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叙x谢
谢予舟有个不为人知的本本,专门用来记录自己的秘密。
但他从就是个瞒不住事的,所谓秘密往往捂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忍不住呱唧呱唧的向他师兄抖落个干净。
所以那本本里空荡荡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内容。
直到这天,谢予舟宿醉醒来,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屋里,哐当一声关紧门,还破天荒地扣上了门闩,设下了禁入的禁制。
才脸色严肃地坐在书案前,摊开这个久不见天日的本本。
十分沉重地写下了几行字。
“昨日夜里醉酒,闯了叙玉的屋。”
“占了他的床不肯走。”
“逼他喝酒,还咬了他一口。”
写到“咬”字的时候,谢予舟都在颤抖,他轻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下,继续挥毫。
潦草凌乱的笔迹昭示着他现在心情也如一团乱草。
“这问题有点大。”
“怎么办?”
谢予舟盯着那浸满忧愁的问号,半晌丢下笔,绝望发愁
2
叙玉便是顾朝亭的亲传大弟子。
是谢予舟名义上的师侄。
谢予舟会与之相熟,是因为之前顾朝亭曾因缘升阶需闭关一年,时间太久,只能暂且将宗门和徒弟叙玉托付给两个师弟。
谢予舟管不来宗门琐事,自告奋勇地将叙玉牵走了。
叙玉那会儿刚拜入凌云宗不久,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也不知从前身份是怎样的,总之年纪,端的一幅好容貌,却不苟言笑,气度过于沉稳。
礼仪态度上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在谢予舟眼里这就是最大的毛病——他最见不得人板着脸。
于是回山峰的一路上,谢予舟都在绞尽脑汁地挑话题,想逗少年笑一下。
然而还是只能换来少年过分恭敬的回应。
谢予舟有点没辙,他想了想,又想到了一个趣事,正要,眼前落下一点阴影,路旁矮树上一根横生低坠的树杈,从他额头狠狠擦过,还掉了片半枯黄的叶子,沾在他衣襟上。
——只顾着逗人,没看前头路,遭罪了。
时值深秋,树杈枯干,不如春夏柔软,一下子在谢予舟额头划出道浅浅的红痕,没出血,但因为他肤色白,看着也很显眼。
谢予舟脚步一顿,捂着额头,终于听见身边传来些许别样动静。
少年轻轻地笑了声,很浅,稍纵即逝。
那是谢予舟第一次见少年笑,虽然笑的原因不太美妙。
谢予舟:“”
这就有点过分了。
他倒也不觉得很生气,只偏头看少年,生出几分郁闷。
这个师侄,一点都不好玩哦
谢予舟这念头还没转完,便见叙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微微仰头看他,忽然朝他伸出了。
一张雪白柔软的帕躺在少年如玉的掌心里,叙玉弯了弯眉眼,眼底还有未散尽的笑意,认真道:“师叔,擦一擦吧。”
谢予舟亲自收拾了一间房——就在他自个院子里,给叙玉住。
明面上理由很正经,是怕叙玉独自住太远不好照应。
实际上只是因为他太无聊了。
两个师兄一个闭关一个管事,他都不好打扰,又不能出远门玩,那就只能玩阿不,认真照顾师侄了。
他没收过徒弟,也不知该如何教导这个年纪的少年,好在叙玉很懂事,自己去上课,研习书籍,与其他同门切磋练习,只有实在不能理解的才会恭恭敬敬找谢予舟请教。
谢予舟深觉他省心的同时,越发觉得没意思。
盆友嘛,就该有盆友的样子。
不调皮捣乱惹是生非的,叫什么盆友?
他看着在院子里正专注练剑的少年,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于是这天夜里,谢予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兴冲冲地敲响了隔壁屋的门,声叫唤:“叙玉!开开门!”
他敲得急,里头很快传来动静,少年大概是刚准备入睡就被他惊动,匆匆披了外衣起身,连衣带都未系好,便来给他开门。
门一开,谢予舟长臂一伸,揽住少年肩头,豪情壮志:“走!带你去偷鸡!”
