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收网
窗外响起清脆的鸟鸣声, 叶妙安缓缓睁开眼。李准正坐在桌前,换了一身淡色家常衣服, 正专注地绑腿。
叶妙安看他的利落扮,问道:“要出去?”
着,自己也欠起身来,只不过刚一动作,就觉得酸痛难捱,只能悻悻地又躺了回去。
李准想起昨夜,城墙一般的厚的脸皮也微微红了起来。他走过来,轻吻她的额头,道:“我去见师父。”想起昨晚两人的对话,续又道:“真的不能带你一起。”
“为何?”
“师父他……”李准犹豫道,“我摸不准。”
叶妙安奇道:“我以为你天生就善揣测人心,还有你看不透的人么?”
李准笑道:“你也太高看我了。哪有什么天生,不过是生活所迫。在宫里,不会看人颜色的, 活不下来。吃的苦头多了, 傻子也会了。再者……”
他声音轻了下来:“师父于我, 亦师, 亦兄, 亦父。大荒时他救了我, 拿命去还也是不够的。对这样的恩人,如何能妄自揣摩?”
叶妙安若有所思:“我若没猜错,是他送你进宫的?”
李准语塞,想了半天才:“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
“更何况不过是做个太监。”叶妙安语气中有些讽刺。
“师父他心善, 专门用药,给我留了子孙根。”李准表情丰富起来,“夫人不是才试过么?”着,爪子就伸了过来。
叶妙安“啪”的一声拍掉,无情的把话题扯回来:“入狱、游街也是他安排的?”
“但我都平安而归了。”李准避重就轻,有意开脱。
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叶妙安只好点头,不便多:“你能这么想,便也罢了。”
李准轻叹一声:“你是担忧我,我懂,只是我有恩要还。过了这一遭,我便带你去见师父,求他放我一条生路。师父想必不会不允。如此,好么?”
叶妙安想好,但这字在喉咙里滚了两遍,最后吐出来的是:“你多加心。”
***
数日后。
晋王的人马,是午时到北京城外的。他没急着进城,第一站反倒停在城郊大营。军旗高耸,随风飘扬。随行士兵百余人,悉数驻扎于此。
吴和勇颤颤巍巍地疾跑两步,方才追上晋王脚步。
晋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感慨京城果然帝王气象,日头都毒辣许多。好在不多时,接应的人便来了。
来者是个白面太监,晋王得了皇后的信,等对方跪地行礼,方才倨傲颔首:“刘掌印,带本王去校场。”
接应的正是刘宝成。他是最会伺候人的,媚笑着对晋王:“不急这一时,王爷您舟车劳顿,我备了些清粥菜,不如先去帐中憩片刻,如何?”
随从听闻脸上都露出喜色。这一路昼夜兼程,到此处已是疲惫不堪。晋王见状,只得依了刘宝成。
一众人去了帐中,进去之后才发现,刘宝成这一句“清粥菜”属实谦虚。
当中一条长案,玉碗金碟,层层堆满了宫中才能吃到的珍馐。几个绝色美人持酒壶而立,笑语嫣然。
一轮笙歌燕舞下来,随行的兴高采烈,晋王脸色却沉了下来。
刘宝成赔笑道:“的斗胆敬王爷一杯。”
晋王拿起斟满的酒杯,手伸了过来,刘宝成连忙凑过去迎。
只听“哗”的一声,那杯酒,竟然直直泼到了刘宝成脸上!
琵琶声骤停,舞女愕然,旋转的脚步顿住。
晋王把杯子猛地往地上一砸,摔得粉碎,怒道:“你是什么狗东西,也配敬本王?”
“的……的知错,还请王爷宽恕则个。”刘宝成颤声。
晋王站起,一掀台子,满桌东西翻在地上,叮当作响,一片狼藉:“都不许吃了!走,去验兵。”
刘宝成吓得跪地,瑟瑟发抖,心里有些后怕:敢情这位和宪宗不是一个脾气。
***
酷暑弯了枝条,校场之上,却是热火朝天。
只听轰隆一片巨响,硝烟四起,弹火频发。一轮射击结束之后,浓烟未落,铁甲步兵奇行而上,后排火器重装完毕,速度之快,令人愕然。
刘宝成站在高台上,心思没在演习中,全在晋王身上。见他面色初霁,连忙递上茶水。
他原以为晋王还得暴脾气几句,没想到对方露出赞赏之色,指着台下操练的士兵,问道:“这兵可是你训的?”
训兵的李准人在诏狱,就等着秋后问斩了。刘宝成虽有些心虚,但还是媚声:“的不才,还望王爷指点一二。”
晋王却道:“训得好。”完,抬步下了高台。
左右立刻吩咐士兵熄火,免得伤到这位金贵的爷。
刘宝成正松了一口气,晋王突然抬手,指着一个个子军士手里的兵器,问道:“这件倒是制式新颖,是什么门道?”
