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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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郗瑶转头看去,就见裴姝媛微微笑了笑,“我也才从京里来,倒是知道几分。”

    “还请裴姐告知!”

    “圣上着校卫查探此事,后又命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协同调查,因牵扯人数众多,校卫指挥使燕大人坚持由校卫主审……”此中博弈自不可,但最后,“郗大人成了主审官员。”

    郗瑶攥紧了手心,难怪阿爹要将她送出城。

    “我来之前,听已有百余户牵扯其中,涉及千人有余,西市的行刑场……”裴姝媛想到那冲天的血腥味,暗红色已被鲜血浸透了的刑架,不由闭了闭眼。

    屋内一时静默,好一会儿才响起一道声音。

    “上千人……都被……杀了?”

    裴姝媛摇摇头,“主犯受死,其余人等或是发配边疆或是流落内宫坊司……”

    无论是哪条路,总是从天到地。从前高高在上的公子贵女,一转眼却为奴为婢,如何不让人唏嘘呢。

    徐宝珠脸色发白,嗫嚅道,“其实像那些公子贵女,不过是被牵连,根本没有参与,何至于如此……严苛?”

    她完似乎才想起主审官员是郗瑶阿爹,犹豫地看她一眼。

    郗瑶直视她道,“此事难道不该从严判罚?若真起来,稚子确实无辜,可该为他们负责的难道不是族中长辈?长辈参与时抱着侥幸成事的心思,难不成还事发后,还妄想圣上仁心吗?”

    郗瑶得义正言辞,手上捧的茶盏却有些摇晃,她恍若无事地将茶盏放在桌上。

    裴姝媛看了一眼桌面洒的几滴茶水,正色道,“大人们既如此判,必有道理。若严苛,那些人既然敢做了,东窗事发又怎么能怪律法严苛呢?太子本就不同他人,句大不敬的,若此次真成了事,国本动摇、社稷动乱,日后牵扯的又何止上千人。”

    “我也没……”徐宝珠呐呐道,不再吱声。

    裴姝媛起身,笑着拉过她,“你呀!”又扭头朝郗瑶道,“听郡主午食在山上没怎么吃,徐姐不是带了不少吃食点心,不若取了来,正好我也蹭个口福。”

    郗瑶知道她是有意和,其实自己也没生徐宝珠的气,只是受害者是她舅舅,主审的是她爹,便是再怎么公正,也难免站在了自家人的角度。

    她点点头,主动道,“厨下也熬了汤,天寒地冻,你们陪我吃点吧!”

    徐宝珠方才露出几分笑容。

    这姑娘真不愧是家中娇养长大的,虽性子急,却心思简单,一顿饭吃了便又揪着郗瑶袖子,要带她一起上山。

    “行!不过你叫着要猎,不会连箭都不会射吧?”

    “哼,别瞧人,我虽不会徐家棍,可弓还是会拉的!”

    裴姝媛“噗嗤”一笑,还记着郡主她不会使徐家棍这事呢!

    这会徐宝珠倒没瞎,她的弓箭确实不错。没两日,在她的催促下,一行人又上了山,连带着裴姝媛也没忍住。

    她和郗瑶水平差不多,两人只能看看景,顺带着给徐宝珠瞎指挥两句。

    “宝珠,没想到你的弓箭竟然还真不错啊!”

    徐宝珠神情得意,“这可是我阿爹亲手教的!”

    “如果是徐大将军亲自教的,那就难怪了!”郗瑶撞撞裴姝媛肩膀,“是吧?”

    裴姝媛捂着嘴笑笑,“是是是。”

    徐宝珠不乐意了,她射了一箭,转身解释,“我爹可了,在他的弟子中,数我弓箭天赋最高!”

    “哦~是吗?”郗瑶表示徐大将军那个宠女儿的老爹出这种瞎话来哄女儿,完全不觉得惊讶。

    她看徐宝珠又要炸毛了,哄了两句,想起一事,问她,“大将军现在还收弟子吗?”

    “偶尔吧,我爹他脾气暴,不合心意的弟子教起来伤神又气人,索性不乐意的都不愿收。”

    “这样啊,”郗瑶拿了几支箭,殷勤地递过去,“我一个哥哥,悟性高心性好,人又聪明,绝对是好徒弟的人选……”

    徐宝珠会意,清了清嗓子,“我爹可不随便收人。”

    “我家顾霄哥也不是随便的人啊,良才美玉,这匹千里马正缺大将军这个伯乐呐!”

    徐宝珠还没听过郗瑶这丫头这么甜的声音,见她殷勤备至,只当是为了郗家哪个远方亲戚,便应了,“我只管和我爹,同不同意可不管啊!”

    “行行行,多谢宝珠姐姐!”

    徐宝珠故作矜持,“免礼免礼!”心道,这家伙要是一直这么乖巧就好了,哪知道不过半时辰她又和裴姝媛使坏了。

    “哎呀!你俩别乱指手画脚了!”又一次射空后,徐宝珠气得剁脚。

    郗瑶与裴姝媛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看着徐宝珠一转身朝深处跑去,忙叫道,“你可心点,别跑远了!”

    徐宝珠不耐烦地回了句“知道了”,人却跑远了,一行人赶紧追上去。

    “呀!”

