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贾放实在是没想到, 对方的手段下作至此,直接把“楼铜锅涮肉”的货源给截了。
的确是如此,在这个时空里, “铜锅涮肉”最大的技术含量就是铜锅。人家把铜锅学了去,再照搬其他, 就一点儿难度也没有了。
贾赦看起来也是第一次涉足这个行业, 把握不住货源也不能全怪他。但现在这样一来, “楼”前几日聚集的人气, 竟是白白成全了“东门”, 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如果“楼”的经营策略不改变, 就再难竞争过“东门”。
水宪坐在贾放对面, 耸了耸肩,声:“令兄选的那屠宰铺,与我晚晴楼的不是一路……爱莫能助。”
水宪的晚晴楼自有其食材的渠道, 但看起来很可惜, 贾赦千挑万选的牛羊肉来源不在水宪的势力范围之内, 对方突然变卦,水宪这边也帮不上什么忙。
贾放点点头,向水宪表示感谢。
对方显然是一发现有人仿冒了贾家推出的“铜锅”,就第一时间询问了自家麾下的铜匠,确认了不是铜匠擅自泄露之后,又第一时间来通知自己。
贾放自觉又欠了对方的一个人情。
水宪却摇摇头, 蹙起眉,似乎有什么事情还没有想清楚。
“起来那‘楼’也是可惜, 开店的位置、材料、人工……无一不是上上之选。这新鲜主意也是绝对精妙的,谁能想到这新鲜肉片涮清水吃就这么好吃……”
邻桌的食客却又开始帮“楼”话。坐在他对面的同伴摇摇头,也叹息一声, 摇头道:“谁让他家对上了镇国公家的产业!”
——镇国公?
贾放脑海里立即开始自动复习有关贾赦教过他的,有关四王八公的信息:
这个时空里的四王指的是东平、西宁、南安、北静。
八公除了宁荣两家之外,还有镇国公牛清、理国公柳彪、齐国公陈翼、治国公马魁、修国公侯晓明、缮国公石原。
这四王八公都以军功显赫为晋身之阶,但在废帝复辟之后,这四王八公的军功基本上都已经到了顶,无法再进一步。因此各家才慢慢开始转文职,也有如水宪这样,不怎么在意仕途,转而从商的。
这“东门”既然是镇国公府的产业,应当就是牛清的子弟所置办的。
贾放心想:只不知道这“东门”背后的镇国公府知不知道他们山寨的“楼”是荣国府的人在张罗。如果知道还这么做……这背后的水就深得很了。
他这么想着,水宪的眉头已经恢复正常,应当是此前的疑问都已经想清楚了,此刻目光明锐,正带着询问望着贾放,似乎想知道贾放算怎么做。
贾放略一沉吟,开口道:“放心——”
他想,“楼”绝对不会输给任何竞争对手,还未来得及开口,忽听门口百姓们突然一阵喧哗,紧接着是一连串瓷器在石板地面上摔碎的声音,十分清脆。
楼内大堂所有的食客都是一惊,所有人同时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有些人甚至站了起来,朝店门口看去。
贾放转过身,目瞪口呆,忍不住喊了一声:“大哥——”
只见这“东门涮肉”的院门口来了一队短扮、雄赳赳的护院,领头的一个穿着布衣的青年,衣袖和裤腿用衣带绑缚着,手中握着一根磨得锃亮的水火棍,相貌俊美,却一脸冷笑。不是他大哥贾赦是哪个?
显然,刚才这一队人驱散了门口聚集的百姓,然后直冲进“东门”的店面。其中一个护院随手踢翻了那门口用来摆放茶具的桌子,上面的瓷器全部乒乒乓乓地掉下来,摔了个粉碎。
这竟是……直接上门来了?
只听身后水宪开口:“这一招也不算坏。心里有气,压根儿不用讲理,直接用拳头话。你大哥在扮演一个纨绔,他只是在尽一个纨绔的本分而已。”
贾放满头的黑线,心想:有纨绔自己扎着短扮出来架的吗?
