禄一向颇丰,除了负担金水官邸诸人的月俸以外,他不应酬,无交际,亦无任何费钱的嗜好,甚至连吃穿都举子时无异,剩了些银钱。加之三甲及第和宫中赐婚的赏赐,他分文未动,这所有的积蓄,才堪堪够买下这座园子送给她。
“你原先,喜欢田园农家之乐,想去汴京或洛阳的郊外山脚住下。”薛恪简练地解释为什么送这份礼物的因由。
若是此去幽州不回,身死以后,这宅子便算是他留给她的唯一东西。
薛恪静静看着苏蘅。
其实他也有一点点私心。若他离去,不知道十数年以后,她看见园中花草葱茏,会不会想起自己。
苏蘅却全然不知薛恪所想,听罢他的解释,一颗心放松下来,欢喜得不能再欢喜。
不是因为她喜欢园林田产,而是因为他居然将自己随口得愿望记在心里。
那日在村边野店中,她只了一次,他便记住了。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喜欢的人也在惦记着自己更美好的事呢?
“谢谢你,我很喜欢!”苏蘅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她心翼翼地将这房契折好,收到妆奁的最里层。
她眯着乌浓的笑眼,宝鸭斜飞,愈发衬得素颜如绣面的芙蓉般。明亮的笑意像水花儿似的溅出来,只有下巴上的两个梨涡能兜住。
这么一会儿话的功夫,方才挽起来的长发又松落下来,几缕半湿发丝搭在脖颈后侧的肌肤上,痒痒的。
苏蘅坐在妆台前,胡乱拨了拨颈子上的头发,试图再绾起来,但无奈总有几缕漏下来。梳篦之事一向都是阿翘的活计,此刻婢子不在,苏蘅越梳拢,手臂越酸,怎么都不成。
有人伸手帮她。
光洁的铜镜里,薛恪站在苏蘅身后,轻轻帮她拢起散落的丰密青丝。
薛恪显然对于此种富有闺情的事体十分陌生,因此动作轻柔却生涩。他修长的手指上有薄茧,为了拈起发丝而不得不轻触她娇嫩的肌肤。她雪白肤色有透明质感,几分热气一熏,便出来红润血色。微湿的领口露出一截肌肤如白玉,婉转地消失在樱色罗衫之下。
苏蘅抬眸,眼儿弯弯,两人的目光便在镜中相遇。
他离得这样近,手指拂过,颈后那一块的皮肤登时绷得紧紧的。苏蘅的脸又腾得热起来,呆呆的鹌鹑似的一动也不敢动,只轻声叫了句,“薛恪。”
舌尖上含了一点蜜,这时候叫他的名字,千言万语都在其中。
忽然,笃笃笃。
门外响起敲门声,这一触即发的暧昧气氛顿时被破。
婢子在门外道:“相公,郡君,这是早先吩咐送来的吃食。”
盘中是蔷薇形状的滴酥鲍螺,旁边是两个金樽和一壶配餐的蔷薇露。
有点懊恼,又有点郁闷——她怎么忘了,早先还吩咐了宵夜将她做了一整天的“生日蛋糕”送来啊!
怎么送得恁的不是时候……
不过,送都送来了,好歹也是自己做的吃食,到底不能浪费了。
苏蘅深呼吸,摆正心态,认真道:“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原先在古书上看到,过生辰时吃点心吹蜡烛,许愿便可以成真,这才叫人送来的。”
古书什么的自然是假,想让薛恪陪自己吹蜡烛是真。
薛恪也没有面上他看起来的那般镇定。他一贯由着她,只微笑着,没有多问,吹熄了其余的烛火,只剩两盏灯移入屏风内侧。室内只留一星灯烛。
美人塌上,两人同坐一边。
烛光盈然如豆,近乎黑暗的环境中,只堪堪够照出两人的面容。
他侧首注视着她,见她双手合拢,认认真真地对着烛光默然闭眼片刻,许下愿望。少顷,她睁开眼睛,吹熄了那烛光。
凭着云母屏风后朦朦胧胧的光,她拉拉他的衣袖,得意笑问:“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不知道。”薛恪温柔地回答她。
“除了祝愿大家身体康健,平安喜乐之外,我还多许了一个——”苏蘅的声音拖得长长,笑眯眯的双眸若水,“我请求上天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心脏随着她这突然起来而又毫不掩饰的表白而剧烈跳动,某种情绪涨满整个胸口,在喉咙里也能听到回响。
他几乎费力地按捺下心中漫延的喜悦,不动声色问道:“若是我离去呢?”
苏蘅只当他是玩笑,一面咬了口香甜的滴酥鲍螺,一面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你若是离去,我就追过去,把你抓回来。”
天真烂漫又霸道,这便是他的阿蘅。
屋内晦暗,反而衬得窗外愈亮。窗边植有腊梅与翠竹,稀薄冷淡的月光与雪光照进来,地上如同凝了一滩初春融化的冰水,但见水中梅枝竹影摇曳。
她唇边沾了点奶酥,犹不自知,极可爱,令人忍不住想要一尝芳泽。
“怎么……”
苏蘅见对面的人凝睇着自己,有了先前脸上沾墨闹出的糗,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摸脸。
还没等她的手举上来,便被他捉住。
薛恪将她带进怀中,低头轻轻将那么点奶酥吻掉。略带清冷气息的吻随后又落在她的眉心鬓间,他仿佛对待世间最珍爱的宝贝,克制而温柔。
这吻却随着她的回应而变得激烈,周身的温度亦仿佛逐渐升高,意志力如同春水般涣散,头晕目眩。苏蘅仰起头,稍稍拉开一点距离,水盈盈的杏眼直视着他的眼睛,从唇齿厮磨的急促呼吸中逸出来情不自禁的表白,“薛恪,我好喜欢你。”
樱色罗衫在纠缠中松开了一大半的领口,不知是因为冷,亦或是紧张,她在他怀中轻轻颤抖,于是愈发环住了他的脖子。
少女的脑袋在怀里蹭了蹭,她软糯沙哑的声音像是导·火索,呼吸里带着甜甜的香气,脑海中轰然一声,他所有的理智和克制在那一刻瞬间瓦解。
薛恪唇角浅浅勾起,展臂将她紧紧禁锢于怀中,横抱到内室的拔步床上。帷幄温香,芙蓉帐暖,绣床斜凭娇无那。他的吻顺势往下,她则顺从乖巧地闭上眼睛,听见他沙哑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带有最后一点清明,低声道:“阿蘅,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 阿蘅的是我喜欢你,薛的是我爱你,还是冷清的人一旦谈感情,投入得也深,身呀心呀钱呀全部毫无保留地都给她了。
让我们把“薛好男人”在公屏上!
(如果你们喜欢看,番外里我再写一个又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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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有写错哈,宋代的肥皂就叫“肥皂团”,牙刷叫“刷牙子”,有牙粉也有牙膏,都是中药做的,具体可见《梦粱录》。对比中世纪的欧洲人,我宋人民生活质量还是很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