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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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阁外走进一个身着水红色软烟罗,容貌昳丽的女子。女子梳着官家姐常梳的芙蓉归云髻,头上戴着银镀金嵌珠宝蜻蜓簪,连耳坠都是上好的玛瑙制的。

    秦沅瞥了一眼那女子的样貌,收回目光后轻抿了一口茶,倒是白瞎了如此金贵的首饰了。

    灵儿瞧见来人,先是本能的把秦沅护在了身后,接着才是向那女子规规矩矩行礼。

    “大姐万安,我家姐身子还未好,还请大姐不要为难我家姐。”

    灵儿所言,三分敬重七分惧怕,连眼神都是怯生生的,越往后越没底气,

    来人正是孟家的大姐,孟怜的长姐——孟儿。

    孟儿本是外室所生,孟德之发达了以后,原配夫人也就是孟怜的亲娘没几年就重病去世了。孟德之也就理所当然的把外室接回来顶替了孟怜母亲当家主母的位置,孟儿一从私生女一跃成为嫡长女,孟怜也从原本的万千宠爱,变成了如今的无人问津。

    孟儿毫不掩饰脸上的幸灾乐祸,语气也带着尖酸刻薄:“呦,二妹妹身子好生金贵,不过是摔了一跤,这都躺了三日了还未见好?”

    秦沅见灵儿的反应,不难猜想,孟怜之所以会从阁楼上摔下来,怕是与这大姐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秦沅单手扶着额头,学着从前二姐姐装病的样子,声音有气无力:“劳姐姐挂念,妹妹自体弱,生了病卧床三五天是常有的事。”

    孟儿趾高气扬的哼了一声,道:“刚在屋外听见妹妹问这丫头,为何会在阁楼上摔下来。怎么?妹妹连自己是怎么摔的都不记得了?用不用姐姐帮你回忆回忆?”

    没等秦沅开口,灵儿“扑通”一声跪在孟儿脚底下:“大姐有所不知,大夫我家姐头部受伤,患了失魂症,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还请大姐高抬贵手,莫要再为难我家姐。”

    听到这,孟儿忍不住笑了一声,兴奋之余还带着一丝怀疑:“当真不记得了?”

    秦沅微微收敛目光,隐去眼中凉意,木然的摇了摇头。

    孟儿眼中难掩喜色:“妹妹这病莫不是三年五载都好不了了?如此一来可要错过一年一度的选秀了。”

    秦沅低着头轻叹,做出惋惜的样子:“妹妹福薄,但幸好孟家还有姐姐,妹妹自知姿色远不及姐姐半分,就算入了宫也是无用,但妹妹相信姐姐一定会为自己和孟家争个前程的。”

    秦沅这话自是到了孟儿心坎儿里,自因为母亲是人外室她没少受人白眼,如今更是铆足了劲要飞上枝头。

    孟儿脸上尽是得意之色,微微扬了扬下巴:“我自会在选秀上一鸣惊人,为父亲争光。”

    秦沅轻笑着:“那妹妹就提前祝姐姐心想事成了。”

    “哼,那还用你,等我当了贵妃,定会多多帮衬家里。”

    孟儿今日本是听闻孟怜醒了来找麻烦的,但今日孟怜却每句话都到了她心坎儿里,真真的把她哄上了天。

    人一得意忘形就容易忘了初衷,孟儿最后只留了一句,有病就少出门别给别人添晦气,就带着人离开了孟怜的院子。

    灵儿在一旁看的发愣,今日大姐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就离开了,二姐这一病似乎也变了不少,好像比从前能会道些。

    孟儿走后灵儿状着胆子趣:“姐你生了病倒是越发会哄人了,大姐被你几句话哄得都快找不着北了,要是搁以前大姐每次至少也要摔一套杯盏呢!”

    秦沅抿了口茶,抬眼瞧她:“哦?从前我过得竟是这般日子?”

