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离世
尤氏最怕的便是陆念的婚事也是不得已。
尤氏十六岁嫁给杜宏盛, 出嫁前便与杜夕玉交好。她亲眼看着杜夕玉满怀欣喜地嫁入陆府,最终却落得一个母子俱损的下场。
“你表哥将京城的消息传来时,我便一直担心着。你不要怕, 有什么话尽可和舅母。”尤氏还在怕陆念有顾忌不肯真话。
陆念浅笑着摇摇头,握住尤氏的手,“舅母不要担心, 我和燕王是真心喜欢对方。陛下赐婚也是我心所愿。舅母担心的事我明白,我也明白所嫁非人的痛苦, 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的。”
陆念完, 尤氏才稍稍放心。
她听着陆念明白那种痛苦,只当陆念的是杜夕玉的事。
“既是你真心所愿,舅母就不什么了。夜色已深, 你进去歇息吧。屋子我都叫人重新扫了一番, 用具应当是齐备的,要是有什么短缺只管叫人和我。”
尤氏走时,又叮嘱一番院中的丫鬟关好门窗,莫叫夜风吹进来。
廊下的灯笼悠悠地晃着, 灯光投下一片阴影, 窗纸上映出人的影子。
陆念看着屋中的摆置,手指轻轻搭在床柱上。
尤氏屋内的摆置从未动过, 一直是杜夕玉临走前的模样。
好像这样,就能假装杜夕玉一直没有离开杜家。
“姑娘, 歇息吧。这一路劳累, 您一直没有好好安睡过。”白薇在一旁轻声劝道。
陆念轻轻应了一声,让白薇出去准备洗漱的用具。
内室安静,陆念觉得有些恍惚。
她好像能看见一个姑娘在这里吵闹生活欢笑,那些回不去的曾经才是她的母亲最欢乐的时光。
许是心里压着的事情太多, 明明身子累极,陆念却还是没怎么深睡。
清外面丫鬟的走动声一响,她便清醒过来。
白薇以为陆念要睡许久,正在外面吩咐下人准备早膳,一转头却看见陆念走出来。
“姑娘,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天色还早姑娘要不再多睡一会儿?”
白薇想劝着陆念再多睡会儿,陆念却摇了摇头,“不必让他们准备早膳了。我们去瞧瞧外祖母。”
天色刚擦亮,夜里的雾气都没散尽,一张口都能呼出热气。
荣安堂的下人正里外忙碌着,杜老夫人还没醒,她们走路都轻手轻脚的。
一个丫鬟最先瞧见陆念,她低声讶异地喊了一声,杜老夫人身边的嬷嬷闻言也赶紧出来。
“陆姑娘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老夫人还没醒嘞。”嬷嬷一边引着陆念进去,一边低声道。
“外祖母昨夜睡得可好?”陆念不答反问。
嬷嬷闻言脸上露了笑,“这么多天来,昨夜是老夫人睡得最好的一次了。姑娘要不等等,我去看看老夫人有没有醒?”
嬷嬷着要往里走,陆念轻轻拉住她的衣袖,低声道∶“外祖母难得睡得这么好,嬷嬷别吵醒她了。我进去瞧瞧可以吗?”
“也行,姑娘这边走。”
陆念跟着嬷嬷往里走,内室里依然是昏昏沉沉的一片,窗户都关的严实。陆念能听见杜老夫人轻微的呼吸声。
她坐到床边的绣墩上,静静地看着杜老夫人。嬷嬷也退下,留给陆念空间。
陆念看着杜老夫人斑白的头发,伸手掖了掖被角。
没有光线,时间似乎也过得缓慢无比。
陆念看着杜老夫人安静的睡容,想到昨夜问尤氏的话。
陵县所有的大夫都请了个遍,但结论还是一样。
杜老夫人熬不过新年。
她没到的这些日子,杜老夫人一直精神不振,话也少,常常回忆以前的事。的最多的,就是那个最的女儿——杜夕玉。
生死有命这样的话起来轻松,可真正要面对这样的离别时,却总是难受得要命。
“玉,是玉吗?”沙哑的声音响起。
陆念从自己的沉思中惊醒,杜老夫人正努力起身看向她,口中还不断地喊着“玉”。
陆念起身,扶着杜老夫人坐起来,柔声道∶“外祖母,是我,念。”
杜老夫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半晌才笑了笑,“人老了,眼睛不行了。刚刚我以为看见你母亲了。”
杜老夫人笑着,陆念却觉得有些难受。
她将床幔挂起来,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才递给杜老夫人。
“外祖母您喝些水,润润嗓子,我让她们进来服侍您起来。”
杜老夫人接过茶杯,拉住陆念的手,摇了摇头,“暂且不要喊她们了,我们祖孙俩话。”