刘宝成一看,是件直楞楞的铁管,比其他人手里拿的更短粗些,口膛大。他本来就对火器一窍不通,支吾起来:“是……是……”
“碗火统。”好在军士自己开了口,替刘宝成解围。
“对,对。”刘宝成赶紧接到,“王爷您看,这火器形状像不像一只碗?”
晋王疑惑道:“做成碗作甚?”
刘宝成还没接上话来,晋王倒像是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此一来,便能塞进更多火|药,拉长了填药间隔,属实聪明。”
刘宝成用袖子擦了擦冷汗,拼命点头。晋王表情淡漠,转身离去,走之前来了一句:“你跟我走。”
两人重新回到帐中,下人已经手脚机灵的收拾了满地狼藉,只是酒洒在地上不好擦,走起来鞋底粘黏。
“吧,那人在哪?”晋王淡声道。
刘宝成心下一凛,自知骗不过他,可又不想出实话,只能答道:“已死了。”
李准还没死,但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这么倒还让晋王忌惮自己几分,不敢卸磨杀驴。
刘宝成心里算盘的飞快,没想到晋王似乎对李准已死的消息十分满意:“也罢,这样的人留着反倒是祸害。”
他想了想,又问道:“此军已尽在你掌握?”
刘宝成忙不迭点头,他这几日没闲着,把领头的全部换过。实在换不了的,想来在威逼利诱之下也不敢造次了。
晋王思索了片刻,放弃了安插士卒的想法。此次为了速速来京,带来的多是轻便骑兵。
“很好,我明日入宫,你听命行事,可懂?”晋王脸色一板,现出凶恶颜色,“若有半分差池,提头来见。”
刘宝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连忙应声。
晋王交代完了,便和刘宝成无话可,挥手命他下去。
临走门帘前,刘宝成突然转身问道:“王爷明日可要带些兵马入城?”
晋王怒极反笑:“怎的,怕我信不过皇后娘娘?”
刘宝成慌忙道:“岂敢,岂敢。”
“既然不敢,还不快滚。”
眼见着刘宝成出去了,晋王挥散了身边人,一个人马溜达往北骑。不多时,就到了无定河边。
河水汹涌奔腾,宛若脱缰猛兽。
而河对面,就是巍巍北京城了。
***
李准再见到师父时,心里有些许的别扭。
早上叶妙安还问,为何身边多了不少守卫,里里外外将院围的水泄不通——那是李准不出口的担忧。
院里难得热闹,一众江湖人士聚在厅堂,等候分命。李准细细看去,少了三两个眼熟的身影。
有这疑惑的不止是他,歪脸猛汉粗声叫道:“怎的武弟、鲁兄都不在这边?”
师父一身白衣,面上带笑,容光焕发:“他们自有要任,不在近旁。”
完他端起桌上的酒杯,扬声道:“成败在此一举,我先干为敬,诸位自便。”
众人簇拥到台前,杯子数刚好合上人头。
李准端起一杯,往杯中探去,触指滑腻粘稠,一股刺鼻腥味,液体暗红,是生鸡血。
“事成之后,诸位定能加官进爵,尽享无尽荣华富贵。谁人再敢笑我们草莽流寇?”师父完,一仰头,把杯中物饮尽。
众人叫好,全都喝了下去。一番歃血为盟过后,挨个领命而去,走得干干净净。
李准留在最后,他刚要提步告辞,师父却出声叫住了他。
“你那药,是不是停了?”师父言语之中,言之凿凿。
李准一愣,不敢撒谎,迟疑了片刻,点了头。
师父了然地笑了:“我先前急躁了些,属实不该。其实当初没送你去净身房,怕的就是你长大了埋怨我。”
李准面上现出感激的神色。
师父走到棋桌旁,捻起一子:“对你,我是最上心的。当初遇见你时,你饿的肋骨条都凸出来,还要和那妇人做一团,不让她吃怀里的死婴。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不一般,有大善相。”
李准轻声:“我不记得了。”
师父有些玩味道:“我还记得你当时,“没了全尸,投胎都投不了人道。哪有父母这般狠心,让亲生骨肉转世成畜生?“”
李准沉默不语。
师父轻声:“我早该悟到,你没有爹娘,心里有憾,总想着有个家。执念成魔,这是人之常情。我若是不允,反倒不通人情了。事成之后,我来想些法子,让你不用回宫。你带着带着新妇出去过,偶尔来看看我就好。”
“师父……”李准没想到自己还没请求,对方竟主动提了。他不由得有些感动,到:“是我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您在我身上花的苦心,我就是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
男人听了,笑道:“来,再下一盘棋。不要因为旁枝末节,伤了你我师徒情谊,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