他装作没看到少年欲言又止的微妙神色,也不容对方反对,眨眼间就带着人来到了沈微雪的千秋峰后山。
夜已深了,皎月高挂,月色泠泠,四周安静一片。
进了后山后,谢予舟便没再用术法,带着叙玉心地避开沈微雪设下的禁制,一边声解释。
“这儿有好几窝野生的锦鸡,晚上才会出来活动,成天吸收月光灵气,养的肥美鲜嫩,可好吃了。”
“不过我们得心些,你二师叔很厉害的”
“你怎么都不话呢,是害怕吗?别担心,要是被发现了我也不会让你挨骂的。”
“哎呀,叙玉,年纪的,就该多笑笑闹闹,多惹点儿事,不要紧,你师叔担着呢”
他念念叨叨着,一路走来就没停过,一边牵着叙玉的,一边东张西望找那锦鸡。
便也没留意到少年视线落在两人相牵的上,眸光微动,眼底冒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从来没有人会对他这些。
叙玉默默地想,他从听得最多的,便是“身为嫡子,你应当如何如何”,无数规矩压在身上,绝不能出错,但凡错一点儿,挨打挨骂皆是常事。
他被条条框框困了太久,就算后来家破人亡,再没人能管教他了。
他也不懂如何“惹是生非”。
叙玉听着谢予舟的念叨,生出些想要回应的冲动。但谢予舟现在正在做的事在他这里,是规划于“不允许”的范畴的。
他从没做过,一时也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少年踌躇了好一会,才叫了声“师叔”。
谢予舟刚瞧见一点儿锦鸡的踪影,正想要去抓,不提防突然被少年叫了声,他立时停下脚步,也顾不得去抓鸡,先偏头问:“怎么?”
少年声音有些紧绷,听起来有点紧张:“师叔,林间声音传的远,话或许会将锦鸡吓走。”
他看了眼谢予舟绯红的衣袖,像是犹豫了一瞬,又续道:“还有师叔的衣衫”
色泽这般鲜艳,在山林间走来走去,不会过于显眼、让锦鸡提前警觉么?
叙玉很努力地想跟上谢予舟的节奏,很努力想着合适的回应,认真地看着谢予舟。
谢予舟:“。”
谢予舟沉默了。
3
那天他们最后还是吃到了很好吃的锦鸡。
这事儿谢予舟以前没少干,是个熟,抓了锦鸡之后,一边就着灵泉水,干净利落地清理,一边指使少年捡点干柴生火。
这鸡肉优质,就算只有清盐作佐料都很好吃,两人美美地吃了一顿。
虽然吃完准备跑路的时候被沈微雪逮了个正着。
除了偷鸡,那一年里还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总之师侄俩感情突飞猛进,谢予舟难得对一个辈这么上心,顾朝亭出关他将师侄送回去的时候,还挺不舍的。
许多回忆想起来都不过片刻间。
谢予舟的唇角在回忆时高高翘起,在回忆结束后又猛地耷拉下来,叹了口气。
他伸抓了抓头发,将原本就不那么整洁的头发抓得越发一团糟,再叹口气。
酒醉误人啊!
昨天他新得了一葫芦没喝过的果酒,尝了尝觉得滋味不错,一时没忍住,他发誓,真的就贪杯了一点点真的就那么一点点!
