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幺儿怎么这副扮?”
一身大红的胡服,头上攒了一个高高的辫子,辫梢坠了根金丝玉坠,一副少年郎的样子。
秦王伸手拽了拽她的辫子,“骑马去了城外?女儿家的扮也不碍事。”
“哎呀!”郗瑶将头发从他手里解救出来,“女儿家的扮太麻烦,我骑个马,总有人偷偷看我!”
若是再进像这样满是读书人的茶楼,量的目光就更多了。
秦王撩了袍子坐下,提着鸟笼的厮追上来,朝郗瑶行了个礼,将鸟笼放到几上。
那鸟体型娇,眼周一圈白纹,延至眼后形成漂亮的眉纹,看着十分温顺巧 。
郗瑶掰了些点心喂它,它只凑近啄几口,发出几声悦耳活泼的哨音。
“这鸟乖吧!那卖鸟人还数这种鸟声音最动听。”
郗瑶收回手,“舅舅不是喜欢骏马雄鹰的吗?怎么买起了画眉?”
秦王夹了一筷子菜,“还不是你舅母?在家里闷,嫌舅舅老往外跑……”
所以就给人买了只鸟?
郗瑶神情复杂,“舅舅怎么不多陪陪舅母……”
“算了吧,吟诗作画那一套我可做不来,”秦王一脸拒绝,摇摇头又问,“给你的那匹马怎么样?”
“极好极好,”郗瑶十分满意,“温驯又通人性,聪明着呢!”
“那马产自伊犁,头而伶俐,眸大而眼明,毛色漂亮,秉性灵敏,最适合你们女儿骑,等你大些,舅舅再带你去瞧瞧大宛马,那是真正的千里马!”
舅甥两个从马扯到西北的马场,又到边塞的风光。
秦王好武,正经在边塞待过几年,如今回来了,对军营的生活还有几分怀念。郗瑶想着顾霄迟早要上战场,听得也是津津有味,时不时追问两句。
秦王到兴头上,隔壁突然响起“砰”地一声拍桌声,他被这么一断,不禁顿了顿。
那边随即便是一道男声,张扬激昂。
“……重法重法,郗承清倒是重法,青宫案杀的人还不够多吗?”
郗瑶和秦王不由对视一眼,郗父便是名承清。
两人凝神细听,就听那边一道温和的声音劝道,“周兄!今日不过闲谈,莫要提及……青宫案。”
因着东宫又称青宫,是以私底下众人皆以此称呼年前那桩谋害太子之事。
“不过事实罢了,难道在下错了?”先前那道张扬的男声又道,“去岁的青宫一案多少人受牵连,校卫大肆搜捕,罔顾士人颜面,郗……大人出身世家,却全然不顾儒家仁政之,竟行此等酷法之事!”
“确实,尊贤礼士,才可使人尽起用…”
“……新法施行,又大肆启用校卫之人,实在令人忧心……”
“也不是这么的,青宫关乎国本,谋害一事,自当该罚,且并非所有涉及之人皆被判处死刑……”
“罚是当罚,只是手段未免太过狠绝,大人们尽杀之,余者流放非关外即岭南,此二地……”
言至于此,众人也明白未尽之意,关外的瓦剌和鞑靼,连年叩边,岭南路途遥远又多瘴气,流放之举更像是借刀杀人。
许是此案乃大燕建立以来第一起牵连众多,从严判罚的,众人心有唏嘘,一时都道株连三族未免太过。
秦王冷哼一声,株连三族?若不是太师等人劝导,阿爹必是要株他们十族!
忽又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周兄所言未免有失偏颇。”
“圣人也有隆礼重法之,尊贤礼士不在于刑不上大夫,尊贤应与贤明之人所言,而对那些触发律法的士人推恩太过,难免助长不良风气,崩坏律法道德。”
“以青宫案为例,谋害殿下,莫过于损害国本,此事之重大,自然当严惩不贷!”
话落,两边皆是一片静默。
片刻后,那周姓男子语带嘲讽,“秦兄莫不是忘了住的谁家书斋?王氏一府因此事家破人亡,你倒是忘恩负义!”
“在下……王氏是于在下有恩,却不能否认其于国有过,在下之恩与国之过,如何能相提并论?”
“既如此你倒是偿还了王氏的恩情!”
“在下……我……”
“周兄!少两句。秦兄也且坐下吧,周兄性子急,秦兄莫怪……”
“不,周兄的也有理,我既不能违背我的道义,这便从书斋搬出来,至于王氏先前之恩,日后有机会定当偿还。”
“吱呀”一声,隔壁门被拉开,“诸位,告辞!”
“秦兄?秦兄!”
郗瑶悄悄将门拉开一道缝,就瞧见一个一身青袍的年轻人从门前经过,他穿着十分朴素,但神情自若,身姿挺立如山间翠竹,自有坚持。
秦王招招手,示意旁边侍立的厮去听听隔壁都是些什么人。
那厮片刻后便与他耳语几句,秦王冷哼一声,微微眯起眼睛。
“幺儿,有没有兴趣去看看那所谓的书斋?”