    灵儿瞬间低下头:“姐……”

    如此这般,孟怜从前在府里的处境秦沅几乎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孟怜亲生母亲亡故,外室进府,昔日嫡女一夕之间失宠,那孟太傅平时多半也是对她不闻不问。今日孟儿这番上门挑衅,从前怕是要日日上演,孟怜多半也是被她从阁楼上生生推下去的。

    想到刚才与孟儿的对话,秦沅不由得轻嗤,这等路数怕是只能在这后宅欺负欺负孟怜。

    如此心智,比起她长姐还真是相差甚远,如长姐那般心思通透的人最后都是凄惨收场。孟儿这般,在她眼里都不够看的,入了宫怕是没多久就会沦为娘娘们争宠的工具,过不了多久,皇宫里怕是又要多一缕孤魂。

    想到长姐,秦沅再一次思绪万千,那个如画般风华绝代的女子,那个疼爱她的长姐终是留在了冷冰无情的皇宫,再也回不来了。

    微微理清思绪后,道:“灵儿,你可知十年前的秦王府。”

    灵儿有些吃惊:“秦王府?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无事,就是在昏迷中,依稀记得幼时曾蒙恩与秦家三姐。”

    灵儿迟疑的点了点头,半天才开口:“十年前的事我知晓的不多,只听那秦家三姐好像是在狱中自尽了,秦家男子好像判了流放,女子好像没为官奴了。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奴婢也记不清了。”

    自尽。流放。官奴。

    秦沅指甲深深陷在掌心里,强忍住泪意,想到她不到十岁的弟弟和尚未出阁的二姐姐,她心如刀割,揉碎了般的疼,比毒发之时还要疼上百倍。

    她声音微微颤抖:“灵儿你先下去吧,我有些乏了想睡一会。”

    灵儿行了个礼走出屋子,房门阖上的一瞬间,秦沅重重跌坐在软榻上,双手捂住胸口,泪如雨下,深深无力感漫延至四肢百骸。她不敢想,这十年来戴罪之身的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是否还在人世。

    如今虽重活一世,可她依旧势单力薄,光凭一己之力她该如何为秦家昭雪……

    秦沅不知什么时候哭晕了过去,当她昏昏沉沉醒来已是下午了。

    “姐,您醒了,可是饿了,奴婢去吩咐厨房准备用膳。”

    秦沅刚睡醒,头又开始一阵一阵的疼,别是用膳了,她现在连水都喝不下:“不用,我吃不下,现在什么时辰了?”

    灵儿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答道:“姐,这会儿刚过未时。”

    “未时了……”她这一觉竟睡了四五个时辰。

    斑驳细碎的阳光从镂空的窗柏中射进屋里,透过帐幔,星星点点在秦沅脸上。

    感受到久违的阳光,秦沅缓缓起身道:“灵儿,我也许久没见过太阳了,扶我出去走走吧。”

    “姐,最近天凉我去给你拿一件披风披上,别冻坏了身子。”

    着,灵儿捧出一件极为漂亮的大红色披风,雪白的狐狸毛在领间点缀。从前秦沅是不喜这般大红大紫的颜色的,但不知为,何今日一看,倒觉得这大红色甚美。

    秦沅身着月白色碟纹浣花锦襦裙,头顶插着素簪,脸上未施粉黛已是肌肤胜雪,明眸皓齿,一双湿漉漉的杏眼清秀灵动。搭配大红色的披风,显得娇美可爱楚楚动人,领间雪白色的狐狸毛更是点睛之笔。

    二月雪还未消,屋外银装素裹,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从前秦沅最喜欢冬天,因为每年初雪谢宴都会偷偷翻进秦府的后墙,带秦沅堆雪人,还会给秦沅带父亲不许她吃的糖葫芦。只要落了雪秦沅就会给谢宴准备披帛,自十二岁那年起年年如此,就像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约定。

    刚一开门秦沅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凉意,与她如今的心凉一般无二,她下意识抿了抿衣袖。

    灵儿瞥见秦沅动作:“姐,咱们去假山处吧,那边背风,姐身子还未好,不能长时间吹冷风。”

    秦沅点头,跟着灵儿往假山方向走。路上一个人都未曾遇见,秦沅不解,偌大的太傅府下人竟如此少吗?

