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叙x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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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予舟有个不为人知的本本,专门用来记录自己的秘密。

    但他从就是个瞒不住事的,所谓秘密往往捂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忍不住呱唧呱唧的向他师兄抖落个干净。

    所以那本本里空荡荡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内容。

    直到这天,谢予舟宿醉醒来,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屋里,哐当一声关紧门,还破天荒地扣上了门闩,设下了禁入的禁制。

    才脸色严肃地坐在书案前,摊开这个久不见天日的本本。

    十分沉重地写下了几行字。

    “昨日夜里醉酒,闯了叙玉的屋。”

    “占了他的床不肯走。”

    “逼他喝酒,还咬了他一口。”

    写到“咬”字的时候,谢予舟都在颤抖,他轻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下,继续挥毫。

    潦草凌乱的笔迹昭示着他现在心情也如一团乱草。

    “这问题有点大。”

    “怎么办?”

    谢予舟盯着那浸满忧愁的问号,半晌丢下笔,绝望发愁

    2

    叙玉便是顾朝亭的亲传大弟子。

    是谢予舟名义上的师侄。

    谢予舟会与之相熟,是因为之前顾朝亭曾因缘升阶需闭关一年,时间太久,只能暂且将宗门和徒弟叙玉托付给两个师弟。

    谢予舟管不来宗门琐事,自告奋勇地将叙玉牵走了。

    叙玉那会儿刚拜入凌云宗不久,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也不知从前身份是怎样的,总之年纪,端的一幅好容貌,却不苟言笑,气度过于沉稳。

    礼仪态度上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在谢予舟眼里这就是最大的毛病——他最见不得人板着脸。

    于是回山峰的一路上,谢予舟都在绞尽脑汁地挑话题,想逗少年笑一下。

    然而还是只能换来少年过分恭敬的回应。

    谢予舟有点没辙,他想了想,又想到了一个趣事,正要,眼前落下一点阴影,路旁矮树上一根横生低坠的树杈,从他额头狠狠擦过,还掉了片半枯黄的叶子,沾在他衣襟上。

    ——只顾着逗人,没看前头路,遭罪了。

    时值深秋,树杈枯干,不如春夏柔软,一下子在谢予舟额头划出道浅浅的红痕,没出血,但因为他肤色白,看着也很显眼。

    谢予舟脚步一顿,捂着额头,终于听见身边传来些许别样动静。

    少年轻轻地笑了声,很浅,稍纵即逝。

    那是谢予舟第一次见少年笑,虽然笑的原因不太美妙。

    谢予舟:“”

    这就有点过分了。

    他倒也不觉得很生气,只偏头看少年,生出几分郁闷。

    这个师侄,一点都不好玩哦

    谢予舟这念头还没转完,便见叙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微微仰头看他,忽然朝他伸出了。

    一张雪白柔软的帕躺在少年如玉的掌心里,叙玉弯了弯眉眼,眼底还有未散尽的笑意,认真道:“师叔,擦一擦吧。”

    谢予舟亲自收拾了一间房——就在他自个院子里,给叙玉住。

    明面上理由很正经,是怕叙玉独自住太远不好照应。

    实际上只是因为他太无聊了。

    两个师兄一个闭关一个管事,他都不好打扰,又不能出远门玩,那就只能玩阿不,认真照顾师侄了。

    他没收过徒弟,也不知该如何教导这个年纪的少年,好在叙玉很懂事,自己去上课,研习书籍,与其他同门切磋练习,只有实在不能理解的才会恭恭敬敬找谢予舟请教。

    谢予舟深觉他省心的同时,越发觉得没意思。

    盆友嘛,就该有盆友的样子。

    不调皮捣乱惹是生非的,叫什么盆友?

    他看着在院子里正专注练剑的少年,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于是这天夜里,谢予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兴冲冲地敲响了隔壁屋的门,声叫唤:“叙玉!开开门!”

    他敲得急,里头很快传来动静,少年大概是刚准备入睡就被他惊动,匆匆披了外衣起身,连衣带都未系好,便来给他开门。

    门一开,谢予舟长臂一伸,揽住少年肩头,豪情壮志:“走!带你去偷鸡!”

