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家村大概地处南方,草木丰茂,秋收都快结束,怎么算也该过夏了,可是附近的山林却仍是郁郁葱葱、野草丛生,看着总让人怀疑会突然从哪滑出一条蛇。
好在这几天漫山遍野采药,不仅熟悉了记忆里的路,也有机会配一些简单的驱虫蛇的药。
郗瑶趁着月色不敢停歇,一气儿翻了一座山,直到次日正午过,觉得疲惫不堪,腿都迈不开了,方才放慢脚步,捡了些野果,找水源处休息片刻。
“哗啦”她拨开水面,先合掌舀水喝了几口,缓解了嗓子的干涩,才洗了果子,连吃了三四个方觉得有些缓过神。
不停下来还觉得能再走一段,这一蹲下觉得腿脚麻木,身心俱疲。
唉!她长叹一口气,一屁股跌坐在溪边,扬水洗脸醒神,拍拍脸朝水面看去,这一看忍不住感叹,原身果然是个美人坯子!
姑娘身量尚,可巴掌大的脸上,柳叶眉、樱桃口,尤其是她身体瘦弱,脸愈发,一双眼睛衬得大而亮,像枝头初开的茉莉,嫩生生惹人怜爱。
只不过再惹人怜爱,也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余岁的丫头,所谓县丞公子,据已经加过冠。
一个县城二把手家的公子,大也是个官二代,在这县城里要什么女人没有,偏要纳原身做妾,真不是个变态?
她赶紧拨下头发,将脸脖子抹黑才继续赶路。
太阳西落的时候,郗瑶已经顺着路朝北又翻过半座山。待到明日过了前面,离李家村更远了,也能稍稍放下心。
天色黑下来之前,她总算找到一合适的山洞。
隐在半山腰背风处,洞口瞧着也不深,但是角度问题便于藏匿,捡些石头树枝遮挡住洞口,再烧些草药撒在洞口,便能安心歇歇。
郗瑶走进两步,鼻尖微动。
不对!
分明能嗅到一丝血腥味,她猛地转身朝洞口奔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一眨眼便被人制住,摁在洞口不到两拳的地方。
郗瑶暗道倒霉,后脑勺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脑震荡怕是好不了了。
半隐在暗处的人似乎是在量,并未吭声,借着洞口的余光,只能瞧见是摁住她的手修长。
许是离得近了,血腥味更浓郁了,郗瑶被掐着脖子哼哼两声,右手悄悄捏着药包。
那边传来一声疑惑,“……四娘?”
郗瑶却没听见,她屏气凝神,没等对方话音落手便一扬,药粉迎面撒去,谁料对方反应更快,一手捂鼻,一手挟着郗瑶后退背过身。
郗瑶被拖得脚步踉跄,暗恼时间太短,没能多备点防身的药,以至于才出虎穴又进龙潭。
她正提心吊胆要如何从这位不太好糊弄的仁兄手里逃走,就见这人咳嗽两声,松开了手。
“撒的什么药?光知道你会治伤,没想到还会这些……”
这是……认识?
郗瑶捂着脖子,试探地看过去。
原来竟只是个少年!
十五六岁的样子,眉目疏朗,长相俊俏,只是眼神黑幽幽的,瞧着有些阴沉。
脸色也不大好,身上不可知,可腿上却有明显的伤口,仅用布条绑着,不像上过药的样子。
许是目光停留得久了些,他动了动腿。
郗瑶翻了翻记忆,犹疑道,“顾……霄哥?”
顾霄点点头,郗瑶才舒了一口气。
顾霄虽不姓李,可确实也是李家村的人。
他家与李家皆是后来才搬来的。
李家能在村里站稳脚跟,全赖他家大儿子李武,也就是原身的爹,这子生得勇武高大,为人十分讲义气。
前些年南边北边成狗脑袋,家家户户不好过,他带着村里好些伙子出门谋生,不少人得过他的好,以至于李家老太太张氏再怎么泼辣无赖,不是大事,村里人也多有忍耐。
顾家能顺利融入,一方面在于他爹顾郎君是个好猎手,另一方面便是他娘据识字。
村里人对于识字的人总有些敬仰,哪怕这人只是个女人。
从顾娘子给儿女起的名字来看,确实是有文化的,女儿单名一个珂字,儿子便是顾霄。
相比李家女孩们就按着排行三娘四娘叫,或是村里桃花杏儿的名字,这两个名字显然是与众不同。
顾家原是个父慈母贤的模范家庭,四娘时候还偷偷想过如果她爹还在的话,他们家会不会也这样美满和乐。
大概不幸的人总是比较多。李武出了意外,顾家也生生被病痛拖垮了。
李四娘再从顾家路过时,顾家只剩下两姐弟相依为命。后来忙着干活忙着采药还要忙着护着王氏,不知道什么时候顾家就剩顾霄一个了。
人人都他姐姐攀上富贵了,顾霄一向独来独往,后来更不大见踪影了。
只偶尔在山上遇见,他帮过她,她给他治过伤,不曾多什么话,可起码还是认识的。
顾霄看着瘫在地上的四娘,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天色已晚,怎么跑这边了?”
这地方离李家村颇远,不是她常采药的地方,更何况这姑娘进山洞明显是有意留宿的样子。
顾霄狐疑地看着她,视线落在地上散落的包裹上,忽然明了,“你要离开?”
郗瑶生怕他阻扰给自己送回去,忙伸手拽过包裹,头一低哭道,“我不想离开......可......可我奶要卖了我呜呜......”