然后他醉了。
这果酒喝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缓过一会后,后劲极大。
他迷迷糊糊中,抱着酒葫芦,觉得没喝够,开始到处转悠,想找人一起拼酒。
然而沈微雪外出不在,顾朝亭显然不会陪他胡闹。
谢予舟迟钝地转动脑子,想来想去没想到合适的人,不知怎么的,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叙玉。
这些年他和叙玉关系仍旧维持得很好,各自外出时都时常互相传讯,什么都能聊,叙玉也没少陪他喝过酒。
他醉乎乎地想着,笃定地点了点头,抱着酒葫芦起身。
后面的事就有点混乱了。
谢予舟不太想回忆他是怎么雄赳赳气昂昂地闯进了叙玉的屋、又是怎么非要拽着叙玉一起喝酒,被拒绝后不怎么高兴的
把人一把推倒摁到了床榻上。
谢予舟:“”
谢予舟捂住脸,不心碰到了唇角的伤口,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一些画面又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了。
那时他醉得很了。
脑子里一团混沌,理智全无,也听不进叙玉劝他既然醉了就少喝些的话,他低头,看着身下目露关切之色的青年,只觉得好吵啊。
他最讨厌被人管束了
谢予舟喃喃了声别吵,但是叙玉没听。
他便有些气恼了,想去捂叙玉的嘴,然而他一撑着榻,一拿着酒葫芦,都不太方便。
于是谢予舟盯着那张一开一合的嘴,蓦然低下了头。
好的,这下世界清静了。
4
谢予舟沉重又绝望地合上本本,开始盘算要怎么和师侄赔礼道歉。
他在自己的私库里翻了许久,都没找到合适的东西,琢磨了几日,决定亲做一个。
他做了个戏盒,用了市井间皮影戏的灵感,又融了些自己的想法,做出来一个独一无二的戏盒。
四方的木盒只有巴掌大,表面看起来平平无奇,一打开,盒子里布置精致巧妙,一颗剔透玉珠镂空雕刻着许多纹路,嵌在正中,两个活灵活现的人儿正齐心协力举着个系着幕布的杆子,在玉珠旁站着。
打开旁边关,玉珠便会发亮,将许多画面照在幕布上,而两个人也会活动起来,绕着玉珠转圈,将幕布放大投影到戏盒外。
投映出来的幻象很真实,如身临其境。
这设计,着实废了谢予舟很大功夫。
他美滋滋地抱着戏盒去找叙玉,美滋滋地给叙玉演示如何使用。
时值黄昏,夕阳西下,余晖淡淡。
谢予舟调出来的景象便也是黄昏景,是不知何处的乡间田野上,三四个孩儿里各自抓着一把狗尾巴草,互相追逐笑闹着,好不欢腾,而路两旁的屋里,有妇人做好了饭菜,推开门,一边擦着,一边大声喊地里忙活的男人回家吃饭。
一派美好而柔软的景象。
谢予舟偏头看叙玉,笑吟吟道:“怎么样,这里边的景象都是我亲自雕进去的,都是我以往外出见过的、还算有意思的事情。”
他想了想,许诺道:“以后你要是看腻了,我还可以给你雕新的。”
叙玉目光落在屋门旁的妇人身上,看见她等到了自己的丈夫,两人笑着相携进屋,形容亲昵温馨,眼睫轻轻动了动,微微垂了垂眸,只觉得那夕阳余晖落在了心底。
也渐渐晕染开一片温暖的光辉。
他也转过头来,与谢予舟视线相对,眼底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这是师叔特意为我做的吗?”
谢予舟心地看着他,看见了叙玉笑了,心便放了下来,无声松口气,自觉事情解决了一大半。
他解释道:“上回我喝醉了,闯到你那儿做了些糊涂事,实非我本意,我这些日子想来想去,还是很愧疚叙玉,我给你道个歉,你别放在心上。”
几乎是谢予舟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叙玉眼底的笑意烟消云散。
心底那点儿夕阳余晖霎时被冰冷的黑暗淹没,叙玉眸光微动,寸寸逡巡过谢予舟的脸,看不见对方有开玩笑的迹象。
他张了张口,觉得每个字都有千钧重,偏生真正出来时轻飘飘的:“师叔的意思是后悔了,想和我划清界限了么?”
谢予舟被叙玉的话吓了一跳,心这么严重,他不过是咬了一口,就要和他划清界限了亏得他早些来解释道歉了,不然再过几日是不是连师叔侄都没法做了?
他赶紧道:“不是不是那天我当真是喝糊涂了”
叙玉目光沉沉,他抬,将那戏盒关按了停。
谢予舟眨了眨眼,也连带着止声。
温馨的田野景象登时消散,四周一暗。叙玉将那戏盒合起握在中,站起身来,目光停在谢予舟嘴唇上,他尚且记得吮吸这两片柔软时甜蜜的触感,令人痴醉。
他淡淡开口,难得没了往日的恭敬,只道:“师叔那天闹了我一宿,这赔礼不够”
他言尽于此,没再往下,默然行了个告辞的礼,便转身离开。
叙玉走的很快,眨眼就走远了。
等谢予舟反应过来,已看不见他身影了。
谢予舟短促地“啊”了一声,回忆起叙玉最后视线落下的地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还、还不够啊?
那还要如何赔礼啊
给叙玉咬回来?