    他装作没看到少年欲言又止的微妙神色,也不容对方反对,眨眼间就带着人来到了沈微雪的千秋峰后山。

    夜已深了,皎月高挂,月色泠泠,四周安静一片。

    进了后山后,谢予舟便没再用术法,带着叙玉心地避开沈微雪设下的禁制,一边声解释。

    “这儿有好几窝野生的锦鸡,晚上才会出来活动,成天吸收月光灵气,养的肥美鲜嫩,可好吃了。”

    “不过我们得心些,你二师叔很厉害的”

    “你怎么都不话呢,是害怕吗?别担心,要是被发现了我也不会让你挨骂的。”

    “哎呀,叙玉,年纪的,就该多笑笑闹闹,多惹点儿事,不要紧,你师叔担着呢”

    他念念叨叨着,一路走来就没停过,一边牵着叙玉的,一边东张西望找那锦鸡。

    便也没留意到少年视线落在两人相牵的上,眸光微动,眼底冒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从来没有人会对他这些。

    叙玉默默地想,他从听得最多的,便是“身为嫡子,你应当如何如何”,无数规矩压在身上,绝不能出错,但凡错一点儿,挨打挨骂皆是常事。

    他被条条框框困了太久,就算后来家破人亡,再没人能管教他了。

    他也不懂如何“惹是生非”。

    叙玉听着谢予舟的念叨,生出些想要回应的冲动。但谢予舟现在正在做的事在他这里,是规划于“不允许”的范畴的。

    他从没做过,一时也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少年踌躇了好一会,才叫了声“师叔”。

    谢予舟刚瞧见一点儿锦鸡的踪影,正想要去抓,不提防突然被少年叫了声,他立时停下脚步,也顾不得去抓鸡,先偏头问:“怎么?”

    少年声音有些紧绷,听起来有点紧张:“师叔,林间声音传的远,话或许会将锦鸡吓走。”

    他看了眼谢予舟绯红的衣袖,像是犹豫了一瞬,又续道:“还有师叔的衣衫”

    色泽这般鲜艳,在山林间走来走去,不会过于显眼、让锦鸡提前警觉么?

    叙玉很努力地想跟上谢予舟的节奏,很努力想着合适的回应,认真地看着谢予舟。

    谢予舟:“。”

    谢予舟沉默了。

    3

    那天他们最后还是吃到了很好吃的锦鸡。

    这事儿谢予舟以前没少干,是个熟,抓了锦鸡之后,一边就着灵泉水,干净利落地清理,一边指使少年捡点干柴生火。

    这鸡肉优质,就算只有清盐作佐料都很好吃,两人美美地吃了一顿。

    虽然吃完准备跑路的时候被沈微雪逮了个正着。

    除了偷鸡,那一年里还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总之师侄俩感情突飞猛进,谢予舟难得对一个辈这么上心,顾朝亭出关他将师侄送回去的时候,还挺不舍的。

    许多回忆想起来都不过片刻间。

    谢予舟的唇角在回忆时高高翘起,在回忆结束后又猛地耷拉下来,叹了口气。

    他伸抓了抓头发,将原本就不那么整洁的头发抓得越发一团糟,再叹口气。

    酒醉误人啊!

    昨天他新得了一葫芦没喝过的果酒,尝了尝觉得滋味不错,一时没忍住,他发誓,真的就贪杯了一点点真的就那么一点点!

    然后他醉了。

    这果酒喝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缓过一会后,后劲极大。

    他迷迷糊糊中,抱着酒葫芦,觉得没喝够,开始到处转悠,想找人一起拼酒。

    然而沈微雪外出不在,顾朝亭显然不会陪他胡闹。

    谢予舟迟钝地转动脑子,想来想去没想到合适的人,不知怎么的,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叙玉。

    这些年他和叙玉关系仍旧维持得很好,各自外出时都时常互相传讯,什么都能聊,叙玉也没少陪他喝过酒。

    他醉乎乎地想着,笃定地点了点头,抱着酒葫芦起身。

    后面的事就有点混乱了。

    谢予舟不太想回忆他是怎么雄赳赳气昂昂地闯进了叙玉的屋、又是怎么非要拽着叙玉一起喝酒,被拒绝后不怎么高兴的

    把人一把推倒摁到了床榻上。

    谢予舟:“”

    谢予舟捂住脸,不心碰到了唇角的伤口,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一些画面又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了。