    徐宝珠的声音!郗瑶脸色微变,加快步子, “怎么了?”

    那边半晌传来徐宝珠的声音,语气奇怪,“……你们快过来!”

    众人转过去,就见她半趴在雪上,面前一个破旧的襁褓,分明是个婴孩!

    徐宝珠手指试探着伸过去,没什么动静,她猛地回头,神情焦急,“这……这孩子不会死了吧?”

    郗瑶三两步凑过去,婴孩似乎刚出生没多久,虽裹着襁褓,可身子冰凉,脸蛋青紫,她弯腰凑近,好一会才感觉到隐约的气息。

    郗瑶忙脱了斗篷盖上,又伸手抱过去,忘了如今这副身体还,斗篷又重,脚下踉跄,差点没摔了。

    “郡主郡主,交给奴婢吧!”海棠忙接过来,看着郡主只着袄裙,不免皱了眉头。

    裴姝媛招招手,“阿瑶且过来,我的斗篷大,咱们俩一处挡挡风。”

    郗瑶依言过去,因着这个孩子的意外,一行人早早收拾东西下山。

    索性这孩子命大,熬了一宿竟被救回来了,正院的丫鬟们心照顾着,不过三两日,也能喝了米汤羊奶。

    “这孩子也算是福大命大!”海棠抱着她感慨了句。

    逢春好奇地看着娃娃不足她指头长的手,“确实是有福气,若是咱们那天没上山,不定就被什么东西叼了去。不过她爹娘也真是狠心,就这样扔在了山上,冰天雪地,即便从野物口中逃过一命,冻也冻死了!”

    “唉!世间无奈的事何止一桩,听嬷嬷们也就是这两年好些,以前扔孩子的多了去,尤其是女婴,贫苦人家连男孩都养不起,哪还会留下女婴呢?”

    现代时郗瑶便听室友过,她们家那边有一家为了生儿子,将女儿送人。此外也偶有听闻一些重男轻女的事,只是不像这样,自家的孩子,竟然直接丢在山上,由她自生自灭。

    问过几遍,这孩子倒不是庄子上的,虎子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必然是山那边丢的!”

    “以前……也有过?”郗瑶皱了眉。

    “有过几回了。听我娘山那边租子高,家中孩子多养不起,又或者是不想要女孩,许多刚生下来的女婴便被扔了溺了……”

    郗瑶突然想到李家村。

    李家的生活其实在村中不算差,可家中的女孩也是被“赔钱货赔钱货”地叫着,只大宝一个男孩,那才是张氏等人的心头肉,连李四娘的养母王氏都巴巴地拿着女儿偷偷塞的东西去补贴他。

    虎子觑着郡主脸色不对,想了想又道,“其实我爹自大燕始,已经好多了,从前还有吃孩的,这两年附近的女孩也多起来了……”

    到底,不外乎两点,社会基础差和女性势弱。

    从前者看,若是国富民强,百姓生活富足,有能力养活孩子,即便几千年传宗接代的心理仍在,可女孩也终究是亲生骨肉,若有一口饭吃,大多数百姓也不至于扔了女儿喂狼。

    至于后者,便是如今社会的无奈了。相比于儿子能传承家族、为官行商,女儿家大多不过到了年纪嫁出去,疼女儿的兴许还得赔上一副嫁妆。于大多数人来,可不是赔钱货吗?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如果女孩也能做工也能挣钱,甚至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百姓们意识到养女儿也能得到回报,是不是对女孩便会重视一点?

    好比当年的杨贵妃,一朝得宠,不也令天下父母不重生男重生女?

    郗瑶收回思绪,朝虎子笑笑,“好了,我知道了,这次多亏了你听,厨下做了好吃的,让夏芷带你去。”

    虎子喜滋滋地跟着夏芷下去。

    徐宝珠逗着孩,看郗瑶神色还是不大开心,疑惑道,“这婴孩不是救回来了吗?如果真找不着她爹娘,你带回郗府养着便是,还愁什么?”

    “这个是救回来了,可天下不知还有多少没得救啊!”

    徐宝珠有些迷糊,裴姝媛淡淡道,“救了一个是一个,救了一个便少一个。”

    郗瑶眉眼一弯,心中有些东西清晰了。

    腊月二十三,年关将至,郗父总算派人来接她了,郗瑶神采奕奕,站在廊下,看着海棠指挥人收拾东西,还不忘让他们将才的野物、新鲜的蔬菜都装车。

    “可别落下了,那些蔬菜难得,还得送进宫给阿祖尝尝呢!”

    徐宝珠早几日便被徐家人接走了,是看在她这些时日用心招待的份上,且回家和她阿爹好话。

    郗瑶满脸笑,只道,若是她能服徐将军收下顾霄哥,下回别好好招待了,便是沏茶倒水也只管吩咐。

    时隔两个月,终于再次回到京城,内城的路还和上回一样宽,两边的店铺依旧安静典雅,京城仿佛她第一回 来时的样子,一切都没有变,可有些东西总是不一样了。

    离郗府越来越近,郗瑶忍不住撩起帘子,连远处的檐角都熟悉了几分。

    吁一声,马车停下。

    看着门口等待的人,郗瑶掀开帘子跳了下去,“阿爹!长臻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