谢予舟忽然冒出这想法,眨了眨眼,越发迷茫了。
5
得不到师侄原谅的谢师叔继续发愁中。
他还是很喜欢叙玉的,这么多年的师叔侄情呢,怎么能断就断。
谢予舟陆续又找了叙玉几回,送了许多礼物,每回叙玉态度都是淡淡的,看不出还在生气的痕迹,只恭敬守礼,回应得体。
但谢予舟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再一次从叙玉那儿离开后,仔细想了又想,终于感觉这不对是不对在哪儿了。
叙玉在疏远他。
用最平淡、又最挑不出毛病的方式,慢慢的
拉开了他们之间曾亲近熟悉的距离。
明白这点后,谢予舟极为难受,他独自闷在屋里,借酒浇愁,冥思苦想,甚至真的在考虑给叙玉咬回来。
到最后他抱着酒葫芦,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可能是因为睡前在反复琢磨着“咬一口”,谢予舟做了个梦。
又梦见了上回醉酒后的情形。
他梦见他醉醺醺地撞开了叙玉的门,揽着叙玉要和他喝酒,被几次拒绝后酒意一上头,就将人摁倒在床榻上,一撑在对方头侧,居高临下地盯着。
青年大概刚准备睡觉,只穿了件单薄里衣,在一顿拉扯间,衣领被扯开了许多,露出大半胸膛,薄薄的肌肉下,藏着无穷力量。
谢予舟醉眼迷离,看着那胸膛,无端想起了当年在千秋峰后山烤的锦鸡,洗净后也是这般白净,吃起来口感极佳他咽了咽口水,低头嗅了嗅,染着清甜酒香的气息尽数喷洒在青年颈边。
突然有点馋,很想咬一口。
谢予舟在盘算着从哪里下嘴,然而这只“锦鸡”却在不停地话。
念念叨叨的,他听着听着,就有点烦了。
“饮酒伤身,师叔还是”
青年的话语乍然停顿,谢予舟抬头,盯了他一眼,蓦然又附身,压住了他的唇。可能是觉得这儿柔软口感也不错,他含含糊糊地嘀咕了一句什么,张口咬了咬。
满屋寂静。
见青年总算是安静了,喝醉的谢予舟满意地唔了声,达成目标后想抬起头,换个别的地方咬来尝尝味道——没能抬成。
在他牙齿松开青年嘴唇的同时,青年反应极快地先一步勾住了他的后脑勺,尔后反客为主,轻巧地一个旋身。
谢予舟眼睛一眨,便天旋地转,和叙玉调了个位置。
酒葫芦失落地,发出一声闷响,他愣了愣,下意识想起身去捡。
仍旧没成功。
方才在他身下任他压着的青年,此时反过来将他稳稳控在身下,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师叔,你在做什么?”
谢予舟眸底全是清凌凌的水光,泛着浓浓醉意,也不知喝了多少,连眼角都有些发红。
他看着叙玉,也不知脑子里转过了什么,喃喃道:“好吃给我”
他忘记了掉在一旁的酒葫芦,抬勾住了身上这只很香的“锦鸡”脖子,凑过去又想咬。
然后被避开了,他不满地哼了声,哼得叙玉呼吸滚烫,声音哑了几分,垂眸问他:“师叔,你别后悔。”
谢予舟没听懂叙玉在什么。
下一瞬他双唇一痛,蓦然瞪大了眼,发现是叙玉报复性地咬了一口,痛得他眉头都皱了起来,他本能伸想推开,然而触温热的躯体稳稳压着他,难撼分毫。
喝醉了酒的人反应比较迟钝,只片刻间,谢予舟就彻底失守,晕头转向地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徒劳地拽住叙玉的衣领,茫然而不知所措地承受着这一切。
而在许久之后,叙玉才结束了这场亲密到逾距的唇舌交缠。
青年温柔地蹭了蹭他的脸颊,低哑地唤了他一声:“师叔。”
呼吸滚烫,字字沉重。
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6
谢予舟被吓醒了。
他猛然坐直身子,犹觉心跳剧烈,一时难以平复。他下意识摸摸嘴唇,心这梦也太真实了,真实到他都觉得是自己亲身经历了一遭——
等等???