    那时他醉得很了。

    脑子里一团混沌,理智全无,也听不进叙玉劝他既然醉了就少喝些的话,他低头,看着身下目露关切之色的青年,只觉得好吵啊。

    他最讨厌被人管束了

    谢予舟喃喃了声别吵,但是叙玉没听。

    他便有些气恼了,想去捂叙玉的嘴,然而他一撑着榻,一拿着酒葫芦,都不太方便。

    于是谢予舟盯着那张一开一合的嘴,蓦然低下了头。

    好的,这下世界清静了。

    4

    谢予舟沉重又绝望地合上本本,开始盘算要怎么和师侄赔礼道歉。

    他在自己的私库里翻了许久,都没找到合适的东西,琢磨了几日,决定亲做一个。

    他做了个戏盒,用了市井间皮影戏的灵感,又融了些自己的想法,做出来一个独一无二的戏盒。

    四方的木盒只有巴掌大,表面看起来平平无奇,一打开,盒子里布置精致巧妙,一颗剔透玉珠镂空雕刻着许多纹路,嵌在正中,两个活灵活现的人儿正齐心协力举着个系着幕布的杆子,在玉珠旁站着。

    打开旁边关,玉珠便会发亮,将许多画面照在幕布上,而两个人也会活动起来,绕着玉珠转圈,将幕布放大投影到戏盒外。

    投映出来的幻象很真实,如身临其境。

    这设计,着实废了谢予舟很大功夫。

    他美滋滋地抱着戏盒去找叙玉,美滋滋地给叙玉演示如何使用。

    时值黄昏,夕阳西下,余晖淡淡。

    谢予舟调出来的景象便也是黄昏景,是不知何处的乡间田野上,三四个孩儿里各自抓着一把狗尾巴草,互相追逐笑闹着,好不欢腾,而路两旁的屋里,有妇人做好了饭菜,推开门,一边擦着,一边大声喊地里忙活的男人回家吃饭。

    一派美好而柔软的景象。

    谢予舟偏头看叙玉,笑吟吟道:“怎么样,这里边的景象都是我亲自雕进去的,都是我以往外出见过的、还算有意思的事情。”

    他想了想,许诺道:“以后你要是看腻了,我还可以给你雕新的。”

    叙玉目光落在屋门旁的妇人身上,看见她等到了自己的丈夫,两人笑着相携进屋,形容亲昵温馨,眼睫轻轻动了动,微微垂了垂眸,只觉得那夕阳余晖落在了心底。

    也渐渐晕染开一片温暖的光辉。

    他也转过头来,与谢予舟视线相对,眼底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这是师叔特意为我做的吗?”

    谢予舟心地看着他,看见了叙玉笑了,心便放了下来,无声松口气,自觉事情解决了一大半。

    他解释道:“上回我喝醉了,闯到你那儿做了些糊涂事,实非我本意,我这些日子想来想去,还是很愧疚叙玉,我给你道个歉,你别放在心上。”

    几乎是谢予舟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叙玉眼底的笑意烟消云散。

    心底那点儿夕阳余晖霎时被冰冷的黑暗淹没,叙玉眸光微动,寸寸逡巡过谢予舟的脸,看不见对方有开玩笑的迹象。

    他张了张口,觉得每个字都有千钧重,偏生真正出来时轻飘飘的:“师叔的意思是后悔了,想和我划清界限了么?”

    谢予舟被叙玉的话吓了一跳,心这么严重,他不过是咬了一口,就要和他划清界限了亏得他早些来解释道歉了,不然再过几日是不是连师叔侄都没法做了?

    他赶紧道:“不是不是那天我当真是喝糊涂了”

    叙玉目光沉沉,他抬,将那戏盒关按了停。

    谢予舟眨了眨眼,也连带着止声。

    温馨的田野景象登时消散,四周一暗。叙玉将那戏盒合起握在中,站起身来,目光停在谢予舟嘴唇上,他尚且记得吮吸这两片柔软时甜蜜的触感,令人痴醉。

    他淡淡开口,难得没了往日的恭敬,只道:“师叔那天闹了我一宿,这赔礼不够”

    他言尽于此,没再往下,默然行了个告辞的礼,便转身离开。

    叙玉走的很快,眨眼就走远了。

    等谢予舟反应过来,已看不见他身影了。

    谢予舟短促地“啊”了一声,回忆起叙玉最后视线落下的地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还、还不够啊?

    那还要如何赔礼啊

    给叙玉咬回来?