不过他也明白水宪的,这种山寨的事格外常见,被“山”的往往有理也没处。倒还不如上来直接痛一顿来的爽快。
贾赦带人进门,将“东门”里正在品尝新鲜美味的食客们全给震住了。
贾赦却面色自如,大踏步进店,随手甩开一个上前阻拦的伙计,一棍子敲晕一个护院,然后拖过一张板凳,一只脚踏在板凳上,一手撑着下巴,神情懒散,望着众人:“看来大家都是好吃相啊!”
他这副山大王式的问安吓到了所有的食客,已经有人私下寻找出路,准备往后门溜。
“大爷今儿却是来告诉你们好消息的,”贾赦大声,“今日店东请客,各位已经吃下去的,都不用再付账了。”
贾赦身后一个账房模样的人蹿出来,刚刚冒出一句“谁……”就被贾赦带来的人捂住了嘴,拖下去,三拳两脚,老实了。
众食客有一大半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年轻人,难道是店东派来“请客”的?
贾赦笑着把话完:“只要你们在我数到十之前离开这家店,我就保你们平安无事,而且白吃白喝一顿。”
他话音一落,店里立刻像是马蜂被炸了窝,食客们四下里起身乱转,想要找到出路。
但这店里安排得太挤,到处都是桌椅,这一乱起来便是人仰马翻。贾赦高声数数:“一、二、三……”
他还没忘了提醒:“慢慢来啊,不着急,前门在这儿……后门,后门也可以走啊,心别去错了后厨,后厨给人堵了!”
“七、八、九……老三?”
这贾赦还没数到十,这店里就已经散得干干净净。留下水宪和贾放还在店中,贾赦一瞅,登时眉开眼笑,道:“还是我兄弟好,知道来给大哥助威掠阵!”
这时食客们已经全跑了,有些是翻窗出去的,翻出去之后还留了个心眼,猫在窗棂上看店里的情形。贾放听见刚才在自己邻桌高谈阔论的食客正趴在窗边嘀咕:“别真是‘楼’来找‘东门’的麻烦了吧?”
另一人接口道:“该!”
贾赦这时数出了“十”,望着空空荡荡的店面,哈哈大笑,道:“兄弟们,抄家伙上啊!”
他一脚踢开脚边的板凳,高高举起手中的水火棍,冲面前一张红木的八仙桌劈下,那桌面竟然被他一棍裂,从中间断开,一桌的瓷器餐具,外加上面的铜锅,尽数摔在地面,铜锅倒伏,里面的烧得通红的木炭掉落出来,顿时一片狼藉。
贾放:……哇!
他还真没想到,自家大哥竟然这么勇武,平时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突然想起贾赦上回自己如果要争,就去军中历练——果然这也是有军中历练的资本的呀!
贾赦带来的这批护院和厮都不是善茬,贾赦率先动手,其他人立即跟着动起来。他们把一张张桌子掀翻,将上面的器具都砸碎。
其中有两个厮专门负责收拾铜锅,他们比较有章法:把铜锅的盖子开,将锅里的汤先倒了,然后将里面盛炭的内胆取出来,将烧着的炭都丢进一个专门的炭盆,然后将那铜锅放在一只板凳上——
贾赦提起水火棍,冲着板凳上的铜锅怪叫一声,啪的一棍下来,那铜锅登时被成稀巴烂,扁扁的一坨。旁边贾府的厮和护院就一起喊好。
看来贾赦就是铁了心来闹的,你既然让我做不成生意,我也就让你开不成店。
*
贾赦的人在“东门”砸得快,“东门”的人来得也快。
想必是早有东门的伙计去给东家报信去了,这还没有半炷香的功夫,一个面相凶悍,身材精干的年轻人就带着一大群人赶到店里。来人见到自己的店片刻间就被砸成这个样子,登时沉了脸,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贾恩侯!”