陆念脚下一顿,看着杜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好,我陪外祖母话。”
杜老夫人见陆念坐下,又笑了笑,将茶杯中的水喝完。
“你舅母是不是已经告诉你了,我这身子怕是熬不过新年了。”杜老夫人笑着道。
陆念看着她,只觉得心里的悲伤加重。
“外祖母,一定还会有办法的,天下能人异士那么多,定有人能将外祖母治好。”陆念固执地道。
杜老夫人摇了摇头,枯瘦的双手握着陆念,轻轻拍了拍,“不要伤心。外祖母活到这个年纪也该走了。本以为是见不到你了,没想到在走之前还能看看我的外孙女,外祖母没有遗憾了。”
杜老夫人显得越轻松,陆念就越难受,她低着头不愿去看杜老夫人。
她怕自己压抑不住情绪。
“我之前听你舅母了你的情况,我知道,你们肯定都只对我了好话。你的继母有自己的孩子,你父亲又常年守在边关,这些年你的日子怎么会好过?只是外祖母没用,护不了你母亲,也护不了你。如今看你长大,外祖母也算心安了。”
杜老夫人一直很通透,她知道陆念的是假话,可她还是半真半假地去听,去问。
她知道,尤氏和陆念都是为了让她心安,让她走得没有遗憾。
“外祖母,我……”陆念抬头看向杜老夫人,眼里泪花浮现。
“什么都不用。”杜老夫人摸着陆念的脸,看着有些相似的容貌,断陆念的话。
“其实这些话不该的,但是看着你的样子,我总是能想到你母亲。她固执单纯,非要一头扎进那个大宅子中。我没拦住她,临了也没见到她最后一面,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看着你,外祖母就想,不必瞒着那些委屈。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也尽可和你舅母,你舅舅和你舅母定会帮你。杜家啊,永远守在我们念的身后。”
陆念的情绪像崩溃的河堤一样,口子已开,再也忍不住那些难受。她抬着头看着杜老夫人,眼泪像断了线一般止不住。
“外祖母,您别这样。我不想……不想让您走。我还没来得及替母亲尽孝,没来得及让您看我出嫁……”
陆念哽咽着话,哭到喘不过气来。
杜老夫人将她抱紧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尤氏怕她们伤心过度,昨夜一直不愿让气氛太悲伤。可是有些时候,哭出来远比忍着好。
杜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比谁都懂这个道理。
尤氏站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哭声,拿着帕子压住自己眼角。
直到里面哭声渐歇,尤氏才掀开帘子往里走。
下人们服侍着杜老夫人起身,陆念站在外面,用热毛巾敷了敷眼睛,才让自己脸色看起来不那么难看。
“都还没吃早饭吧,过来陪我这个老人家一起用饭。”杜老夫人笑呵呵地道,让尤氏等人一起陪她用饭。
刚用过早饭,大夫便进了府。
杜宏盛这些日子还是会请些没有请过的大夫进府为杜老夫人看病,虽然都知道不可能,但总是不愿放弃。
这次来得是一个两鬓都有些斑白的老大夫,他走进来时一眼注意到坐在杜老夫人身边的陆念。
陆念见大夫进来便赶忙让开位置。
那老大夫瞧了陆念好几眼,才收回目光替杜老夫人看病。
杜老夫人终究是病着的,精神并不怎么好。陆念在里面陪着她,直到她睡下才出来。
尤氏一直在外面等着,见她出来,叹气地摇了摇头。
陆念立时明白尤氏的意思。
那个大夫的结论还是一样的。
早就知道的事,虽然会失望,但不会像之前那般难受。
陆念才发现,哭过一场后,她已经渐渐开始接受这件事。
杜老夫人终将离开,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好好陪着杜老夫人。
接下来几日,陆念几乎整日陪在杜老夫人身边,杜老夫人有意让她出去走走,却也明白她的心思。
到了这种时候,杜老夫人什么时候会走,都是不定的事。
天气越来越冷,荣安堂的炭火也烧得越来越旺。
陆念刚进去,就听见嬷嬷的劝告声。
“老夫人,现在外面真的太冷了,您身子又受不得寒,真的不能出去。”
“我哪有你们的那么脆弱,再,现在不看,怕是以后都没机会了。”
杜老夫人话一出,屋里便安静得过分,连嬷嬷都不知道怎么劝。
“怎么了?外祖母想去看什么?”