    谢予舟忽然冒出这想法,眨了眨眼,越发迷茫了。

    5

    得不到师侄原谅的谢师叔继续发愁中。

    他还是很喜欢叙玉的,这么多年的师叔侄情呢,怎么能断就断。

    谢予舟陆续又找了叙玉几回,送了许多礼物,每回叙玉态度都是淡淡的,看不出还在生气的痕迹,只恭敬守礼,回应得体。

    但谢予舟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再一次从叙玉那儿离开后,仔细想了又想,终于感觉这不对是不对在哪儿了。

    叙玉在疏远他。

    用最平淡、又最挑不出毛病的方式,慢慢的

    拉开了他们之间曾亲近熟悉的距离。

    明白这点后,谢予舟极为难受,他独自闷在屋里,借酒浇愁,冥思苦想,甚至真的在考虑给叙玉咬回来。

    到最后他抱着酒葫芦,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可能是因为睡前在反复琢磨着“咬一口”,谢予舟做了个梦。

    又梦见了上回醉酒后的情形。

    他梦见他醉醺醺地撞开了叙玉的门,揽着叙玉要和他喝酒,被几次拒绝后酒意一上头,就将人摁倒在床榻上,一撑在对方头侧,居高临下地盯着。

    青年大概刚准备睡觉,只穿了件单薄里衣,在一顿拉扯间,衣领被扯开了许多,露出大半胸膛,薄薄的肌肉下,藏着无穷力量。

    谢予舟醉眼迷离,看着那胸膛,无端想起了当年在千秋峰后山烤的锦鸡,洗净后也是这般白净,吃起来口感极佳他咽了咽口水,低头嗅了嗅,染着清甜酒香的气息尽数喷洒在青年颈边。

    突然有点馋,很想咬一口。

    谢予舟在盘算着从哪里下嘴,然而这只“锦鸡”却在不停地话。

    念念叨叨的,他听着听着,就有点烦了。

    “饮酒伤身,师叔还是”

    青年的话语乍然停顿,谢予舟抬头,盯了他一眼,蓦然又附身,压住了他的唇。可能是觉得这儿柔软口感也不错,他含含糊糊地嘀咕了一句什么,张口咬了咬。

    满屋寂静。

    见青年总算是安静了,喝醉的谢予舟满意地唔了声,达成目标后想抬起头,换个别的地方咬来尝尝味道——没能抬成。

    在他牙齿松开青年嘴唇的同时,青年反应极快地先一步勾住了他的后脑勺,尔后反客为主,轻巧地一个旋身。

    谢予舟眼睛一眨,便天旋地转,和叙玉调了个位置。

    酒葫芦失落地,发出一声闷响,他愣了愣,下意识想起身去捡。

    仍旧没成功。

    方才在他身下任他压着的青年,此时反过来将他稳稳控在身下,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师叔,你在做什么?”

    谢予舟眸底全是清凌凌的水光,泛着浓浓醉意,也不知喝了多少,连眼角都有些发红。

    他看着叙玉,也不知脑子里转过了什么,喃喃道:“好吃给我”

    他忘记了掉在一旁的酒葫芦,抬勾住了身上这只很香的“锦鸡”脖子,凑过去又想咬。

    然后被避开了,他不满地哼了声,哼得叙玉呼吸滚烫,声音哑了几分,垂眸问他:“师叔,你别后悔。”

    谢予舟没听懂叙玉在什么。

    下一瞬他双唇一痛,蓦然瞪大了眼,发现是叙玉报复性地咬了一口,痛得他眉头都皱了起来,他本能伸想推开,然而触温热的躯体稳稳压着他,难撼分毫。

    喝醉了酒的人反应比较迟钝,只片刻间,谢予舟就彻底失守,晕头转向地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徒劳地拽住叙玉的衣领,茫然而不知所措地承受着这一切。

    而在许久之后,叙玉才结束了这场亲密到逾距的唇舌交缠。

    青年温柔地蹭了蹭他的脸颊,低哑地唤了他一声:“师叔。”

    呼吸滚烫,字字沉重。

    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6

    谢予舟被吓醒了。

    他猛然坐直身子,犹觉心跳剧烈,一时难以平复。他下意识摸摸嘴唇,心这梦也太真实了,真实到他都觉得是自己亲身经历了一遭——

    等等???

