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冬考虑了一年, 最终决定去五道口。

    因为……

    如果这个世界的发展脉络跟她所在的世界差不多的话，未来不久，百年燕园将会成为一个巨大风暴的中心。

    她觉得自己的瘦胳膊，挡不住历史车轮的滚滚前进。

    但她只能管得住自己, 没办法对别人的人生选择指手画脚。

    所以她站在学校大红的喜报下, 看着林朝阳的名字和百年燕园连在一起, 神色木然。

    “季冬。”

    林朝阳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大红喜报下面, 看着自己的名字和季冬并列, 一手按在喜报的右下角, 一手掐腰, 笑着看向季冬, 从没有过的张扬恣意。

    “季冬, 做我女朋友吧。”

    噗！

    季冬没忍住笑喷出来, 满头问号。

    毫不留情面的开口怼他：“你有病吧。”

    “其他人都是俗人。”林朝阳指着大红喜报上并列在一起的名字：“这个学校里，我觉得只有你跟我是一类人。其他人都是些被愚弄的愚民罢了, 你去过国外，应该知道海洋文明和我们的大河文明有很大的区别。”

    季冬嘴角抽了抽, 一时不知道该跟他从何起。

    本着高中三年的同窗情谊, 季冬跟林朝阳：“林朝阳，我劝你大学里认真学习，不要掺和太多其他的事情。”

    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自己的路，她也不是救世主，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

    临近大学开学的日子，季冬和齐北辰、常松年、颜颂四个人，约了一家饭馆吃饭。

    齐北辰竟然真的去读了军校，学校离帝都不远。但是他开学早，不能跟季冬一路了。

    而常松年也在今年夏天从中专毕业, 被分配到平安乡卫生院工作，有了自己的工资和单位分的房子。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大人”，彻底摆脱了酗酒家暴的父亲。

    分别在即，大家都喝了不少酒。

    常松年喝醉了，又哭又笑：“你不知道，那个人，哈。他现在怕我！”

    “因为我有钱，他要我养他！”

    “季！老齐！”常松年端着酒杯扶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来：“我是一辈子就在这儿了，祝你们两个前程似锦。”

    “哦，对，还有你，颜颂。”常松年又转身对颜颂道：“高三好好学习，明年你也要跟季冬一样，去首都！”

    “你也去！”颜颂没有喝，把常松年拽到座位上：“我们都去大城市。”

    “我怎么去，我一辈子就在这儿了啊……”

    “你还要继续学习啊！还可以考研究生。”颜颂急切的要寻求支持：“季冬，你是不是！”

    “是，当然是！”季冬喝干了自己酒杯里的酒：“常松年，你才多大啊！怎么就能是一辈子呢！”

    等到吃完饭，天色已经晚了。

    常松年单位给分的宿舍，在平安乡政府大院的后面，正好顺路送颜颂回家。

    颜颂问他：“你工作怎么样，有没有人看你年纪欺负你？”

    “没有。”常松年笑了笑。

    他们的卫生院，属于平安乡管。

    他猜，一定是颜颂让颜长民过招呼。不然，他一个农家子弟，凭什么上班第一天，院长就笑嘻嘻的，把他当成了自家子弟。

    并且他也听到同事们在背后隐隐约约的猜测。

    有人他是颜长民家的亲戚，也有人他是颜长民相中的女婿。

    常松年听到这些都是一晒而过，纯粹的无稽之谈。

    自己家既没有颜乡长这样一位“富贵”的亲戚，更不可能是颜乡长家的乘龙快婿。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以为自己和季冬是一类人，以后或许可以相互扶持走到一起。没想到，是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没有看出季冬是一飞冲天的鲲鹏，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奋斗、努力、挣扎，只是为了做个普通人而已。

    而颜颂一出生，就是“普通人”。

    所以她将来注定会离开这个镇，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多年之后，或许会想起自己家乡这位有过几年交集的同学。

    常松年沉默着不话，是因为他心里有太多太多话，选不出一句合适的来。

    “我大学也准备学医。”

    他不话，颜颂却开了口。

    “什么？！”