一道雷凭空劈下,将某些沉底遗忘的记忆劈翻起来,谢予舟一个激灵,忽然想起了一个细节。
那天他宿醉醒来,嘴唇是受了伤了。
嘴角那儿,破了个口子,碰着还怪疼的。
不过那时候他满心眼里多是叙玉,并没有将这伤口放在心上。
谢予舟头皮发麻,浑身僵硬,不敢再回想——这场梦境,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谢予舟闭关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他心事重重地去了千秋峰,在沈微雪面前一坐。
“师兄,要是一个人,他老是梦见另一个人,还嗯,没什么。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谢予舟没精打采,这一个月里他对外是闭关,却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闭了个寂寞,他只是在屋里闷着怀疑人生——三十天里,他重复那个梦,重复了足足八次。
到最后他恍恍惚惚,是越发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了。
沈微雪正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软塌上看话本,闻言看了他一眼,见他难得的萎靡,眉梢轻挑,有了点兴趣,微微坐起身来:“怎么?梦见和谁打架,还打输了?”
“嗯,没打架”谢予舟含糊地应道,第一次没有和沈微雪实话,“就,就只是一起看星星!但是师兄,我不知道我不懂”
他翻来覆去的“不知道”,“不懂”,却始终不出个详细来,只面露困惑,显然陷入了某种纠结情绪之中。
哦
沈微雪若有所思地看着谢予舟,隐隐约约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不过他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遂低头看了眼话本,正巧看到了几句话,琢磨了一下,面不改色地套用了。
“舟是到了年纪,想谈恋爱了吧。”
也不知是那个字眼戳中了谢予舟,谢予舟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想反驳,然而沈微雪没给他会,很快接了下去:“要是摸不准自己的心呢,就去试一下”
沈微雪眼角瞥了眼话本子,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找别人一起做一下你梦中的事,看是个什么感受。”
沈微雪在谢予舟心里一直无所不能。
所以当他提出建议后,谢予舟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听从了。
于是乎出关的第二天,谢予舟径直下山,去了凌云宗山脚下的镇上,走过两条街后,选了个最热闹最奢华的
风月场。
毕竟是坐落在仙修地界,这风月场装饰得也很不同寻常,一共四层,每层主题每天都不同,任君选择。
谢予舟站在门口,仰头看着门匾上仿佛都染着脂粉香的“长生乐”三个字,停了许久,深吸一口气,抬步进入。
甫一入内,便有风韵犹存的中年鸨母迎上来,笑盈盈地跟在谢予舟身旁,与他搭话。
谢予舟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着四周,听鸨母舌灿莲花,沉吟了一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选了四楼。
今日四楼的主题是“秋”。
放眼望去,满目秋色。
安置在各个角落的灵石散发出浅淡灵气,萦绕四周,幻化出漂亮秋景——但凡涉及秋,总难免有一点萧瑟之感,然而这儿不同,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连每一片落叶都染着成熟的妩媚。
谢予舟收回视线,丢给鸨母几块精品灵石,点名要最漂亮的,转身进了间空屋。
鸨母掂量了一下灵石成色,笑得见眉不见眼,一迭声应了,连忙去安排,她见谢予舟没要男要女,料想是个男女不拒的,干脆都安排了过去。
屋里。
暗香缭绕。
人还没来,谢予舟独坐软塌上,看见旁边案几上摆着酒,他随倒了一杯,抿了一口。
然后一脸菜色地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这酒里是掺了几斤脂粉?
简直是腻得难以下咽,明明是酒液,却如泥巴哽嗓子。
谢予舟忍了许久,才勉强咽下去,一脸嫌弃地将酒杯推远了,决定不再碰第二次。
门被叩响,鸨母安排的美人们依次进来,带起一阵香风。
那鸨母收了几枚灵石,很识眼色地安排了十数人过来,男女皆有,风情万种,或娇俏或妩媚,一举一动间带动着足腕上铃铛叮当儿的响,很是撩人。
都是经精心调教过的顶尖儿。
客人一挑眉一眨眼,他们都能猜到客人的心思,提供最完美贴心的伺候。
但凡来这儿的,没几个能挡过这诱惑。
美人们来之前听了鸨母的叮嘱,知道今天伺候的是个有钱的主,还没进来就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讨到客人欢心。
进来一看客人如此俊美,更是压制不住了,当即就要凑上来。
然而美人们刚一动,叮铃铛儿刚响了一声,便见俊美的客人蓦地皱了皱眉,抬端起旁边酒杯随意一泼。
酒液在他半丈距离前落下透明水痕,像一道界限。
然后客人收回,将酒杯吧嗒一声搁回案几上,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了,就隔着这条线,不可越界。”
美人们:“?”