    一道雷凭空劈下,将某些沉底遗忘的记忆劈翻起来,谢予舟一个激灵,忽然想起了一个细节。

    那天他宿醉醒来,嘴唇是受了伤了。

    嘴角那儿,破了个口子,碰着还怪疼的。

    不过那时候他满心眼里多是叙玉,并没有将这伤口放在心上。

    谢予舟头皮发麻,浑身僵硬,不敢再回想——这场梦境,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谢予舟闭关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他心事重重地去了千秋峰,在沈微雪面前一坐。

    “师兄,要是一个人,他老是梦见另一个人,还嗯,没什么。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谢予舟没精打采,这一个月里他对外是闭关,却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闭了个寂寞,他只是在屋里闷着怀疑人生——三十天里,他重复那个梦,重复了足足八次。

    到最后他恍恍惚惚,是越发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了。

    沈微雪正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软塌上看话本,闻言看了他一眼,见他难得的萎靡,眉梢轻挑,有了点兴趣,微微坐起身来:“怎么?梦见和谁打架,还打输了?”

    “嗯,没打架”谢予舟含糊地应道,第一次没有和沈微雪实话,“就,就只是一起看星星!但是师兄,我不知道我不懂”

    他翻来覆去的“不知道”,“不懂”,却始终不出个详细来,只面露困惑,显然陷入了某种纠结情绪之中。

    哦

    沈微雪若有所思地看着谢予舟,隐隐约约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不过他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遂低头看了眼话本,正巧看到了几句话,琢磨了一下,面不改色地套用了。

    “舟是到了年纪,想谈恋爱了吧。”

    也不知是那个字眼戳中了谢予舟,谢予舟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想反驳,然而沈微雪没给他会,很快接了下去:“要是摸不准自己的心呢,就去试一下”

    沈微雪眼角瞥了眼话本子,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找别人一起做一下你梦中的事,看是个什么感受。”

    沈微雪在谢予舟心里一直无所不能。

    所以当他提出建议后,谢予舟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听从了。

    于是乎出关的第二天,谢予舟径直下山,去了凌云宗山脚下的镇上,走过两条街后,选了个最热闹最奢华的

    风月场。

    毕竟是坐落在仙修地界,这风月场装饰得也很不同寻常,一共四层,每层主题每天都不同,任君选择。

    谢予舟站在门口,仰头看着门匾上仿佛都染着脂粉香的“长生乐”三个字,停了许久,深吸一口气,抬步进入。

    甫一入内,便有风韵犹存的中年鸨母迎上来,笑盈盈地跟在谢予舟身旁,与他搭话。

    谢予舟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着四周,听鸨母舌灿莲花,沉吟了一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选了四楼。

    今日四楼的主题是“秋”。

    放眼望去,满目秋色。

    安置在各个角落的灵石散发出浅淡灵气,萦绕四周,幻化出漂亮秋景——但凡涉及秋,总难免有一点萧瑟之感,然而这儿不同,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连每一片落叶都染着成熟的妩媚。

    谢予舟收回视线,丢给鸨母几块精品灵石,点名要最漂亮的,转身进了间空屋。

    鸨母掂量了一下灵石成色,笑得见眉不见眼,一迭声应了,连忙去安排,她见谢予舟没要男要女,料想是个男女不拒的,干脆都安排了过去。

    屋里。

    暗香缭绕。

    人还没来,谢予舟独坐软塌上,看见旁边案几上摆着酒,他随倒了一杯,抿了一口。

    然后一脸菜色地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这酒里是掺了几斤脂粉?

    简直是腻得难以下咽,明明是酒液,却如泥巴哽嗓子。

    谢予舟忍了许久,才勉强咽下去,一脸嫌弃地将酒杯推远了,决定不再碰第二次。

    门被叩响,鸨母安排的美人们依次进来,带起一阵香风。

    那鸨母收了几枚灵石,很识眼色地安排了十数人过来,男女皆有,风情万种,或娇俏或妩媚,一举一动间带动着足腕上铃铛叮当儿的响,很是撩人。

    都是经精心调教过的顶尖儿。

    客人一挑眉一眨眼,他们都能猜到客人的心思,提供最完美贴心的伺候。

    但凡来这儿的,没几个能挡过这诱惑。

    美人们来之前听了鸨母的叮嘱,知道今天伺候的是个有钱的主,还没进来就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讨到客人欢心。

    进来一看客人如此俊美,更是压制不住了,当即就要凑上来。

    然而美人们刚一动,叮铃铛儿刚响了一声,便见俊美的客人蓦地皱了皱眉,抬端起旁边酒杯随意一泼。

    酒液在他半丈距离前落下透明水痕,像一道界限。

    然后客人收回,将酒杯吧嗒一声搁回案几上,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了,就隔着这条线,不可越界。”

    美人们:“?”