    “灵儿,府上住着多少人?除了上午来的那位,可还有兄弟姐妹?”

    “回姐的话,府中只有姐和大姐两位姐。”

    “老爷住在醒竹苑,东边的牡丹苑是夫人在住,牡丹苑旁边的雅思阁住的是大姐,北边就是姐的君澜阁,剩下西边就是就是下人房了,府上大概有近两百个下人。”

    “近两百个下人,那为何今日一路上一个人都未见?”

    灵儿想了想,答道:“许是今日老爷宴请定北侯,人都在前厅和厨房忙活。”

    闻言,秦沅脚步一顿,瞬间回想起死前那狱卒的,定国大将军已封了定北侯,嘴角划过淡淡的讽刺,那今日来的岂不是谢宴。

    见秦沅发愣,灵儿问道:“姐,您怎么了?”

    秦沅缓过神来,掩去目光中的冷意,摇了摇头:“没什么,走吧。”

    这孟太傅竟能与谢宴走的如此近?

    谢宴是当今陛下的亲侄子,身份特殊,从来不会接受朝中大臣的任何邀约,更别提家中赴宴了。

    如今到底是他转了性子,还是她上辈子从未看清过他。

    正想着,就听见身边的丫头惊呼出声:“姐,那边的人好像是定北侯!”

    闻言,秦沅脚步一顿,像有一块大石重重砸在心上,心脏不可抑制的抽痛,脚下也跟着发软,她站直了身子缓慢将视线移向灵儿指的方向。

    只见,男人一如既往地身着一身玄色衣衫,腰间悬着一块精致的白玉,头发高高束起,整齐利落,五官深邃轮廓分明,剑眉星目,眉宇之间透着清冷淡漠,周身气质浑然天成,望而生畏。

    好似天大的事情都难以勾起他的兴致,即使如今他已是而立之年,也与她印象中那个惊才绝艳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般无二。

    秦沅神情有一瞬间恍惚,从前那个豁出性命跟人比赛,只为赢得她一句喜欢的少年终是一去不返。

    她永远都忘不了,当初在天牢听见他被赐婚的消息时,自己是何种绝望,更忘不了,一腔热忱付之一炬的滋味。

    秦沅目光黯然,死死盯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倏然间,谢宴转头,秦沅似受惊了一般,下意识转身藏进假山后,半晌才反应过来,如今她早已不是秦家嫡女,而是孟家二姐孟怜,她又何须躲躲藏藏。

    谢宴不经意间远远瞥见假山处的一抹红,目光瞬间顿住,平淡如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这身影举动,像极了某个人。

    但他知道,那不是她,她最是不喜这般艳丽的颜色,也是绝对不会穿这等大红色的衣服的。

    挣扎一番后,谢宴还是忍不住问了引路的厮:“那是何人?”

    那厮先是一愣,不是定北侯从来不都不喜女色?

    厮很快缓过神来答道:“回侯爷的话,那是府上的二姐。”

    谢宴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漠,轻点了下头,继续跟着厮往正门走。

    谢宴走后,秦沅才缓缓在假山后探出半边身子来,她面若冰霜,嘴唇死死抿成一条直线,灵动的双眸早已化为一摊死水,心中汹涌的情绪快要将她吞没,脑中十九岁少年桀骜的脸挥之不去。

    门外,谢宴的贴身护卫早已等候多时。

    凌风替谢宴拉开车帘:“侯爷,陛下召你进宫。”

    谢宴俯身坐进去,抚平了衣衫,神色淡漠:“走吧。”