谢予舟平时不爱玩弄风月,但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子。
凌云宗里没人比他藏的话本多,不仅话本子,甚至那些带颜色的人图他也没少看过。
真要理论,他能头头是道地出个一二三。
但是感情这种事嘛,永远是看不清自己的。
谢予舟没让美人们近身,隔着大半丈距离,看他们歌舞乐齐起,样样皆全,各展风姿,间或朝他丢几个媚眼。
忽然觉得有点无聊。
他懒散地倚在软榻上,支起一条腿,漫不经心地看着面前的美人们,搭在椅背上,屈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
看不出有多欢喜。
正巧怀抱琵琶的姑娘一曲终了,朝他丢了个欲语还羞的秋波,谢予舟表情微顿,倏而想起了什么。
他视线从左到右看了一遍,又从右到左看了一遍,勉强挑了个妆容没那么浓的,抬一勾:“过来。”
他选的是个弹琴的少年,少年在一众美人里最安静,一直低着头,没怎么看谢予舟,仿佛想把自己缩到角落里当背景板。
此时被点名了,才慢吞吞抬头来,停顿片刻,乖乖走上前来。
其他人都羡慕得不得了,媚眼丢的越发欢快,频繁到谢予舟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眼抽筋。
他美观其他人,等少年走到身边、服帖地跪在他身旁,安静温和的模样,慢慢坐直身来。
这表情,还真有几分像。
谢予舟突兀地冒出这个念头,旋即他抬捏住少年下巴,视线落在少年微抿的唇上。
碰一下。
就有答案了。
他轻吸一口气,微微低头,越凑越近。
不知为何,心跳猛然间加速起来,不是激动紧张,也不是兴奋愉快,而是
一种不清道不明的抗拒。
谢予舟长睫轻颤,强忍这抗拒感,略略闭眼,逼迫自己继续低头,然后只剩一寸距离时,他脑海里冒出了叙玉的脸。
师侄那张脸冷冷淡淡地看着他,淡红色的唇一张一合,没有声音,但谢予舟知道他在什么——
“师叔是后悔了想和我划清界限了么?”
那一瞬间谢予舟只觉得浑身被定住了似的,再也动不了了。
后背渐渐浮起一层薄汗,他也不知为何,只觉得满心地慌,像是做了件天大的错事。
少年浅浅的呼吸落在他脸上,温和柔弱的声音响起:“公子?”
谢予舟一个激灵,猝然睁眼,狼狈地松开了,将人往旁边一推,忙不迭下榻来,拂袖就往门外走:“行了行了,今天就到这里”
他见了鬼般走得很快,眨眼间就消失在门外,屋里一众美人儿懵了一瞬,就看不见人了,面面相觑了一会,一窝蜂又跟了上去。
“公子!”
“公子”
“公子您去哪儿呀?”
9
谢予舟落荒而逃。
他本能地想往楼下走,走到楼梯口时又改了主意,一转身进了旁边的另一件空屋,反关门后设下禁制,没让美人们追进来。
呼。
他背抵着门板,捏了捏眉心,舒了口气,那种做错事的愧疚感终于消散了几分——也当真新奇,他自天不怕地不怕,跟着沈微雪没少惹过事,何曾有过这种感受!