    谢予舟平时不爱玩弄风月,但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子。

    凌云宗里没人比他藏的话本多,不仅话本子,甚至那些带颜色的人图他也没少看过。

    真要理论,他能头头是道地出个一二三。

    但是感情这种事嘛,永远是看不清自己的。

    谢予舟没让美人们近身,隔着大半丈距离,看他们歌舞乐齐起,样样皆全,各展风姿,间或朝他丢几个媚眼。

    忽然觉得有点无聊。

    他懒散地倚在软榻上,支起一条腿,漫不经心地看着面前的美人们,搭在椅背上,屈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

    看不出有多欢喜。

    正巧怀抱琵琶的姑娘一曲终了,朝他丢了个欲语还羞的秋波,谢予舟表情微顿,倏而想起了什么。

    他视线从左到右看了一遍,又从右到左看了一遍,勉强挑了个妆容没那么浓的,抬一勾:“过来。”

    他选的是个弹琴的少年,少年在一众美人里最安静,一直低着头,没怎么看谢予舟,仿佛想把自己缩到角落里当背景板。

    此时被点名了,才慢吞吞抬头来,停顿片刻,乖乖走上前来。

    其他人都羡慕得不得了,媚眼丢的越发欢快,频繁到谢予舟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眼抽筋。

    他美观其他人,等少年走到身边、服帖地跪在他身旁,安静温和的模样,慢慢坐直身来。

    这表情,还真有几分像。

    谢予舟突兀地冒出这个念头,旋即他抬捏住少年下巴,视线落在少年微抿的唇上。

    碰一下。

    就有答案了。

    他轻吸一口气,微微低头,越凑越近。

    不知为何,心跳猛然间加速起来,不是激动紧张,也不是兴奋愉快,而是

    一种不清道不明的抗拒。

    谢予舟长睫轻颤,强忍这抗拒感,略略闭眼,逼迫自己继续低头,然后只剩一寸距离时,他脑海里冒出了叙玉的脸。

    师侄那张脸冷冷淡淡地看着他,淡红色的唇一张一合,没有声音,但谢予舟知道他在什么——

    “师叔是后悔了想和我划清界限了么?”

    那一瞬间谢予舟只觉得浑身被定住了似的,再也动不了了。

    后背渐渐浮起一层薄汗,他也不知为何,只觉得满心地慌,像是做了件天大的错事。

    少年浅浅的呼吸落在他脸上,温和柔弱的声音响起:“公子?”

    谢予舟一个激灵,猝然睁眼,狼狈地松开了,将人往旁边一推,忙不迭下榻来,拂袖就往门外走:“行了行了,今天就到这里”

    他见了鬼般走得很快,眨眼间就消失在门外,屋里一众美人儿懵了一瞬,就看不见人了,面面相觑了一会,一窝蜂又跟了上去。

    “公子!”

    “公子”

    “公子您去哪儿呀?”

    9

    谢予舟落荒而逃。

    他本能地想往楼下走,走到楼梯口时又改了主意,一转身进了旁边的另一件空屋,反关门后设下禁制,没让美人们追进来。

    呼。

    他背抵着门板,捏了捏眉心,舒了口气,那种做错事的愧疚感终于消散了几分——也当真新奇,他自天不怕地不怕,跟着沈微雪没少惹过事,何曾有过这种感受!