嬷嬷一见陆念过来,就像是看见救星一般,“姑娘赶紧劝劝老夫人,老夫人非要去看院中的腊梅。可现在天气这样冷,昨夜还落了雪,外面冷得厉害,老夫人的身子哪里受的住。”
嬷嬷话不做假,陆念一路走过来,都是将斗篷拢得紧紧的。
不过昨夜落雪,今日的景色确实好看。
“嬷嬷的没错,外面天气太寒,外祖母要不改日再去?”陆念跟着劝道。
杜老夫人却摇了摇头,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雪景,“就今日吧,我想今日看。”
杜老夫人自从病了之后很少站着,大多时候都坐着或躺在床上。陆念这几日瞧着杜老夫人也都是不太精神的样子。
可今日,杜老夫人不仅没叫人扶着,脸色也算不得差。
看起来,就不像是一个生病的人。
陆念心中有隐隐不安的感觉,她看着杜老夫人执意要出去的样子,忽的改了注意。
“嬷嬷,院子里可有凉亭?”陆念问道。
“有一个,姑娘要做什么?”嬷嬷不解陆念的意思。
“嬷嬷让人把凉亭用厚实的帷幔封起来,只留一面可以看到腊梅。再在亭子里烧一个火炉,把桌椅都铺得厚实点,尽量周全些。等你们准备好,我陪外祖母过去。”
陆念这般,便是要同意杜老夫人看腊梅的想法。
嬷嬷听得一愣,也明白不可能改变杜老夫人的想法,只得赶紧吩咐人去准备。
陆念走到杜老夫人身边,搀着杜老夫人,一同看向外面的雪景,“雪中腊梅,景色定是很好。”
杜老夫人闻言笑了笑,不知想到什么,“我知道。”
下人们准备得很快,陆念给杜老夫人围上厚实的斗篷,搀着杜老夫人一路往后院的凉亭去。
凉亭四周都已挂上帷幔,其中一面留着口,可看到外面的景色。
凉亭里放着一套桌椅,一张贵妃榻,榻上铺着厚实的垫子。陆念扶着杜老夫人坐下,转身去外面折了几枝梅花回来。
杜老夫人要看腊梅,但院中也种着别的梅花。一棵粗壮的腊梅树在所有梅树的正中央,热烈地绽放着。
清香顺着寒风飘进凉亭里,陆念将腊梅剪枝插放在瓶中。
“外祖母,你瞧瞧我插得好不好?”
陆念折得这几枝梅花都已盛放,清香入鼻。
杜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好,插得好看。不过啊,还是这雪景梅花更好看。”
陆念陪坐在杜老夫人身边,和她一同看向庭院中的景色。
阳光洒下,压在腊梅上的白雪渐渐化去。远远看去,腊梅仿佛闪着金色的光线。有梅花落下,又随风扬起,如同春日的蝴蝶一般,绕树飞舞。
“这棵腊梅树,还是当年你外祖父种下的。每年花开落雪后,我都要来看一看。看看这花盛开的样子,似乎他就没离开过。”
“都人老了,记性就变差了。可以前的那些的记忆好像变得更鲜明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母亲在这树下起舞的样子。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腊梅树变得高大,树下起舞的姑娘却不见了。
陆念终于明白杜老夫人为什么要固执地来看腊梅。
“外祖母,我跳给你看好不好?”陆念笑着问道。
杜老夫人一怔,良久才点点头,“好。”
腊梅树下,裙角飞扬,粉色的人影伴着落梅起舞。
杜老夫人仿佛听见有人在问,“娘亲,我跳得好不好看?”
耳边有人在朗声作答,“我女儿跳的最好看,谁敢不好看?”
眼前场景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树下的人影渐渐看不清。
杜老夫人露笑,缓缓闭上眼睛。
“老夫人,老夫人?”
寒风卷起落地的梅花,陆念跳完最后的动作,听见嬷嬷在亭子中悲痛地哭着。
陆念双眼湿润,她整理好自己的衣衫,缓步上前,跪在杜老夫人面前。
“孙女送外祖母,外祖母一路,走好。”
雪化,梅开。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
七日停灵,陆念陪着杜老夫人走过最后一程。
她看着杜老夫人下葬,在坟前为杜老夫人点燃最后一柱香。
回到杜府,陆念在惊呼声中晕了过去。
一日一夜,陆念才彻底醒过来。
屋子里闷沉一片,没有什么光线透进来。
陆念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晕倒。她的身子到了极限,自然会受不住。
“白薇。”
“姑娘,你醒了?”白薇闻声进来,惊喜地看着陆念。
“姑娘可吓坏我了,幸亏大夫姑娘只是悲伤加疲累过度。姑娘要不要喝水?”
陆念点点头,白薇赶紧倒了杯水过来。
陆念喝完茶水,觉得嗓子舒适些,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姑娘中途醒过来几次,不记得了吗?”
陆念摇了摇头,揉了揉额角,缓解长久睡眠带来的眩晕感,“大概只是迷糊中醒来,我没有什么大碍,你也别太担心。去让他们准备些吃的,我也该起来了。”
这一日一夜睡过来,先前几场雪早已化的干净,只是还有些冷得厉害。
陆念吃完东西,才觉得精神好些。
尤氏那边也听陆念醒来,派人来看了一番,自己却没有亲自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尤氏派来的人尤氏忙着过不来,陆念却觉得不对劲。
白薇闻言,只得答道∶“杜家二爷似乎因为分家的事在吵闹。”
一句话便解释了目前杜家的情况。
陆念轻轻叹口气,知道这件事她插手不得。
“让人多看着点前面的情况,看大舅舅什么时候有空,我要去见他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