偏生对叙玉
他又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有点迷茫。
他对叙玉,究竟算什么心思啊。
在今天之前,他都还一直觉得他们是正常的师叔侄,互相碰了碰嘴皮子罢了,都是男人,不必在意这许多。
可经历了方才之后,他这个念头忽然就动摇了。
如果梦境里的情境是真的,那可不止碰碰嘴皮子了也没谁家师叔侄会做这种事的。
可他再想想,发现他不抗拒和叙玉,却根本没法接受和别人。
不太妙啊。
谢予舟愁眉苦脸了一会,站直身来,正想去软榻上坐坐,一抬眼愣住了。
不知何时,屋里四处摆着的灵石感受到随他心情波动的灵气,悄无声息地幻出新景色。
仅容一两人通过的山间路蜿蜒而上,一阶一阶不知通向何方,路两旁树叶枯黄,风一吹,簌簌落下,飘飘扬扬的,像落了一场金色的雨。
谢予舟一个恍惚,便想起了当年第一次接叙玉回自己峰上时的场景,也是这般秋色,他被树枝擦伤了额头,少年轻笑着送了他一方帕。
他一时出神,眼角瞥见旁边灯盏上托着的灵石,伸转了转,那灵石感受到他灵力里的情绪,光芒微弱一闪,又变了场景。
这回变幻出来的是一间月下屋,和谢予舟收拾给叙玉的那间很像,谢予舟看了一会,往前几步走到门前,无意识地伸,触碰到幻象后,又想起来一件往事。
那时候叙玉刚被谢予舟接来几个月,是个闷葫芦,修炼时不到逼不得已,都不会打扰谢予舟。
他年纪,虽然天赋好修炼快,但境界尚不够稳,有次夜里突然一个不留神走了岔,便气血翻涌灵力逆流。
等谢予舟发现不对匆匆赶去,这闷葫芦都快痛晕了,偏生还咬着唇死死扛着不吭声那天夜里两人谁都没睡着,谢予舟抱着闷葫芦顺了灵脉,又哄了一晚上,才哄得闷葫芦喊了声疼。
这边谢予舟还陷在回忆里,另一边凌云宗山门处。
守门的两个弟子战战兢兢地翻找着出入留影石,终于找到了什么,赶紧拿给叙玉看:“叙玉师兄,君上是三个时辰前离开的,他没去哪儿。”
这一声“君上”指的是谢予舟,这位隔三差五就爱往外跑,他们都习惯了,故而也没怎么留意,谁知道这次被会被叙玉师兄问起。
叙玉瞥了眼映在留影石上的人影,神色淡淡,却有无形灵气流露周身,压得两个弟子心头惴惴。
他闭了闭眼,想起方才沈微雪的话,将留影石丢还给两个弟子,转身往山门外走,眨眼就没了人影。
两个弟子直到他消失半晌,才满头冷汗地松了口气,窃窃私语。
“叙玉师兄好像今天心情不太好啊,我被他的灵气压得都快没法呼吸了。”
“我也觉得,他问君上了,不会是和君上闹矛盾了吧?”
“不应当吧,他们关系一向很好的。”
“哎呀那不知道了”
叙玉对这些讨论一概不知,他掐诀一个起落间,便来到镇上,一个一个茶楼酒馆风月场去找人。
连着找了许久都没有,他表情越发冷淡,走到最后一处风月场前的时候,听见里面莺歌笑语时,心情更是低落到极点。
师叔哪里去了?
旁边一个孩突然哭了起来,叙玉瞥了眼,正巧看见他一边呜呜一边悄悄从指缝里往外看,嚎得挺大声,却不见什么泪水,嚎得旁边陪着他的兄长没奈何了,一脸肉痛地将自己的桂花糖递过去。
那孩眼角当即就亮了,欢快地放下,哪里还有哭的样子,只美滋滋地将桂花糖丢进嘴里,吃得香甜:“谢谢哥哥!”
他兄长多半知道他德行,见此也不意外,只撇了撇嘴:“你又装可怜。”
“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啊!”孩儿咽下糖,理不直气也壮地响亮回答,见他哥抬作势要揍他,他做了个鬼脸,拔腿就跑。
孩子的笑闹声很快传远了。
然而叙玉原本要进长生乐的脚步却被定在了原地。
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记忆里翻涌出来,重新浮现在他脑海里,震得他心神动荡。
——叙玉,当闷葫芦只能吃亏。
——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啊!