    偏生对叙玉

    他又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有点迷茫。

    他对叙玉,究竟算什么心思啊。

    在今天之前,他都还一直觉得他们是正常的师叔侄,互相碰了碰嘴皮子罢了,都是男人,不必在意这许多。

    可经历了方才之后,他这个念头忽然就动摇了。

    如果梦境里的情境是真的,那可不止碰碰嘴皮子了也没谁家师叔侄会做这种事的。

    可他再想想,发现他不抗拒和叙玉,却根本没法接受和别人。

    不太妙啊。

    谢予舟愁眉苦脸了一会,站直身来,正想去软榻上坐坐,一抬眼愣住了。

    不知何时,屋里四处摆着的灵石感受到随他心情波动的灵气,悄无声息地幻出新景色。

    仅容一两人通过的山间路蜿蜒而上,一阶一阶不知通向何方,路两旁树叶枯黄,风一吹,簌簌落下,飘飘扬扬的,像落了一场金色的雨。

    谢予舟一个恍惚,便想起了当年第一次接叙玉回自己峰上时的场景,也是这般秋色,他被树枝擦伤了额头,少年轻笑着送了他一方帕。

    他一时出神,眼角瞥见旁边灯盏上托着的灵石,伸转了转,那灵石感受到他灵力里的情绪,光芒微弱一闪,又变了场景。

    这回变幻出来的是一间月下屋,和谢予舟收拾给叙玉的那间很像,谢予舟看了一会,往前几步走到门前,无意识地伸,触碰到幻象后,又想起来一件往事。

    那时候叙玉刚被谢予舟接来几个月,是个闷葫芦,修炼时不到逼不得已,都不会打扰谢予舟。

    他年纪,虽然天赋好修炼快,但境界尚不够稳,有次夜里突然一个不留神走了岔,便气血翻涌灵力逆流。

    等谢予舟发现不对匆匆赶去,这闷葫芦都快痛晕了,偏生还咬着唇死死扛着不吭声那天夜里两人谁都没睡着,谢予舟抱着闷葫芦顺了灵脉,又哄了一晚上,才哄得闷葫芦喊了声疼。

    这边谢予舟还陷在回忆里,另一边凌云宗山门处。

    守门的两个弟子战战兢兢地翻找着出入留影石,终于找到了什么,赶紧拿给叙玉看:“叙玉师兄,君上是三个时辰前离开的,他没去哪儿。”

    这一声“君上”指的是谢予舟,这位隔三差五就爱往外跑,他们都习惯了,故而也没怎么留意,谁知道这次被会被叙玉师兄问起。

    叙玉瞥了眼映在留影石上的人影,神色淡淡,却有无形灵气流露周身,压得两个弟子心头惴惴。

    他闭了闭眼,想起方才沈微雪的话,将留影石丢还给两个弟子,转身往山门外走,眨眼就没了人影。

    两个弟子直到他消失半晌,才满头冷汗地松了口气,窃窃私语。

    “叙玉师兄好像今天心情不太好啊,我被他的灵气压得都快没法呼吸了。”

    “我也觉得,他问君上了,不会是和君上闹矛盾了吧?”

    “不应当吧,他们关系一向很好的。”

    “哎呀那不知道了”

    叙玉对这些讨论一概不知,他掐诀一个起落间,便来到镇上,一个一个茶楼酒馆风月场去找人。

    连着找了许久都没有,他表情越发冷淡,走到最后一处风月场前的时候,听见里面莺歌笑语时,心情更是低落到极点。

    师叔哪里去了?

    旁边一个孩突然哭了起来,叙玉瞥了眼,正巧看见他一边呜呜一边悄悄从指缝里往外看,嚎得挺大声,却不见什么泪水,嚎得旁边陪着他的兄长没奈何了,一脸肉痛地将自己的桂花糖递过去。

    那孩眼角当即就亮了,欢快地放下,哪里还有哭的样子,只美滋滋地将桂花糖丢进嘴里,吃得香甜:“谢谢哥哥!”

    他兄长多半知道他德行,见此也不意外,只撇了撇嘴:“你又装可怜。”

    “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啊!”孩儿咽下糖,理不直气也壮地响亮回答,见他哥抬作势要揍他,他做了个鬼脸,拔腿就跑。

    孩子的笑闹声很快传远了。

    然而叙玉原本要进长生乐的脚步却被定在了原地。

    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记忆里翻涌出来,重新浮现在他脑海里,震得他心神动荡。

    ——叙玉,当闷葫芦只能吃亏。

    ——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啊!