“嗯?”
那书斋就在城内,秦王让厮派人将画眉鸟送去王妃处,正经脸色,作出一副读书人的样子,领着郗瑶晃晃悠悠过去,路上还顺手买了两本书。
两人至那书斋时,正巧瞧见秦姓年轻人并一个一脸稚气的仆,抱着行礼、背着书箱往外走。
书斋的侍者跟在旁边,面带笑意,“秦公子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搬走?如今京城的士子一天比一天多,咱们书斋房间本就紧缺,您这一走,回头……”
那位秦公子不好意思道,“在下明白,这段时日多谢主家照顾。”
他坚持离开,侍者便不再劝,秦公子唤了声仆,转身下了台阶,见阶下站着一位二十多岁儒衫扮的公子,手中牵着个胡服少年,便点头笑笑。
秦王也和善地点点头,量了眼书斋外面,拉着侄女,抬脚入了斋内。
迎面便是一面照壁,上刻荀圣人《劝学》篇,秦王驻足细看,便有先前的侍者上前。
“这位公子?”
秦王回头,爽朗一笑,“听闻此处学风昌盛,特带家中儿见识一番,不知可否入内?”
那侍者见他拉着的公子容颜姝丽,两人又衣着富贵,只当是哪家的公子顽劣厌学,家中长辈借此劝导,便道,“自然可以,主人家办此书斋,本就是为方便学子士人交流,引人向学。”
转过照壁,便是一处大厅,厅内摆放数十排书架,皆是满满当当的书籍。有一着相同衣饰的侍者,坐在桌前。
秦王不解,先前那侍者解释道,“主家心善,特拿出这许多书籍供学子借阅,借阅者需在此处登记。”
“任何人都可借?不怕遗失?”
那侍者一笑,“公子笑,书斋内学子方可借走,学子们皆有登记,自当爱护书籍。至于其他人,也可在此处翻看。”
这不就是图书馆吗?郗瑶心道。她看着有几个书生或立或倚站在书架前,沉浸于书海之中。
那侍者见郗瑶目光停留,低声解释,“那几位是金科学子,主人家怜寒门士子求学不易,特拿了先贤名家摹本供众人学习,那几位因书斋已满,未能借住,便只好每日前来翻看。”
侍者这话时,神情露出自得,毕竟连这些读书人都要抢着进他们家书斋!
秦王看了看,四书五经皆齐备,科考的书籍倒是不少。他抽出一本随手翻了翻,郗瑶凑上前。
书上带了大家注释,这不就是高考教材解析吗?
穿过厅里便是两条长廊,倚湖而建,岸边有桂树,湖中有红鲤,皆是取了好兆头。
长廊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书生,或是下棋或是奋笔疾书。
秦王牵着郗瑶看那书生在埋头抄书,不由停下脚步,那书生抬头,秦王指指郗瑶,“儿好奇……”
郗瑶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配合他,疑惑道,“前厅众人皆忙着翻阅,不知兄长为何在此处抄写?”
那书生搁下笔,“京城居,大不易,赶考且要住上几月,在下家中贫苦,幸得主人家心善,容我居住,只不过需得留下文稿,或是书画或是文章皆可,我只认文画皆平平,便只好尽力抄写,以谢收留之恩。”
“公子实在自谦,这一笔字非常人可书,实乃墨宝也。”秦王赞道。
那书生腼腆笑笑,拱手一礼。
顺着长廊往前便是一座湖心亭,未至亭中便听书生争辩声。
秦王和郗瑶悄悄入内,争辩正激烈,倒也没什么人注意他们。
两人隐在后头,细细听了一会,原来这帮书生是在辩论边疆设立九边是否必要。
所谓九边便是边境防线陆续设立的九个军事重镇,为了抵御北边的瓦剌和鞑靼,圣上去年开始在边境设立九边,自消息传出,便引起朝堂内外讨论。
支持的认为瓦剌鞑靼连年叩边,危害北部边镇安全,边民受苦已久,设立军事重镇,日后用兵及防御皆有便宜。
不支持的理由也多,自大燕建立,战争就没停过,圣上以武起家,自然重视军事力量,每年皆派人巡边,稍有战事,一帮子莽夫恨不能借此到敌人老家,全不顾军费损耗,若再建重镇,未免劳民伤财。
秦王听了一会,不慌不忙带着侄女离开。先派人送了郗瑶回去,秦王才带着一脸爽朗的笑容慢悠悠回府。
一入府,脸色便冷了下来。
“去派人好好查查,像这样的书斋还有多少?”
晚膳时分,王妃派人请了几回,秦王也没心思动,只坐在书房等消息。
三更,探子才来回禀。
“王氏、徐氏、裴氏、殷氏……乃至……张氏皆有书斋……”
秦王翻了手上的消息,冷笑一声,神色不明。
及至五更,天色微亮,坐了半宿的秦王高声吩咐,“备马,本王要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