叙玉呼吸紧了一瞬,那时他刚拜入凌云不久,师尊闭关,他被谢予舟带去暂为照顾。
初来乍到,又性格使然,不到逼不得已,他从不麻烦别人,结果某天夜里修炼出了岔子,灵气紊乱逆行,痛得他浑身颤颤。
其实那种情形,只要能忍得住痛,自行梳理就可以了。因而叙玉并未打算求助,就算谢予舟就在他隔壁。
他在床榻上蜷成一团,浑身发热,却冷汗如雨。他咬牙忍痛,艰难地运转着灵力,正打算死扛过去,谢予舟突然推门而入,一把将他捞了起来。
轻柔的灵力被渡了过来,温柔地替他梳顺了脉络,驱散了他的痛苦,叙玉刚想抬头,脑门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个敲敲。
“叙玉,当闷葫芦只能吃亏。”谢予舟一抱着他,另一只顺势替他梳理凌乱的发丝,笑吟吟道:“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下次有事大声喊我知道吗?”
可能人在难受的时候就格外脆弱。
叙玉仰头看抱着他的人,觉得这个怀抱好舒服。汗水滴落在他眼睛里了,刺得他有点痛,又有点酸,有点涩,他眨了眨眼,眨出来一点儿水润。他低声道:“痛。”
谢予舟摸摸他额头,又去捉他腕把了把脉:“还痛吗?还有哪儿”
叙玉挣脱了他的,反过来牵住了他的一角一脉,轻声道:“师叔明天带我吃糖吧”
他从没过这样的话,话音落下就一股热气直冲脑海,无端紧张,他舌尖抵了抵齿根,努力将下一句了出来:“好不好?”
“哎呀!公子怎么在门口站着呀?快进来快进来!”
一股子脂粉香扑面而来,叙玉被鸨母叫回了身,思绪收拢,他收敛情绪,抬步入了长生乐。
时间隔得太久,他已经不记清那次谢予舟带他吃了的糖是什么滋味了。
不过没关系,他很快会找到新的糖。
叙玉丢给鸨母几枚灵石,示意她不必跟着,径直一层层往上找去。
长生乐四楼。
长吁短叹了一个下午的谢予舟终于坐不住了。
这儿的布置对得起价格,他在这待了足足一个时辰,将那灵石翻来覆去折腾了个遍,将过往里和叙玉有关的记忆都重温了一次。
越想越难受,恨不得立刻回到宗门里,怎么也要磨得和叙玉和好。
就算叙玉真的很生气要咬他
哎咬就咬吧。
谢予舟将脑海里各种各样“咬”的场面都挥散,刷的站起身来,准备回宗门去。
结果刚一走到门边准备推门,门忽然就自己开了。
他一个没收住,一巴掌拍到了一个熟悉的胸膛上。
谢予舟愣愣地抬头,和刚刚还在心心念念想着的人四目相对:“”
他脑子空白了一瞬,方才想的无数辞突然就卡了壳,真见到人了他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只干巴巴地喊了声“叙玉”。
掌心下的胸膛震了震,是叙玉应了声“嗯”,也喊了声“师叔”。
“你怎么也来了?我刚想回去呢,正巧,一起走?”
谢予舟难得紧张,想起那梦境里总觉得叙玉的胸膛像洗净的锦鸡,恨不得啃几圈他咳嗽了一声,缩回了,然后便见叙玉抬起了,朝他摊平。
那只戏盒安安静静地躺在叙玉心。
谢予舟心里凉了半截,心难道他师侄气成这样了,终于要把他送的东西都丢回给他从此一刀两断恩断义绝陌路不见?
过往看过的话本子总算是发挥了用途,替他脑补了一系列悲伤结局,谢予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正准备挣扎一些情真意切挽留之词。
“师叔。”叙玉垂了垂眸,眼底里总算流露出了一丝谢予舟熟悉的亲近,他轻声道:“这里面的幻象我都看完了。”
原来是这事。
谢予舟提得老高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抬眼瞧见叙玉眼底的笑意,他张了张口,剩下的一半也放了下来。
突然没由来的高兴,好像卸去了重担,整个人都松快起来了。
他抬想去拿那个戏盒:“看完了也没关系,我还有很多呢,等回去就雕新的给你换上,你可有什么想看——”
谢予舟的声音戛然而止。
叙玉在他指尖快要碰到木盒的时候,心念一动,将木盒重新收入储物囊里,他的落了空,毫无防备地碰到了叙玉的掌心,暖暖的。
尔后叙玉收拢指,便准确无误地将他的稳稳握住。
“想看无边风月。”叙玉眼底笑意渐渐蔓延开来,他顿了一顿,缓缓地补充完下半句,“师叔经历过的。”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