郗瑶语气可怜,却逻辑清晰,三两句清被逼逃走的事,她低着头,没看见顾霄听到“县丞公子”时眼神一厉。
“别哭了......”顾霄两辈子都不是个会安慰人的。
上辈子在军营里待了十几年,这辈子睁眼到现在,除了手刃仇人就是疲于逃命,听这呜呜哭声,不禁有些无奈。
他看着啜泣的姑娘正欲话,忽然瞥向洞口,面色一肃,“有人来了!”
郗瑶猛地抬头,顾霄这才发现她脸上半点泪水都没有。
前一秒还可怜巴巴,这会已经迅速蹦到洞口张望,上辈子怎么没发现这姑娘还会骗人呢?
不远处一条火把汇聚的长龙,行至近处三两分开,夹杂着几声呼喊。
李家人找过来了?
郗瑶惊慌失措,以至于忽略了李家不过普通农家,就算求助村里人,找人的队伍也不会凑这么多人,她拔腿就要逃,却被顾霄一把拉住。
“顾霄哥,哥!我真得逃了,我没骗你!他们抓到我我真的会被送去县丞家,我会死的......哥?”
“跟我来!”
顾霄眼一瞧,便知这决不会只是李家人的闹,八成是那个畜生的姐夫派了衙役出来。姑娘这么没头没脑窜出去就是撞他们手上。
他以指示意,“嘘!”,将人往背上一丢,出了山洞。
郗瑶会意,抿着嘴不敢出声,就见顾霄悄无声息到了悬崖口,二话不跳了下去。
“啊!”郗瑶心中大惊,生怕自己叫出声,索性眼睛一闭,抱紧顾霄不敢乱动。
“好了,没事了。”片刻后,顾霄淡定的声音传来。
郗瑶这才慢慢睁开眼。
原来这崖下竟然凹进去一块石台,不足两个平方,藏身却是可以的。崖壁边上的一棵树枝干刚好从石台边往上长,顾霄才能拖着伤腿带着个人躲过来。
大概是碰到腿了,原先只是微微渗血的伤口,这会已经将布条浸湿。
郗瑶赶紧将从李家顺手带出来的包裹解开,手撕牙咬,好歹是扯成布条了,条件有限,连药都没得上,只能这么生生给绑上。
腿上的伤口不浅,像是利器所致,硬生生被削去一块肉。
没有麻药也没有消毒,郗瑶抖着手换上布条,心下不由感叹这苦逼的古代,十五六岁在现代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学生,最大的烦恼大概是作业又多了,可他伤成这样,却连个药也没有。
顾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看着她给自己处理伤口,自己没觉得疼,这姑娘却愁得脸皱成一团,大概是伤口吓着了,毕竟还。
山上寻找的人迟迟没有离开,他们两人窝在石台上,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有一阵子,头顶上有人拿着火把挥来挥去,火把燃烧的灰烬似乎就落在她脚面。
郗瑶捂着嘴,身子贴着石壁,神情慌乱。
顾霄却面不改色,只竖着耳朵听上面的动静。
渐渐天泛起鱼肚白,提心吊胆一宿,山里只余鸟雀声。
郗瑶动动身子,只觉得又僵又冷,尤其清的露水,不仅沾湿了衣襟,连眼睛微微一闭都觉得凉飕飕。
“哥......他们好像走了,我们应该能上去了吧......哥?”
她扭头一看,就见顾霄眉头紧锁,神志不清地靠在石壁上,伸手一摸,额头发烫。
糟了,八成是伤口引起发热了!
郗瑶所剩无几的药连个能吃的都凑不出来,她试探地看看崖下,不算万丈深渊,可这陡峭的地势,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又看了顾霄一眼,咬咬牙顺着边上的树干慢慢往上爬。
顾霄是被一阵食物的香气唤醒的。
他眨眨眼,迷茫了半晌,才想起现在还是建元十二年的秋天。
他不在牢里受刑,也不在边疆杀敌,永宁县最后留给他的回忆并不好,可是这片天空还像幼时一样清澈。
他慢慢转身,朝身边看去,就见不远处燃着一堆火,食物的香气就是从那传来的。
他又看向身上,腿似乎重新包扎过,身下垫着身上盖着堆干草,自己身上还被塞了几个烧热的土块。
趴着他身上姑娘睡得正熟,顾霄的眼神有些奇怪,上辈子姑娘有逃跑这一出吗?
不过按着时间算,如果他没走这条路,许是被抓回去了,想到后来的听闻,不免有些怜惜。
又冷又饿,郗瑶悠悠转醒,看顾霄睁着眼睛,“你醒了!”
她了个哈欠,转身从火堆里扒出两块山药块,“快吃,你现在是伤患,多吃点才有抵抗力。”着竟又扒拉出一个鸭蛋递过去。
顾霄盯着手里的东西,将鸭蛋递过去,“你吃吧!”
自己晕过去,找这些东西还得照顾自己,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力气。
顾霄看着双手磨破的郗瑶,态度坚决将鸭蛋推了过去。
郗瑶也没敢跑远,所以还真没找到多少吃的,她自己吃了块山药和野果,这会看着鸭蛋,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鸭蛋有什么好吃的?她可是吃过油爆大虾、红烧牛肉、鸡炖蘑菇的的人,怎么好意思抢人家一伤患的食物。
郗瑶做好心理建设,强硬地把鸭蛋塞他嘴边。
“快吃吧!我都吃过了,也没什么好吃的。吃完吃药,别看卖相不好,可我这药肯定有效,你别不当回事,再不治你的腿可就瘸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