    常松年吃惊的看着颜颂。

    他知道颜颂胆子，并且颜颂曾经跟她和季冬过，因为自己妈妈是医生，她时候见过太多医生的辛苦和无奈，这辈子都不可能学医的。

    你……

    常松年心里更乱了，他心里有隐约的期待和怀疑，只是不知因为惊讶让他更清醒，还是因为酒精让他更混沌，他在那个猜测前踟蹰不进，裹足不前。

    “不定你明年就变了。”常松年嗓子发干，艰难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决心。”颜颂懦弱、胆，可她现在仿佛有了无比的勇气：“常松年，你现在有工资有收入，如果你不甘心一辈子在这个地方，你就不要放弃努力！”

    好一会儿，常松年才道：“好。”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缕烟，很快消散在夏季的热风里。

    颜颂的勇气因为方才那句话，这会儿已经溜得一干二净。

    “我到家了，再见！”

    她转身快步跑远，拐过弯才停下来，捂住发烫的脸颊，又快步跑走了。

    季冬和齐北辰也沿着路往回走。

    他们这次聚会，因为季冬、颜颂和常松年都在平安乡，所以是齐北辰从宁泽市里到平安乡来找他们。

    季冬她爹季海明，去年借着季冬出名的时机，趁机了一波牌坊村香包和其他农副产品的广告，狠狠赚了一笔之后，以村集体的名义，在平安乡乡镇上开了个售卖牌坊村香包和各类农副产品的销售点。

    现在王荣花日常在这边买东西看店，季冬他们家，已经不怎么在村里住了。

    齐北辰就是把季冬送到这里。

    远远看见红底烫金大字的牌子，已经要分别了。

    齐北辰终于忍不住问：“听前几天林朝阳给你表白了？”

    季冬抽抽嘴角：“对啊。”

    我就知道林朝阳这家伙没安好心。齐北辰心道，从高一就看他不顺眼，果然我的直觉是对的。

    “你……你同意了吗？”

    齐北辰心翼翼的问。

    “没有。”季冬耸耸肩：“跟他不是一类人。”

    “哦，是吗。”

    齐北辰在季冬身后偷偷笑了笑，心里刚有点雀跃，又想到，他们两个都在帝都，学校还挨着这么近。万一，肯定不是万一，林朝阳八成会继续对季冬死缠烂。

    有道是烈女怕缠郎，万一季冬一时不慎被他忽悠了……

    不行。齐北辰咬咬牙，自己怎么选了军校呢，这一去不定几年都见不着面，不定等毕业，季冬都跟人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他停下脚步，拽拽季冬的衣裳边。

    “干嘛？”

    季冬转头疑惑的看他。

    “你……你。”齐北辰有点局促：“你看你跟我是一类人吗？”

    “还行吧。”

    季冬完全没GET到齐北辰的点，随口完继续往前走。

    齐北辰：？？？

    还行吧是几个意思？

    齐北辰跟在季冬身后，更加纠结了。这难道是“同志仍需努力”的意思？就是，有同类人的潜质，但是还有继续努力争取争取？

    “到了！”

    正当齐北辰想着，季冬跳上销售店的台阶，断了齐北辰的思绪。

    “你还没来过吧，进来看看。”

    这个店开的时候，在宁泽日报和宁泽电视台了好久的广告，在宁泽市都引起轰动。

    齐北辰不止一次在不同场合听人谈论过这家店，他还真没有机会来过。

    “旗舰店。”

    齐北辰指着牌匾上的三个字，问：“旗舰店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军舰的旗舰吗？”

    齐北辰点点头，这个他太知道了。

    季冬：“这个店就像是旗舰一样，是引导路线，指引方向的。”

    指引方向？

    齐北辰敏感的抓住了季冬话里的重点，问道：“那就是，以后不止这一家店，还会有其他的店，跟舰队的编队一样？”

    “对啊。”季冬连连点头：“以后再开的，就叫1号店、2号店，一直往下排。”

    “厉害！”齐北辰给季冬竖了个大拇指。

    “一般一般，你也很厉害啊。”