贾赦,字恩侯。
贾赦嘻嘻一笑,将水火棍往自己肩上一扛,:“牛岚山,你好啊!”
贾放在一旁面色古怪至极——牛栏山?
水宪只道他不认得这人,便声解释:“这是镇国公的幼子,单名一个雍字,字岚山,就是山岚两个字倒过来。”
牛雍和贾赦显然认识,没准此前还结过一点梁子。
但若不是这次“东门”毫不留情地“山寨”了“楼”,贾赦也不会这么冲过来直接砸了对方的店。
“牛岚山,好久不见!我们兄弟俩应当是好久没活动过筋骨了吧?这回就来好好练练。”贾赦动了动脖子,再扭了扭手腕,然后支起了手里的那枚水火棍。
牛雍咬牙切齿地道:“好,练练就练练!”
话音刚落,贾赦的水火棍已经如影随形地了过来,牛雍猝不及防,左支右绌一阵,才腾出手从腰间拔出一对链子锤防御。
这牛雍一上来就落了下风,登时一声大吼:“还等什么?一起上!”
牛雍带来的护院早就在等这一句,登时一起冲贾赦冲了上去。贾赦身后的厮一起发了声喊,也冲上来,两队人登时交织在一处,成了个群殴的局面。
贾赦占尽上风,忽然水火棍一勾,顶住了牛雍的链子锤,:“等一等!”
他一声令下,贾赦的人就全都停手,牛雍的人虽然很晕,但也停了下来。
贾赦微笑着:“先请无关的人先离开。”
他比出手势,示意水宪和贾放先走。
水宪和贾放原本一直坐在大堂最远处的一个角落里静观其变。此刻显然是贾赦生怕贾放有什么闪失,所以提出来让两人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牛雍见到水宪,依稀觉得有些面熟。再见水宪气质脱俗,再加上不怒自威,一眼扫过来能让人生生个寒噤,牛雍知道这是个惹不起的人物,当下点点头拦住了自己的人:“让他们先走!”
谁知水宪和贾放还未走到门口,忽然贾赦的一个护院认出了贾放,本能地了个招呼:“三爷!”
牛雍眼一瞪,问贾赦:“这是你兄弟?”
贾赦了一个哈哈:“是又怎么样?”
牛雍便道:“那哪里能算是无关之人?”
这两个正主还在争论,有个牛雍的手下出了阴招,这人挑起一架还未被毁去的铜火锅,直接向贾放背心扔了过去。
贾放背后又没有长眼睛,根本不知道闪避。再这铜锅来得太快太猛,就算他看见了,也未必躲得开。
贾放只听见背后兄长贾赦一声惊呼,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大难临头。
就在此刻,贾赦及时伸出手中的水火棍,棍的尖端将铜锅锅耳上扣着的铜环一勾,那铜锅硬生生被阻住了去势。
但问题是,那铜锅里还有汤,里面还盛着炭。就算是铜锅被阻住了,里面的汤汤水水,和从烟道里飞出来的木炭一起,直接朝贾放背后飞过去。刹那之间,贾放已是在劫难逃——
贾放却全然不知,他听到自己背后一声惨叫,随即有个人好像趴在自己身后。他一扭头,顿时大惊失色。
原来是他的厮李青松一直躲在这店中不知道哪里,这时候见到贾放危急,一时忘了自己的安危,冲上来奋不顾身地挡在贾放身后,那铜锅里泼出的滚水,合着木炭,一股脑都砸到了这个厮的背上。
偏巧李青松此前为了混进来,把外头贾家厮的服色给脱了,此刻穿着单衣,登时惨不堪言。
贾放一瞅,李青松的衣服先是被扔出来的木炭燎出了一圈大洞,然后被滚水一烫,他背心上登时起了一大圈燎泡。
李青松扬起头,咬着牙忍着痛对贾放:“三爷,我……没事的,别管我!”