    叙玉呼吸紧了一瞬,那时他刚拜入凌云不久,师尊闭关,他被谢予舟带去暂为照顾。

    初来乍到,又性格使然,不到逼不得已,他从不麻烦别人,结果某天夜里修炼出了岔子,灵气紊乱逆行,痛得他浑身颤颤。

    其实那种情形,只要能忍得住痛,自行梳理就可以了。因而叙玉并未打算求助,就算谢予舟就在他隔壁。

    他在床榻上蜷成一团,浑身发热,却冷汗如雨。他咬牙忍痛,艰难地运转着灵力,正打算死扛过去,谢予舟突然推门而入,一把将他捞了起来。

    轻柔的灵力被渡了过来,温柔地替他梳顺了脉络,驱散了他的痛苦,叙玉刚想抬头,脑门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个敲敲。

    “叙玉,当闷葫芦只能吃亏。”谢予舟一抱着他,另一只顺势替他梳理凌乱的发丝,笑吟吟道:“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下次有事大声喊我知道吗?”

    可能人在难受的时候就格外脆弱。

    叙玉仰头看抱着他的人,觉得这个怀抱好舒服。汗水滴落在他眼睛里了,刺得他有点痛,又有点酸,有点涩,他眨了眨眼,眨出来一点儿水润。他低声道:“痛。”

    谢予舟摸摸他额头,又去捉他腕把了把脉:“还痛吗?还有哪儿”

    叙玉挣脱了他的,反过来牵住了他的一角一脉,轻声道:“师叔明天带我吃糖吧”

    他从没过这样的话,话音落下就一股热气直冲脑海,无端紧张,他舌尖抵了抵齿根,努力将下一句了出来:“好不好?”

    “哎呀!公子怎么在门口站着呀?快进来快进来!”

    一股子脂粉香扑面而来,叙玉被鸨母叫回了身,思绪收拢,他收敛情绪,抬步入了长生乐。

    时间隔得太久,他已经不记清那次谢予舟带他吃了的糖是什么滋味了。

    不过没关系,他很快会找到新的糖。

    叙玉丢给鸨母几枚灵石,示意她不必跟着,径直一层层往上找去。

    长生乐四楼。

    长吁短叹了一个下午的谢予舟终于坐不住了。

    这儿的布置对得起价格,他在这待了足足一个时辰,将那灵石翻来覆去折腾了个遍,将过往里和叙玉有关的记忆都重温了一次。

    越想越难受,恨不得立刻回到宗门里,怎么也要磨得和叙玉和好。

    就算叙玉真的很生气要咬他

    哎咬就咬吧。

    谢予舟将脑海里各种各样“咬”的场面都挥散,刷的站起身来,准备回宗门去。

    结果刚一走到门边准备推门,门忽然就自己开了。

    他一个没收住,一巴掌拍到了一个熟悉的胸膛上。

    谢予舟愣愣地抬头,和刚刚还在心心念念想着的人四目相对:“”

    他脑子空白了一瞬,方才想的无数辞突然就卡了壳,真见到人了他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只干巴巴地喊了声“叙玉”。

    掌心下的胸膛震了震,是叙玉应了声“嗯”,也喊了声“师叔”。

    “你怎么也来了?我刚想回去呢,正巧,一起走?”

    谢予舟难得紧张,想起那梦境里总觉得叙玉的胸膛像洗净的锦鸡,恨不得啃几圈他咳嗽了一声,缩回了,然后便见叙玉抬起了,朝他摊平。

    那只戏盒安安静静地躺在叙玉心。

    谢予舟心里凉了半截,心难道他师侄气成这样了,终于要把他送的东西都丢回给他从此一刀两断恩断义绝陌路不见?

    过往看过的话本子总算是发挥了用途,替他脑补了一系列悲伤结局,谢予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正准备挣扎一些情真意切挽留之词。

    “师叔。”叙玉垂了垂眸,眼底里总算流露出了一丝谢予舟熟悉的亲近,他轻声道:“这里面的幻象我都看完了。”

    原来是这事。

    谢予舟提得老高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抬眼瞧见叙玉眼底的笑意,他张了张口,剩下的一半也放了下来。

    突然没由来的高兴,好像卸去了重担,整个人都松快起来了。

    他抬想去拿那个戏盒:“看完了也没关系,我还有很多呢,等回去就雕新的给你换上,你可有什么想看——”

    谢予舟的声音戛然而止。

    叙玉在他指尖快要碰到木盒的时候,心念一动,将木盒重新收入储物囊里,他的落了空,毫无防备地碰到了叙玉的掌心,暖暖的。

    尔后叙玉收拢指,便准确无误地将他的稳稳握住。

    “想看无边风月。”叙玉眼底笑意渐渐蔓延开来,他顿了一顿,缓缓地补充完下半句,“师叔经历过的。”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