    季冬是真的觉得，齐北辰在商业上的敏感度高，并且脑子转得快。

    原书里他后来也是从商了。

    不知道在这里，为什么竟然拐了个弯，要去当兵。

    难道他要转业之后再下海经商？

    季冬捏着下巴看他。

    “看什么呢。”齐北辰被盯的不好意思，伸手在季冬眼前晃了晃。

    “我在想，刚认识你的时候，还以为你将来要做生意。”季冬问：“现在国家国门开，你也勉强算个高干子弟了，怎么没去读商科？”

    “我跟你，你不要笑。”

    少年人陈述理想，剖白心绪，既想得到别人认同，又怕听到的人嘲笑。

    季冬郑重点点头：“当然。”

    “因为你去年出国嘛，所以我也看了好多国外相关的东西。”齐北辰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越看越生气，越看越憋屈。就想着……”

    “你们怎么站在门口？这么热的天还不赶紧进来。”

    王荣花断了齐北辰想要的话。

    有些话，被断了，就再也不出来了。

    “哦哦，好的，阿姨。”

    齐北辰笑着跟王荣花招呼，跟着季冬进了门。

    “里面原来是这样的！”

    他刚刚在门口，注意力都在和季冬的谈话上，进了门，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里面的设计古典和现代相结合，既有古色古香的雕花木架，又有各色透明的玻璃。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齐北辰看了看，像是几件屋子通的，每个展区之间都用屏风隔开。

    刚进门的这里，是牌坊村蔬菜瓜果展示区。

    他们的草莓占了很大的一片位置。

    这时他才知道，“草莓系列产品”已经被牌坊村开发出了这么多种类，从最开始的面向“神仙”的上贡，到佳节走亲访友的礼品。

    季冬拿起一个用布缝制的大草莓给他展示，拉开草莓茎处的绳子，把里面的东西翻出来，竟然是一个大大的手提袋！

    “太神奇了！”

    齐北辰连连称赞：“平时都是阿姨一个人在这里吗？”

    季冬没有话，眼神示意他往前走。

    转过中间隔档的屏风。

    呃……

    几张桌子围城一圈，桌子后面都坐了人。

    齐北辰尴尬的笑了笑。

    “这个，这是……”他看到每个人身前的桌子上都有一个的箩筐，里面有各式布料和针线，并且进了这间屋子，香气明显更加浓郁。

    “这是在做香包？”

    “对。”季冬点点头：“都是平安乡周边的妇女，在我们村学习过之后，就可以到这里来做。每天计件算钱。”

    季冬轻声着，拉着齐北辰继续往前走：“做不完也可以拿回家。她们在这里既能交朋友，还能挣到钱。手里有钱，心里就有底气。来买香包的人，也可以现场定制款式，还可以现场看着做，一点儿都不必担心质量。”

    第三间屋子，是牌坊村的大米、麦、红豆之类的粮食展示区。

    因为种粮，周边都在种 ，所以在这里，还搭配上了季冬让屠老板出的养生书。

    ……

    季冬一点儿都不尴尬，真的。

    类似“只有牌坊村的粮食才能熬出养生书里的养生粥，才能培养出天才季冬”这种广告宣传，她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真的。

    “好啦好啦，别看了！”

    季冬拉住齐北辰兴致勃勃翻看“天才季冬成长记录”的手，直接领他到了最后一间屋。

    哈哈哈哈哈，季冬尬完季海明尬。

    最后一间屋子，一般顾客是不会让进来的，只是作为各级领导来看牌坊村这个“样板”的时候的成绩展示。

    所以墙上挂满了季海明和各种各样的人合照时的尬笑。

    还有牌坊村这几年获得的各种荣誉。

    以及季海明当选为市人大代表、王荣花当选为妇女代表后提的提案的复印件。

    总之，这里类似一个档案室。

    再往后就是住的地方了。

    天色已晚，齐北辰还要赶回宁泽市里。

    齐北辰：“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一转眼。”季冬把他送出了门，道：“我就不送你了，你路上心。”

    “知道，回去吧。”

    “齐北辰。”

    齐北辰走了几步，又被季冬叫住。

    “你上学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齐北辰：“听是学校里来人接。”

    “哦，那我也没法送你了。”季冬笑着戳了戳他的胸口：“人民子弟兵，为人民服务啊！”

    “知道。走了。”

    齐北辰转过身，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这算不算在成为季冬“同类人”的道路上，又前进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