贾放哪里信他的鬼话,咬着牙帮青松脱去身上的单衣,一面脱一面:“你忍忍,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这伤必须马上处理,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层风险。”
这又是烧伤又是烫伤的,青松只是个孩,这个时空处理这种程度的伤问题应该不算太大,可是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你把这孩子交给我!”水宪在贾放身边蹲下,皱着眉头看着青松背上的伤,“我去带他治伤。”
他的口气很硬,不容拒绝。
贾放:这怎么行?他的人,又是忠心护主,为他而受的伤,他怎么能把人抛下,让水宪代劳。
这时贾赦也走了来,把水火棍往身边地下一扔,问贾放:“这是你的厮?”
贾放正在奇怪,贾赦怎么就不和牛雍继续对了?——他刚一动念,便听见身后牛雍发出一声惨嚎。
“真不经。”贾赦一脸落寞。
贾放面前是疼得直抽气的李青松,后头是连声惨叫的牛雍。他一时还没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身边一群贾府的护院和家丁拥上来向贾赦拍马屁:“大爷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大爷真是威武雄壮,那镇国公家的公子,怕是断了一条腿,且有他受一阵子的。”
贾放:瞧这乱的!
他把青松扶起来,四处想找一件干净的衣裳为青松遮一下伤口,谁知水宪已经把外袍脱下来,将人一裹,对贾放:“我了,这孩子交给我。”
贾放还待拒绝。水宪望着他冷笑着道:“到这时候还不明白?这件事若是想要善了,你们两位,趁现在赶紧回府,装作从没有出过门的样子,从没参与过这场祸事。拖——尽一切可能拖下去。”
贾放与贾赦对望一眼,两人都恍然大悟。贾赦冲水宪拱了拱手,道了一声多谢。贾放则一揖到底,这是求水宪帮他照料李青松。
水宪微哼了一声,贾放赶紧跟上了贾赦的脚步,带着荣府的人,匆匆离开东门市。
*
他们刚刚回到宁荣后街,就有贾赦的厮从后赶上来,叽里咕噜地了一串,贾赦便气不一处来,道:“顺天府的人来得这么快,真不是事先商量好的?”
贾放想想这事确有蹊跷:贾赦刚一去“东门”,那牛雍便来了;贾赦刚把牛雍坏,顺天府便派人追上门来了。
贾赦大手一挥:“去通知门房,能拖一阵是一阵。”
随后他将贾放一拖,道:“没法子了,跟大哥去向母亲求个情。这件事……需要母亲出面先抵挡一阵。”
贾代善目下不在府中,顺天府的人进来拿人,只有身上有诰命的史夫人一个人能拦得住。贾赦就算再不受母亲待见,这时为了保住阖府的名声,也为了保护贾放的安全,就必须得去求史夫人。
兄弟两个马上赶到荣禧堂,贾赦没等通报,直接带着贾放冲了进去,进了史夫人日常起居的耳房,贾赦双膝一软,“扑通”一跪,一脸戚容,哀声道:“母亲,救救儿子和老三吧!”
史夫人一听,马上知道眼前这两个子闯了祸,她盯着贾赦,那眼里就像是要冒出火来,一转向贾放,又马上满是笑意。
这样随着目光转移而切换情绪,来回两次之后史夫人自己也觉得要分裂了,低下头揉了揉眉心,努力压下心头的气恼,尽量春风和煦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贾赦赶紧把顺天府来人上门要拿他和老三的事了。史夫人一听便将手边的炕桌重重一拍:“这是反了天了,有这胆子上我荣国府来拿人?”
她也不问贾赦和贾放究竟犯了什么事,只管徐徐起身,对身边的仆妇:“给我换见客的大衣裳。”
“你们两个,还不赶紧回自己屋去,把外头衣裳都给换过了,待会儿叫你们的时候再出来。”史夫人望着两个“不成器”的“儿子”痛心疾首,“真是……就没有一天让我省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